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正好,晴空萬里,伴有涼爽的秋風,沈縴柔被清淺扶著,在天寒居旁的園中走著,因著愛旁邊海棠的艷麗,便讓一旁的內侍給摘了幾朵。
縴指如青蔥,撫過那火色的花兒,映得這幾日沈縴柔慘白的臉也有了紅暈。沈縴柔將花簪在清淺的頭上,柔聲道︰「你若是不跟著我,到你家里也是個正經主子,是我委屈你了。」
清淺聞她此話,眉間閃過一絲不安,正欲開口,忽然見沈縴柔身後的身影,匆忙下跪道︰「奴婢參見皇上。」
沈縴柔轉頭,身後立著的不是承熠又是誰?他今日穿著常服,只一身簡單青色秀翠竹袍。她正準備行禮,承熠扶起她,笑道︰「你還是這樣愛跟朕客氣,身子不好,朕不在意這些禮數。」
沈縴柔展眉答道︰「皇上是君,臣妾是臣,這些禮節必是不可少的。」
承熠只得任她在面前婉轉一禮,笑道︰「昔有班婕妤辭攆之德,今有沈容華病禮之賢,朕也算個有福氣的人。」
沈縴柔嫣然一笑,不答他,只將清淺往前推了推︰「皇上瞧臣妾這里的宮女,簪了皇上的海棠可漂亮?」
承熠瞧見是前日送糕點的宮女,一時也不解沈縴柔的用意。而清淺此時見承熠的目光流轉在自己身上,一時也紅了臉,不敢答話。
「朕倒是覺得,簪在你頭上最美。」承熠隨手從樹上摘下一朵正艷的海棠,插在她鬢間,而清淺就那樣被他忽略掉了,一時間面色慘白。
承熠見她羞紅了臉,更添嫵媚,心頭也柔軟了一分,緩緩說道︰「下個月初一,太後就從行宮處回來了。若是你身子不爽,就不要過去了,朕心疼你。」
沈縴柔含笑道︰「臣妾身子已大好了,皇上放心。」
承熠摟著她的肩,站在花間,好似一對璧人,看紅了那時已經被忽略的清淺的眼。
而她的眉宇間,似乎有一絲難忍的決絕。
十一月初一。
眾妃一大早便等在蘊淑宮門口,遙望玄武門外,一時間還冷清的很。大家不敢多言,只站得整整齊齊,恭候這全天下最顯赫的女人到來。
遙遠處,一絲淡淡的樂音傳來,眾妃此刻腳都站麻了,也不敢亂動,听見這聲音一時也心頭一動。
「呀,太後娘娘到了呢。」許是久居塞外不得見這熱鬧,一旁的慕嬪興奮中不由得拉扯住沈縴柔的衣袖,瞧見身旁是沈縴柔,知道是同自己一起進宮的,她的笑容更加燦爛,索性就挽住她的手來。在閨閣中,沈縴柔便已听說慕玉姍性子豪爽,只靦腆一笑,便無多話。
三十二門禮炮齊響,震得沈縴柔的耳朵根生疼。定楮一看,前頭進門的是著內侍服的樂工,鑼鼓喧天,其後跟著數名身著明蘭色宮裝的宮女,她們舉著孔雀羽屏,個個姿態寧定,而隊伍被浩浩湯湯的皇家侍衛簇擁著,圍的水泄不通。其中,明黃色的轎攆上描龍繡鳳,在陰霾的天空背景下分外惹眼。
承熠領眾妃朝轎攆處行去,轎前的一名宮女撩開轎簾,另一名宮女攙扶太後出轎,此刻,承熠同皙賢妃在先首跪下,身後眾妃也跟著齊齊跪下。
「兒臣拜見母後。」
「臣妾拜見太後娘娘。」
太後瞧著眼前跪倒的妃嬪,微微一笑,便伸手扶起承熠和皙賢妃。她的目光仔細打量著皙賢妃,又關切地朝她問道︰「哀家數日不見夏汀,倒瘦了不少。」
皙賢妃垂首朝太後行禮,顏上也是難得的笑語盈盈︰「臣妾謝太後厚愛。」
太後身旁的姑姑此刻宣道︰「眾妃請起。」
眾妃悉悉索索地起身,畢竟是宮里的人,起身的聲音是極小的。沈縴柔打量著先朝宮中的勝利者,她此時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按理說,她該是四十來歲才是,此時穿著藍紫色紋壽菊圖樣的長衫,衣尾處,一只描金色鳳凰振翅欲飛。而她挽著一個常見的發髻,耳邊是墨綠色水翠耳環,頭上也是滿頭的珠翠,臉上只起了少許褶皺,也是風韻猶存。
太後先和皙賢妃說了一陣子閑話,又埋怨一旁垂首的承熠道︰「夏汀在這宮里那麼久,你這做皇帝的,什麼時候能讓她喚哀家一句母後?」
皙賢妃垂眸,溫言道︰「臣妾的性子是最嬌縱蠻橫的,哪里有母儀天下的端莊?皇後之位,臣妾可當不起。」
太後贊許地瞧著皙賢妃,笑道︰「就你這句話,哀家心中的宮中之主非你莫屬,你又哪里不賢能,哪里不端莊?哀家倒是喜歡你這孩子,偏偏哀家這兒子,不懂你的好。」
瞧見皙賢妃無可奈何的模樣,承熠在一旁打著圓場道︰「母後奔波勞累,不如先回到瑞安宮,再同兒臣閑話家長?」
太後點頭道︰「皇帝這話很是,今日眾妃也勞累,就先回去準備晚宴吧。」
妃嬪們又一行禮,嬌聲道︰「臣妾謝太後娘娘垂青。」
皙賢妃正欲離去,太後拉住皙賢妃的手,慈愛地笑著︰「夏汀陪哀家聊聊天,哀家許久不見你,想你的緊。」
「是啊,」一旁的延芳姑姑接話道,「賢妃娘娘不知,太後天天在行宮念著你呢。」
承熠朝皙賢妃暗中使了個神色,皙賢妃笑道︰「臣妾是怕自己是個多嘴的,要是吵得太後娘娘不高興,臣妾可就闖禍了,既是太後娘娘喜歡臣妾陪著說話,臣妾索性陪太後娘娘將這段日子的閑話都說個夠本。」
皙賢妃和承熠扶著太後,一行人浩浩湯湯,朝瑞安宮行去。
此刻的蘭漪同明魏紫正在夏蓓館下棋,兩人廝殺得正厲害,只听見外頭鑼鼓聲、炮聲不斷,明魏紫莞爾,將顧蘭漪手持的白子吃下一大片︰「這些個聲音不正是給我助興,瞧我把姐姐的棋吃個干干淨淨。」
櫻汐在一旁描著花樣子,笑容燦爛如同初春時節漫山遍野開滿的粉山櫻︰「明小主又欺負我家小姐了,知道小姐棋藝不佳,偏偏天天找她下棋,小姐不惱,我都要惱了。有本事,小主同咱們繡繡花什麼的。」
明魏紫自知自己繡工低劣,一時間羞紅了臉,只擒著蘭漪的衣袖不放,撒嬌道︰「顧姐姐你欺負我。」
蘭漪抬眸,淺淺一笑,已是少見的明媚狡黠︰「我哪里有欺負你了,明明是你把我這邊吃得只差一個子不剩,我還覺著你欺負我呢,這會兒子反而倒打一耙。」
明魏紫朝著櫻汐努嘴,嬌聲道︰「瞧那個小丫頭都牙尖嘴利的,可不是給你這個主子出頭。」
蘭漪抿嘴,目光穿過窗外的寒風料峭,落在院里的萋萋衰草上︰「也不知今日是何事,如此大張旗鼓,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在這地好雖好,只是看的久了,也悶得慌。」
明魏紫瞧見四周無他人,趴在蘭漪的耳前輕聲道︰「姐姐放心,咱們的機會到了。」
「哦?」蘭漪疑惑地抬眸,明魏紫笑容無害,天真地像一個小孩子,她指著外面輕道︰「姐姐可瞧見今日紫陌姑姑不在我身旁服侍?」
蘭漪點頭道︰「姐姐一進來,這麼一會兒功夫未瞧見紫陌姑姑露臉,心中也疑惑得很呢。」
明魏紫莞爾一笑︰「正是太後娘娘找了她去呢。」
蘭漪聞此語,輕嘆一聲。或許不久,她們便可解了這禁足令,但這注定要另一縷芳魂為她們承受,而且十有八九,那人也是冤屈的。想及此,她的心也揪的生疼。
「小主別想那麼多。」珮玖見她愁眉不展,出言勸慰道,「這宮里便是這種規矩,要想求安定,不過是痴人說夢。」
明魏紫笑道︰「姑姑此言正是,在明府里,那些個骯髒的事我瞧見不少。想來這宮里必是干淨不了的,既來了這見不得人的去處,誰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蘭漪第一次听到一向以為單純的明魏紫,內心竟會如此的通透,詫異地瞧著她。明魏紫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迎著她的目光,又道︰「我娘本就是個丫頭,即使生了我,在明府也沒地位。若不是要人進宮,只怕我父未必會想到還有我這麼個女兒。」
「小的時候,他就不曾看我一眼,只管著他的各個妻妾,連府里得寵的妾跟前的丫環也可以欺負我做這做那,而明夫人也不是什麼好貨,折磨我娘十幾年,心情不爽時就打我。」
顧蘭漪握緊她的手,而櫻汐听著她的話,似乎也被她語氣中的絕望感染,也在一旁拭著淚。
明魏紫也握緊蘭漪的手,慘笑道,「這次自動躲在德音宮,不過是想忤逆他們一次。」
她的另一只手也不自覺地捏成拳頭,「我知道,皇上顧及明府,必不會薄待我,可是,我就是不想讓他們如意。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明魏紫也是人,不是一個物件,我也會有我自己的想法。」
她的眸里盈滿淚光,連羽睫都沾了淚,楚楚可憐︰「我不甘心,就那樣按他們的計劃走下去,即使最後還是那樣結局,我也要任性一把。」
珮玖瞧著面前的三個女孩子,那樣的幼小,偏偏仍要倔強地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這些天,她伴著她們,知道她們的樂觀和隱忍。可是現實就是這樣,今日的她們是姐妹,將來的她們卻要走上各自為家族的道路。
當她第一眼看見蘭漪的時候,她不自覺就被蘭漪身上的氣質所折服。
所以,她只想好好地保護蘭漪,繼續朝前路走下去,讓她在整個**綻放成最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