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荷前觀回來,又是匆匆飄飄三個月過去了,已是建義二年五月。
賀歡的智囊團中,儼然有了賀澄的小小身影,九歲左右的孩子,在一群人精中從不顯怯,遇到商議大事,總是安安靜靜在一旁認真傾听,一點都不招人嫌,深思熟慮後偶爾說出的一兩句話也是中肯到位,很快便融入其中。
賀歡暗中觀察,倒也滿意,只有時還嫌兒子歷練不足,沉穩不夠,私下和幾位兄弟幕僚商榷不提。
他們現在談不上多麼父慈子孝,有了共同的話題,卻也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就在賀歡緊鑼密鼓謀劃大業的時候,做了一年皇帝的原常悠漸漸不滿于大權旁落,再不願意做有名無實的兒皇帝,開始了奪權親政之路。賀歡當時看中原常悠,除了身份尊貴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閑王」美名,胡真兒治下的原氏明爭暗斗此起彼伏,卻從來沒有見原常悠父子參與,這也是他們這一支在原氏中素來平安無事的原因。
只是今非昔比,如今的原常悠已經是皇帝陛下了,他身體里的帝王血液開始喧囂,居其位謀其政,他忘不了給原氏一族帶來滅頂之災的「廊橋之變」,死在那次屠殺之中的有他的至親兄弟,還有很多他在意的人,褚榮的屠刀舉得太高,下得太狠了。
只是如今的原常悠,一個要兵沒兵要將沒將的皇帝,怎樣和褚榮這樣的亂世梟雄相抗衡?
建議二年五月,奉天秉運,皇帝下詔,擇吉日行冊封大典,褚皇後入住中宮,尊褚榮為國丈,封英娥兄長褚遠赫為楚郡王,受二品俸祿,次子褚遠暄為梁郡王,受次二品俸祿;封褚遠兆為定國將軍,受次二品俸祿;英娥的幼弟褚遠朔以及一家女眷,無一遺漏進了官爵,就連褚氏族人也都得到不同程度的封賞——一時間,褚府滿門榮耀,褚家一躍成為成朝第一大族。
褚榮非常滿意,他認為原常悠非常知趣,便也興致勃勃地準備讓褚英娥入宮為後。
在入宮的前一天,褚榮單獨和褚英娥談了很久,幼子褚遠朔淘氣地听了一耳朵。褚府與賀府不同,不那麼草木皆兵,褚遠朔在家中地位超然,他想偷听,下人們也就對褚家最受寵的這位小郎哥行了便宜,由著他去。
褚遠朔听得模模糊糊的幾句︰
「皇帝都是我家廢立,我兒大可隨心行事……」
「其余都非要事,唯有早日誕下我褚家的皇太子……」
十一歲的褚遠朔雖沒有賀澄那樣的聰穎計謀,卻也在大家大門的燻陶下成長,並非那種不諳世事的紈褲子弟,他听著就覺得不對,便尋著韓伯問道︰「分明是原氏皇太子,怎麼就說是我褚家的皇太子呢?」褚榮有幾房妾侍卻不曾再有正室夫人,而褚遠朔一出生就失去了母親,除了乳娘,他最親近的便是韓伯,這也是韓伯在褚家地位獨特的原因。
韓伯卻是看著賀歡長大的,加上當年自己的夫人生生拆散了秀娘與賀歡,賀歡對他卻還是一般地尊敬順從,他就更是視賀歡為親生兒子,是以人在褚家,心底卻向著與兒子韓久親如兄弟的賀歡,當天就將消息傳給賀歡。
賀澄那一天隨侍在父親的身邊,如今他的言行舉止在賀歡眼中已經沒有什麼太可挑剔,聰明孩子一旦被引入正途,便將積蓄已久的能量源源不斷地輸送出來,同時不斷吸收不斷強大。「瞬風」成員現在已經不避著賀澄了,褚府的消息傳來的時候,賀澄和賀歡同時知道這個消息。
「褚榮只待皇太子出生,就隨時可以廢掉皇帝,立自己的外孫當皇帝,名正言順地奪過皇權,還可以堵住悠悠眾口!」在父親面前,賀澄的話還是不多,他還是害怕出錯,還有點小心翼翼,總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字斟句酌開口說話。
賀歡板著臉點點頭︰「依子惠看,我們該當如何?」褚榮終是位高權重,直接將自己的外孫立為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一切名正言順,比較之下,自己費盡心機藏匿起來的前公主原梓,就顯的略遜一籌了。只是這原梓畢竟是先皇唯一血脈,單這一點,保下她就是對的。
賀澄當然明白父親是在考校︰「兵權!手上沒有兵權,我賀家動無可動。」
賀歡不動聲色,正想再引著賀澄再多說些什麼,門外忽然傳來含翠略顯生硬的嘶啞聲音︰「大人,夫人請您即刻行走一遭。」
這樣的語氣!賀歡警覺地問道︰「什麼事?」
門外,含翠抬起眼眸,很快又低垂下去,又羞又憤︰「是陳先生……酒後亂性……險些污了含香的清白……」陳先生就是陳康舍,賀歡父子相當倚重的謀士先生,一向精干有余。
含香是羅楚君身邊的大丫鬟之一,很得主母和含翠的眼,自賀澄受笞之後她一直跟在賀澄身邊。羅楚君喜她率性坦誠,又見她辦事得力,便也不急著召回伺候。荷前觀一行,羅楚君被賀澄算計了一回,心中涼了幾分,不得不多做幾分計較,漸漸就將召回含香之事放了又放
偏偏賀歡雖然拿家法教訓了賀澄一頓,對其栽培之心愈盛,日日讓杜尋和陳康舍兩位先生床前授業,足足三月有余。杜尋是出生世家的知名大儒,愛惜賀澄之才,一門心思只願傾囊相授。陳康舍卻不同,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行伍多年,為到了賀府中才見到這些鶯鶯燕燕,難免心動。每每到了賀澄房中,看見削肩細腰,婀娜有致的丫鬟含香,早已心猿意馬,卻也不敢輕舉妄動。今日賀澄與父親在書房議事,房中只留含香一人,那陳康舍去時見了,便按捺不住,毛手毛腳地扯起含香的衣裳,含香哪里敵得過他?如果不是含翠尋含香問事時正要撞見,此時只怕早已經得手。
「如今含香還在夫人處哭著,只說要綰了頭發到荷前觀當道姑呢……」含翠眼楮微紅,聲調卻漸漸回到平常,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明白。
賀歡霍然起身,正欲往羅楚君房中走去,卻看見賀澄緊張地緊跟過來,瞬間便改了主意︰「子惠,陳先生是你的老師,這件事,就由你來處理。」
二郎子進已經被送走,眼前唯一的兒子便是子惠了,時勢緊迫,是時候歷練歷練了。
賀澄微微皺了皺眉頭,應了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