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瑤瑟 第十五章 零落成泥碾作塵

作者 ︰

十六日清早,沈縴柔睡到午時才起身,只略整理一會兒,瞧著外面小團蒲公英般的雪,一時她的杏眸也流露出歡喜。呵一口氣在掌心,暖暖身子,她又暗笑這冬日里自己似乎變得沒有溫度,什麼時候都冷得如冰。

「疏影。」她抬眸,瞧見一向穩重的疏影此刻捏著梳子,而那梳都被她按斷了梳齒還渾然不覺。她蹙眉,出言問道︰「到底是怎麼了?」

疏影搖搖頭,也不答話,而她眉宇間的不安愈盛。

「清淺呢?」在自己起身如此之久,她未曾瞧見過清淺的身影,見此刻疏影不說話,內心也有了幾絲篤定,「她是不是被哪個主子娘娘刁難了?」

已知自己瞞不住小主,疏影匆忙跪下,磕頭朝她道︰「小主快去救救清淺,再晚了,我只怕她會被安妃娘娘折磨死的。」

安妃,難怪一開始疏影支支吾吾不敢言語,沈縴柔揉著頭。安妃是出了名的張揚跋扈,虐待下人也是有一套的高招。怕清淺受苦,她匆忙披上一件紫狐皮精制的披風,手里籠著一個銀色刻芙蓉的小手爐,只讓外邊的灑掃宮女錦衣給自己撐傘,而疏影攙扶著自己。行在雪地里,小小的三排腳印從天寒居一直蔓延到夢溪殿。

「來人是誰?」門口的桃蕊心知是沈縴柔,面上礙于安妃的命令,只得出聲攔阻她。疏影上前,含笑道︰「這位姐姐,咱們是天寒居的沈容華,還勞煩姐姐幫忙通報一聲。」此刻,殿里卻是傳來一聲冷笑︰「沈容華,小小位分,竟然好大的威風,見本宮都不打算行禮嗎?」。

沈縴柔救人心切,此刻矮身福禮道︰「嬪妾容華沈氏拜見安妃娘娘。」

「听說教容華規矩的是皙賢妃身邊的萱草姑姑?」安妃挑眉,不耐地輕笑道,「宮里素來仁厚,宮嬪之間相互只行福禮。可本宮不認為改了這些規矩宮里會更和睦,所以還是喜歡按規矩行事。」

沈縴柔無奈,瞬時跪在雪地里。這雪本就是昨夜便開始墜下的,這時已經鋪了厚厚一層。她跪在雪地上,冰冷的觸感從她的膝蓋流淌入體內,刺向她的全身。她忍不住蹙眉,同時倒吸一口冷氣,聲音仍舊淡定道︰「嬪妾拜見安妃娘娘。」

安妃瞧見她的模樣,輕蔑地哼了兩聲,朝殿里走去。而殿里,隱約傳出清淺的哭泣聲,她此刻心神已亂,礙著安妃的身份,只能忍受著膝蓋的疼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膝蓋早已沒了當初的痛感,此時只剩下了麻木。而錦衣的傘始終罩著她,她只感覺一股清寒之氣迎面而來,卻沒有一瓣雪花拂在她臉上。

桃枝從殿里走出,朝她嘲諷地笑道︰「安妃娘娘說了,沈容華估計也明了規矩。娘娘是個善心人兒,也不為難小主了,就請容華小主起身吧。」

沈縴柔朝前叩首道︰「嬪妾謝娘娘恩典。」她掙扎著想要站起,腿腳卻不听使喚,又顫抖著彎下,疏影一把扶起她,帶著她朝夢溪殿走去。

安妃此刻已坐在宮殿上首,清淺跪在殿下,面上的淚痕已經干了,見沈縴柔前來,心中一痛,一時間哭聲更是淒慘。安妃見沈縴柔整個身子靠在疏影身上,連嘴唇都凍成了紫色,于是含笑道︰「本宮也是教容華規矩,還請容華莫怪才是。」沈縴柔淡淡笑道︰「嬪妾知道娘娘是為嬪妾好。」

安妃隨手給她指了一個位置,她款款坐下,尋聲問道︰「嬪妾身邊的宮女自小粗手粗腳的,今日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娘娘,還請娘娘明示。」

安妃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她和本宮這里的桃葉爭那梅園里一枝開得正好的梅花,她不小心打破了御賜的插瓶而已。」

沈縴柔听聞說是御賜的插瓶,面上柳眉輕蹙,不由得咬住櫻唇,而心里的焦急更勝。

見清淺此時仍在低泣,安妃皺眉道︰「桃蕊,給本宮掌嘴,大白天的給誰嚎喪?」

桃蕊拿著一把紫木尺上前,準備動手。沈縴柔瞧那尺的寬度,心知那一尺下去,清淺的臉必定皮開肉綻,見那尺已經離她臉不足一寸,慌忙出聲阻道︰「娘娘,就讓嬪妾處置她吧,嬪妾必會給娘娘一個交代。」

安妃冷聲笑道︰「既然容華開口了,本宮就先歇歇好了。」又朝一旁呼道︰「桃葉,怎麼不給容華上茶,容華是客人,你如此懶怠,倒顯得咱們禮數不周了。」

桃葉膽怯地走上前來,她的手因為到浣衣局洗了數日的衣服,微顯得發白,另起了細小的褶子。她將茶盞遞在沈縴柔面前,也不敢支聲,便匆匆下去了。

安妃見沈縴柔躊躇著,卻絲毫沒準備動那茶盞,又哼了一聲︰「容華不喝茶是什麼意思,嫌本宮這里的茶不如容華那邊御賜的珍品味道好?」

沈縴柔端起那蓋鐘,也不敢推辭,只抿了一口。微蹙柳眉,隱隱覺得那茶香中有一種莫名的氣味,正當她思索之際,卻是喉頭一甜,一股氣涌來,似乎溢出了嘴角。她不解地抬手想要擦掉那液體,卻發現手掌心洇著的是一層淡淡的紅色。而她整個人的大腦似乎不受控制,暈暈沉沉,漸漸的只剩下一片空白。

「小姐!」疏影此時的臉都白了,她拼命地想要擦干她嘴角淅淅瀝瀝流出的血液,偏偏那血,還是從她的唇邊流下,從疏影的手指縫中篩出,滴在她身上。

她只覺得五髒六腑都是痛,那種痛,似乎撕扯著她的身體,她無力反抗,而眼前漸漸朦朧,好似在夢里。

一滴,一滴……那血與衣裳上素潔的白梅重合,生生把一朵朵白梅染成艷麗的紅梅,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在衣上吐蕊。

而沈縴柔的縴長睫毛如優雅的蝴蝶展開她華麗的雙翅,輕輕地顫動著,明明那眼眸連天上的星辰都黯淡三分,可惜,世間從此再也沒有那麼美的眼楮了。

她死了。

一旁的安妃面無人色,在這宮中,她從未親手害死過人,哪里又見過真正的死人。此刻見到沈縴柔的慘狀,她嚇得縮著手腳,剛才的威風凜凜一掃而空,只在一旁淒厲地尖叫︰「快來人,快來人!」

而跪在地上的清淺抬眸,眸中已經盈滿淚光,眼神中滿是如惡魔般的怨念。安妃見她的神情,慌忙擺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清淺不說話,只冷冷地瞧著她,一邊又奮力地掙扎。乘此刻內侍們都呆立著瞧著沈縴柔,清淺不顧一切掙月兌內侍的轄制,直接沖上去掐住安妃的雪頸,連眼鏡都紅透︰「你害死了我小姐,我要你償命。」

安妃連話都說不出,一張臉完全漲紅,連話音都沒留一聲,一雙手在空中憑空亂舞。宮女們本來都去沈縴柔那邊幫忙,見主子生命受到威脅,又拼命把清淺拉開。清淺此刻發髻也亂了,只用一雙紅眸瞪著安妃,口中仍念念有詞︰「我必要你償命。」一轉首,又瞧見了沈縴柔的尸體,她的神情依舊是往日的蒼茫淡定,她心中悲傷和恨意涌上來,交織在一塊,頓時在一旁哭成淚人。

待皙賢妃听到消息後匆匆趕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亂七八糟的畫面。她怒斥道︰「都給本宮住嘴,再听誰哼哼一聲,拖出去五十棍。」

此刻的殿里瞬間安靜,隱約間,是那兩個宮女,清淺和疏影的低泣聲。

皙賢妃走到沈縴柔身邊,沈縴柔的身子冰冷,正如匆忙趕來時,窗外那紛紛揚揚地落在她領口里,冷得她說不出話來的雪花。

而隨後趕來的太醫們,一個個上前瞧了沈縴柔一眼,搖了搖頭,立在一旁也不敢說話。

「于太醫。」她的聲音冷若冰霜,于太醫身子如糠篩一樣顫抖,連話里都帶著哭腔︰「微臣…臣無能,沈容華中毒太深…如今,如今已……」

皙賢妃思忖兩秒,喝道︰「來人,將沈容華好生處置,另將夢溪館封了,任何人不準外出。」

安妃已經嚇白了臉,素日她張牙舞爪的氣質此刻一干二淨,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她跪在地上爬到皙賢妃的面前,抱住她的大腿︰「娘娘快救嬪妾,嬪妾還不想死。」

皙賢妃對安妃素日的為人也是頗有微詞,見她的慘狀,心中也是一絲憐憫也無。

一旁的桃葉嚇得慌忙跪下,臉上眼淚暈花了妝,顯得糊成一團︰「皙賢妃娘娘明鑒,奴婢不是故意害死容華小主的。」

她本就生得一幅可憐樣,此時楚楚可憐地哭著,皙賢妃听聞她話里有話,出聲道︰「怎麼回事?」

她喏喏地開口說道︰「是安妃娘娘叫奴婢在茶里下藥的,一切不干奴婢的事。奴婢在浣衣局嚇怕了,安妃娘娘說,奴婢不替她做事的話,就要奴婢回浣衣局去,奴婢也是不想的呀。」

安妃嚇得花容失色,慌忙辯解道︰「嬪妾只是想煞煞容華的銳氣,不過是吃了會生幾日瘡的藥,怎麼會如此?」

一旁的宋太醫上前道︰「賢妃娘娘請听微臣一言。」

皙賢妃看他模樣似乎懂了一點,道︰「太醫就說吧。」

宋寄微朗聲道︰「沈容華上次小產之後,身子虛弱,一時間也近油盡燈枯,但微臣在慢慢給她療養,身子雖有起色,但容華自小寒氣重,小產後也虧損的很,安妃娘娘方才下藥量過重,生瘡本是上火的事情,小主體內一時間寒熱交織,本來生瘡的藥也是有毒性的,微臣們用這方藥,也是他人中毒時,以毒攻毒,逼出毒素時才會使用,加上小主今日寒氣入侵,這才發作的如此之快。」

他回頭朝疏影道︰「你家小主昨日可得風寒?」

疏影抬頭,止不住地哭道︰「方才安妃娘娘找茬,非要讓小主在雪地里跪了一個時辰。」

一旁的太醫們商議了一會,都垂首道︰「正是這理。」

皙賢妃瞟了安妃一眼,她早已經被嚇傻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于是她出聲道︰「安妃暫且軟禁于此,本宮立馬回稟皇上,求皇上裁度。」她悲憫的目光掃過沈縴柔的尸體,顫聲道,「還給沈容華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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