25、禍端
「哇——」許是賀歡的到來給了羅楚君莫大的助力，許是二郎兒感應到父親的氣息，賀歡右腳剛剛踏入產屋，一聲清脆響亮的兒蹄聲便響徹御史府上空。聞訊趕來的段暄和羅楚懷夫婦听得心中一震，他們已不是第一次听見嬰孩初啼，卻從來沒有如此震撼的感覺。
賀澄听見嬰兒啼哭，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再听見產婆子在屋內對羅楚君的賀喜聲，便放下心來，好像也重新尋回了活力，也遠遠地離開元娘身邊。
他對姨丈段暄素來格外敬愛，便打點起精神，要上前對段暄施禮，忽然听見一陣低呼，跟隨眾人的目光回頭望去，只見一道鮮亮的紫氣自產室的東南面升起，頃刻照亮了大片天空，片刻之後又消失無蹤。
大家面面相覷。
據說本朝高祖生于農家，只因為出生時屋頂上籠罩著氤氳紫氣，自幼被前朝官府追殺緝拿，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之際被游牧部落首領藏匿並且精心養育長大，方成就後來一番曠世偉業。自此，民間愈發深信出生時伴隨紫氣便是貴不可言之兆。
昏迷中的羅楚君沒有看見，可是賀歡透過窗紙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他大吃一驚，慌忙推門而出，可是那道紫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宗廟賀！為爺娘賀！」賀澄忍住心頭驚駭，熟視無睹般的帶頭唱喏，做足了長子的氣派，段暄等人回過神來，暗暗稱贊不已，也應和在八歲的賀澄身後齊聲祝喏起來。
賀歡猛地醒悟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長子賀澄一眼。
「高洋，字子進！」
洋，盛大而眾多，進，有超越之意。出乎意料地，賀歡鄭重地將孩子的名與字都取了，神色嚴厲地吩咐︰「傳令下去，今日夫人生產之事，誰敢亂嚼舌根，先拔了舌頭再亂棍打死！」這是賀歡今日第二次這樣疾聲厲色地對下人，卻是擲地有聲，絕對的威懾，賀府上下沒有任何人敢有半點疏忽之心。誰都知道，如果將這「紫氣東來」一事透露出去，賀府就真是惹上了大麻煩，成朝自來信奉這些光怪陸離之事，鬼神之說深入人心，上至朝堂下至平民都篤信不已。之前褚榮也就是因為數次投擲銅像才無緣皇位，而賀歡也就是因為王氣之說被調任陽城御史，失去了手中的兵權。
賀澄恭謹無比地垂下眼瞼，秀長的睫毛一眨一眨，遮住了眼中濃郁得化不開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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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歡封得住賀府眾人的口，卻封不住陽城悠悠眾口，御史府出現的異象經過口口相傳，早已經出神入化，數日之後朝堂上傳來了對賀家極其不利的消息。柳貴派來的信使快馬加鞭，說是先有欽天史奏陳夜觀帝星黯淡，恐對社稷不利，再有言官稱陽城御史賀歡府邸生得貴子，全城皆見紫氣東來，其子貴不可擋。韓久也收到父親韓伯從褚榮府中的口信，說是褚英娥從中斡旋，褚榮對賀歡生子之事暫時持觀望之勢，暫時不會有什麼動作。
賀歡毫不遲疑地向譚蒼鷹稱病告假，和韓久、段暄，杜尋、崔宇、陳康舍，薛家姑丈以及自從廊橋變故之後便跟隨賀歡的司馬郡等人關在杞室中商議。
「欲消弭禍事，必先去除根源，這孩子留不得。」陳康舍似乎深思熟慮，他不過三十出頭，瘦小干練，滿目精光，也是力勸賀歡舉業的親信之一，對賀歡的野心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從年前賀歡把他撥給賀澄之後，他就成為賀澄最為信賴依仗的老師。
「陛下本就欲置大人于死地，此事不妥善解決，的確後患無窮。」崔宇是真正的智多星，平日里賀府中鮮少見他的身影，羅楚君知道，那些身著黑衣的「瞬風」行者，都是只听從賀歡和崔宇的直接指揮。
「棄之（陳康舍字棄之）所言差矣！」段暄拍案而起，「稚子無辜，虎毒尚且不食子！真如此，賀家必遭千夫唾罵！」他齒序較長，和賀歡是連襟又是發小，又是個重情重義的感性之人，自是不贊同傷害一個嬰兒，何況是賀歡剛出生的稚子。
其余諸人沉默不語，眼神卻都清清亮亮的一點兒也不含糊，顯然都有了主意，卻不當這出頭鳥。兩種意見各有千秋，這件事既是公事又是家事，主要是賀歡怎麼看。
賀歡心平氣和，正襟端坐，看似再沉靜不過。他也是凡夫俗子，能夠言必有其理，行必有其效，主要也是有識人之慧。他朝司馬郡看去，這個相識于總角的摯友堪稱急智，很多時候都能實實在在地為自己排憂解難。
「為闔府安危，是應該去除禍根。」司馬郡字斟句酌。
此言一出，就是賀歡也禁不住詫異地看他。當年舉起弓矢對著長子賀澄，是幾乎沒有退路了，也是殺紅了眼，心一橫，手一舉，便對著兒子了。後來那一箭不管有沒有射出，父子情分都已經消磨殆盡，還平白地背負著這多年的枷鎖。被兒子從四歲開始就以沉默鄙夷眼
光睥睨的滋味並不好受，何況如今面對的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孩，那也是他的親骨肉呀！
「不行！」他雙拳緊握，把指甲狠狠嵌入手掌的肉中，一陣刺痛。
司馬郡暗暗觀察著賀歡的一舉一動，至此方釋然一笑。
賀歡自己卻慢慢冷靜下來，回過味來，半是猶豫半是期待地問︰「禮之兄的意思是……」
司馬郡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送走吧，就送到趙郡李家。」
趙郡李家是百年望族，其門人子孫如老樹盤根，分落在成朝各地。李家家風嚴謹，最是注重兒孫品行，家主不按齒序，只重賢德，如今的當家人李仲顯在家族仲字輩便是排行第三，執掌李氏一門十數載，卻是穩穩妥妥，從沒听過點星誹議。李家和羅楚君的娘家羅家也是姻親，李仲顯的母親便是羅楚君的親姑母，有了這一層親戚關系，將二郎兒托付給李家實在是上上之選。
賀歡聞言便喜上眉梢︰「好！真真是好去處……」
眾人在杞室商議細處。管家高福和內院總管事含翠姑姑各自召集內外院奴侍，耳提面命地告知眾人如今府中陷入是非，大家皆需愈發謹慎雲雲。下人們或多或少都知道府中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一時間格外小心，唯恐引火燒身。
羅楚君在房里昏昏睡去，一陣風吹來，含著淡淡的說不出來的香氣，一旁伺候的含香過于疲累，也伏在床旁打起盹兒來。
屋外，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