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嚴寒鐵戟終于刺入了大地的每一處神經,于是,大地便麻痹了,僵硬了,在風雪之中進入了九九夢眠果愛之紫夢凡塵。之上的所有生命紛紛施展生存之技,有挖洞冬眠的,有飛奔遷徙的,有生毛御寒的,也有穿衣加棉的。
但于思凡身上依然沒有像樣的御寒之物,每天只能穿著「犯人服」,在人們很難給與同情的時間里,穿梭在都市冰冷的角落。
這天,他早早的便冒著寒風碎雪,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因為,他再一次成為了一名失業者。
石秀正在仔細檢察修繕帳篷,見他一臉從未有過的疲憊之色,便問到︰「你是不是失業了?」
于思凡一臉驚訝。「你怎麼知道?」
石秀笑笑,釋到︰「冬天,工地是不能施工的——你明天去肯德基上班吧,用我的學生證沒辦法幫你尋一份家教做,只能——」
「謝謝你!」于思凡不禁暗贊女孩心思縝密,一份室內工作,便使自己月兌離了受凍的窘境。
「別這麼說,這三個字會讓我無地自容的。」石秀不禁低下了頭。「對了,今天發獎學金了,不過,我才得了一個三等。」
「哦?那要恭喜你了!」于思凡高興地看著她。
石秀卻沒有半點喜悅之色,只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征求︰「思凡——不如不在這里住了,出去租個房子吧?獎學金的錢足夠過一個冬天的。」
于思凡微笑著,說到︰「我還是覺得我的世外桃源好,何況,老用一個女孩子的錢,會讓一個大男人淪為無恥小白臉的。」
「難道你就讓我老欠著你的人情啊?以我平庸的智商,要是沒有你的輔導,怎麼能拿到獎學金?要不我們出去吃上一頓,就一頓,也當是給我慶祝一下,求你了。」石秀一邊誠懇央求著,一邊熱切地望著男孩深邃的眸子。
于思凡見實在好意難卻,只得點頭答應︰「好,那就請我吃一頓牛肉面。」
「嗯」石秀見男孩答應了,喜出望外,忙躲進男孩撐得很低的大傘里,雙手顫抖地輕抓著他的衣肘,身體盡量緊貼著男孩,希望自己的棉衣能給他帶去一點溫暖。
起初,于思凡還擔心會被別人認出來,可不久他便發現,擔心根本沒有必要,這樣的天氣,路上行人本來就少的可憐,更別提能踫上熟人了,簡直是極端事件,而如果這極端事件真的發生了,那也沒有關系,自己正撐著一把就像柏林牆一樣能夠將自己和行人分屬兩個國度的大傘。
走在餐飲街,路經好幾家牛肉面館,石秀都說「不好吃,聞著味道就反胃」,而繼續往前走去,直至一家春餅店的門口,她瞟見于思凡的表情很怪,就嗅了嗅,說︰「真香!好久都沒有吃過了,真想,思凡,改天吃牛肉面吧,今天陪我吃春餅,好不好?」
「嗯」于思凡卻也沒有覺察女孩的良苦用心,只點點頭,和她一起進去。
他們找了個小包廂坐下,于思凡說「在學校的時候,自己從來沒點到過受歡迎的菜」,石秀便仔細點了幾樣男孩愛吃的菜。由于不是吃飯的時間,店里的顧客很少,只不一會工夫,菜便已經上齊了。二人輕掩上包廂的門,一邊吃,一邊閑談。
石秀見于思凡的吃法很特別,餅與菜不卷到一起,而是吃一口餅,再吃一口菜,便代勞為他卷好,遞給他。
春餅卷遞過來的瞬間,于思凡好似見到了李妍的手,不禁愣了一會神,才淒淒然接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著。「不能再這樣慣壞肚子了,我都快成胖子了——你說我現在一天能增加一兩肉是什麼病?」
石秀擱下筷子,笑了笑。「這是狗熊為過冬儲存脂肪層呢,不是病。」
于思凡見她在罵自己,便搖了搖頭,說到︰「听不懂你的話。」
石秀不以為然。「嗯?還用我替你找個翻譯?」
于思凡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學過幾年鵝語,基本上還能听懂一點。」
「鵝?」石秀驀地想起去年冬天,跟男孩一起喝女乃茶的事來,內心一陣溫暖,一陣羞澀,輾轉一年,男孩竟窘迫如此,內心不覺又是一陣痛楚,一陣愧疚。「思凡,我。」
于思凡嘻嘻笑著。「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石秀看著面前這位身臨絕境、卻嬉笑如常的男孩,顴骨高高凸著,眼楮深深陷著,只覺鼻窩一酸,哽咽到︰「你人真好,我卻狼心狗肺——」
于思凡依然大口地吃。「別這麼說。對了,你最初是怎麼知道我在樹林里住的?」
石秀臉頰一紅,忙支吾到︰「我、我、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四處閑轉,走到樹林邊,隱約看到里面有亮光,以為真的有鬼呢,就悄悄走去看看,結果發現了一個小帳篷。」
「你不怕?」于思凡心下想,定是纏綿悱惻躲至林中哭泣的果愛之紫夢凡塵。
石秀點點頭。「嗯,怕,但就是好奇,我躲在樹後,看見是你,我很高興——但想,你一定恨死我了,也不好露面,就靜靜看了一會,離開了。」
于思凡一副發現奧妙的神情盯著女孩。「以後,就天天偷偷模模給我送飯?」
石秀則紅著一張竇娥的臉,爭辯著︰「怎麼叫偷偷模模!我、我只不過怕你知道是我提來的會拒絕,所以——」
于思凡爽朗地笑了一陣,問到︰「叔叔阿姨還好嗎?」。
「不——不知道。」石秀搖搖頭。
于思凡疑惑不解。「嗯?怎麼會不知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石秀低著頭,小聲回著。
于思凡語重心長地勸到︰「該常回去看看老人的,他們也不容易。」
石秀不由得看著桌子。「也許吧,只是每當我想起他們,就會想起——算了,不說他們了,你怎麼想起要回來呢?」
于思凡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握緊拳頭,一臉自信地回到︰「因為我要實現完成學業和繼續深造的理想。」
石秀鼓著嘴,一副和男孩像極了的表情。「嗯,我也要實現幫你完成心願的理想——吃飯!」
于思凡不覺噴飯。
這時,石秀突然放下筷子,吞吐了一會,才說︰「思凡,你看這樣行嗎?把你的事告訴媒體,別的不說,單就‘在這樣的逆境,還能刻苦學習’這一點,就夠人們學習的了,這樣或許會有轉機——」
于思凡听完,狼吞虎咽的嘴突然停了下來,手里的半個春餅也擱在了碟子里。「我不想借助于媒體的壓力迫使學校收留孤兒一樣收留我,我要用自己的努力和行動讓母校發自內心的認可我,重新接納我,再說我也沒有你剛才說的那麼偉大,其實,現在的我就像是一只雪地里四處逃竄的兔子,隆冬饑寒交迫,當然要不停地奔跑尋找,等來年春暖花開,就會慵懶地躺在綠草叢里。」
「可是這種苦——」石秀听著男孩的道理,顯得有些詞窮。
于思凡沖女孩笑笑。「沒事,我們這一代不能讓老人們看扁了,總給我們戴‘嬌生慣養’的帽子,他們能受得了,我們也能,哦,對了,幾點了?」
「不到十一點,怎麼了?」石秀看看時間,疑惑不解地看著男孩。
「石秀,我吃飽了,你先吃,吃完了記得給錢,我還有事,得走了。」于思凡說完,急沖沖跑出了春餅店。
「什麼事?」來不及叫住男孩,他已經跑了很遠了,石秀只好匆匆打包結賬,追出來時,已不見了男孩的身影,怏怏望了一會,到他的帳篷邊等著。
……
「究竟出了什麼事了,走得這麼匆忙?都顧不上躲著熟人了!傘也沒拿,穿得也少,凍著了怎麼辦……」石秀撐著都快被白雪壓塌的大傘,站在白皚皚的帳篷外,焦急地張望,早已不見了那條逶迤小路,能見到的只有折疊的黑樹干和填充在其間的白雪,此時,對男孩的擔心已經是她全部的思想了,她的腦中只有這些不著邊際的想象和得不到答案的疑問。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很久,從林外跑來一個雪人,就像抗戰年月的游擊隊一樣游動迅速,她能看到雪人的身後背著上半麻袋鼓鼓囊囊的東西,不知是何物,但雪人毫無疑問就是自己擔心的人。
「石秀,你在啊——別發愣啊,幫我把帳篷簾子拉開。」于思凡欣然喊著。
石秀這才回過神來,去幫男孩的忙。「哦,你背的什麼?」
「饅頭啊!」
「饅?你買這麼多饃饃做什麼?」
「當早飯啊——熱死了!」于思凡將一麻袋的饅頭放到帳篷里,喘著粗氣,擦汗。「隊伍還真長,幸虧沒有遲到,再晚一會就沒有了。」
「你——可也不用買這麼多吧!」
于思凡一臉歡喜。「我今天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家饅頭店搞優惠,一塊錢4個,十一點開賣,反正天冷,也放不壞,我就買了40個,這能省下3塊3——」
石秀一听,不禁快速眨了幾下眼楮,男孩的境況令她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起來。
「怎麼了?你、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市井、特俗?」于思凡內心的失落與悲哀,在這一刻,也呈現在自己原本驕傲的臉上。
「我、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麼想,我是——」石秀望著男孩凍紅的臉,心如刀割,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把真實的情感展現在臉上,至少現在不能,于是,頃刻間,她笑了。「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怕你笑我俗,剛才我在路上撿到了5角錢,把我高興了半天。」
于思凡听了,勉強笑笑。
「那我先回去了,晚飯我再過來。」石秀依然笑著。
「嗯,我正好困了,想睡一會。」
石秀點點頭,趁男孩不注意,搶來一個饅頭,大口吃著,踩著咯吱的雪前行,出了樹林,卻怎麼也咽不下,就跑到垃圾箱前,吐了,熱淚嘩嘩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