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二十一章 相護

作者 ︰

每個生命的盡頭都免不了死亡,然後就是被這個世界遺忘。有的遺忘伴隨著一段痛苦的緬懷,謝留崖正經歷著這種痛苦。

晚風從遠處的青草叢中拂來,來到謝留崖與梁柔兒的腳下,然後溜走。梁柔兒看著漸暗的天,又看了看身邊的人,開口道︰「你還不想回去嗎?」。

「現在還不想。」

「可是我想回去了。」

謝留崖轉過身,面對著梁柔兒,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你餓了。」

梁柔兒看著心疼,言語故作輕松︰「就你不餓,我這一天都和你坐在這兒,又沒吃東西,當然餓了。」梁柔兒有氣無力地說著,如果她還有力氣,這句話她一定是用吼的。

「我也餓了,所以我們走吧。」謝留崖站了起來,向梁柔兒伸出一只手。

梁柔兒被拉了起來,可她腿都還未站直,就被謝留崖撲倒,接著一道白光閃過。如果他們還站著,那麼那道白光閃過的地方不會是謝留崖的後背,而是他們的腰。剛想將謝留崖罵一通的梁柔兒也意識到了,所以她咽回了已到嘴邊的話,然後謝留崖一個翻身便抱著她站了起來。

他們的面前站著一個人,一個缺了右臂左手持劍的人。

見此人來者不善,謝留崖將梁柔兒護到身後,冷冷道︰「你是誰?」

「取你命的人。」獨臂人道。

「為何?」二十多年來,身為江城二公子的謝留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所以他很想知道為什麼。

可是很多事不是他想知道就能知道的,獨臂人沒有告訴他為什麼。

當獨臂人的劍再一次劃過一道白光時,謝留崖已無暇顧及心中的疑問,他反手將梁柔兒遠遠地推開,自己同時也閃身避開獨臂人手中的鋒芒。

獨臂人的劍很快,快到劍身泛起的白光都要閃瞎人的眼一般。幾道連續的劍光閃過,謝留崖唯一能做的只有拔劍格擋,因為獨臂人完全沒給他任何一絲出招的機會。

一直連續攻擊的獨臂人,突然放緩了速度,謝留崖終于有了機會,長劍快速刺出。劍尖發出劃破空氣的聲響,當謝留崖看到獨臂人那輕蔑一笑時,他才發現獨臂人減速的意圖,而他的長劍已如弦發,難以收回。兩劍相交,一把劍飛了出去,那是謝留崖的劍,氣蓄劍鋒意在攻擊的劍。

梁柔兒見此,心中不由發慌。

雖失了劍,可謝留崖絲毫未有慌亂,凌厲的眼看著獨臂人︰「為何殺我?」

謝留崖手中雖沒了劍,可獨臂人絲毫未有懈怠之意,他沒有回答謝留崖,而是乘勝追擊,快速的劍光又連續閃過,從謝留崖的脖子前閃過。獨臂人步步緊逼,謝留崖步步後退,如風般掠過一片青翠。在離梁柔兒一丈距離的地方,謝留崖不再退,而是以足跟著力,仰身後傾,獨臂人的劍就那麼貼著他的鼻尖揮過。

梁柔兒看得心驚,不由出手了。她沒有武器,所以她出手便是真的出手。她的手很快,但獨臂人的劍更快,手與劍斗如以卵擊石。一道劍光閃過,一只血淋淋手落下,那手上還握著一把劍,一把差點砍斷梁柔兒的手腕的劍。

「你沒事吧。」謝留崖一把攬過梁柔兒緊張道。

梁柔兒搖了搖,心有余悸。要不是謝留崖及時出手,那只血淋淋的斷手就是她的了。她的目光落在謝留崖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劍上,劍身一晃軟如蛇,血從劍尖抖落,落在一片青翠上是那般顯眼。

當謝留崖砍段他手的那一刻,獨臂人便知之前謝留崖並未使出真功夫。他本就是獨臂,現在又失去了僅有的一只手,他只有逃。但他逃不了,因為謝留崖已將他制住。

「為什麼殺我。」謝留崖又問。

「我告訴你,你會放過我嗎?」。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他還是個人,就算他沒了右臂,失了左手,他還是個人。

「若你不告訴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謝留崖冷冷道。

謝留崖沒有表情,可這樣的表情讓獨臂人不由打了個寒戰︰「我說,因為你是江城府唯一的繼承人。」

「是這樣嗎?」。謝留崖的話里沒有任何情緒,手中的劍就那樣輕撫過獨臂人的脖子,青翠瞬間血紅。

殺生不是慈悲的,但謝留崖卻是慈悲的,因為他給了獨臂人一個痛快——一劍封喉斷項。沖天血柱迷了梁柔兒的眼,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六年前的那一天,爺爺的血亦如此般噴涌而出,血驚痛了她的心,淚迷亂了她的眼。

斑竹林的竹塢小院內,眼前本是翠綠的斑竹,可梁柔兒看到的卻是滿目的猩紅。謝留崖從後將她抱住,輕輕道︰「柔兒,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梁柔兒道。

「我嚇著你了。」

「那樣就把我嚇著了的話,我早就被嚇傻了。」梁柔兒轉過身,把臉貼著謝留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淡淡的伽蘭香,心隨著他的心跳而漸漸安穩。謝留崖卻因為她的話而微微心疼,那些他不知道的日子里,柔兒究竟經歷了什麼?

「留崖。」

「嗯。」

「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謝留崖微微一頓,憔悴的面容再次有了笑意︰「我不喜歡你。」

梁柔兒怒了,一把推開謝留崖,一副恨恨的模樣。

「但我愛你。」謝留崖說著把梁柔兒再次擁入懷中,他已經失去了大哥,他不能再失去柔兒!以柔兒的性子絕不會接受殘缺的愛,他也不能接受此般齊人之福,所以他絕不會娶蘇冉。

「這還差不多。」梁柔兒這次樂意了,接著又想到什麼道︰「可是你爹……」

「我是不會娶蘇冉的,他若執意要與蘇家結親,我不介意多個後母。」謝留崖對父親的感情是復雜的,敬愛里夾雜著恨意,這恨意源自父親對母親的無情。

其實謝留崖很像他父親,如果沒有梁柔兒,他會毫不在意地接受父親安排的婚姻,可是他有了梁柔兒。梁柔兒溫暖了謝留崖帶冰的心,而謝錦廷的冰冷卻害死了莊兮衣。

「剛才那個人為什麼要殺你?」梁柔兒突然道。

謝留崖眸光一暗︰「因為,曾為我遮風擋雨的人不在了。」那個人是他的大哥——謝留岩。這些年來,謝留崖一直過著安穩的日子,因為他大哥把一切不安穩全承擔了。

梁柔兒知道那個人是誰,心又不由地疼了,她不光心疼謝留崖,還心疼謝留岩。那麼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她是難過的,因為留岩公子是她很喜歡的朋友。

梁柔兒伸出手,輕輕地附在謝留崖臉上,喃喃道︰「以後,我會與你一同承受風雨。」

謝留崖握著那只撫上他面頰的手,感受著從手掌指尖傳來的溫度︰「我不會讓你受雨經風。」

李府,李紹梵的織雨閣樓下,一望皆是翠荷田田、芙蕖竟綻。驕陽才剛攀上中天,烏雲立馬突布滿天,一陣涼風掠過荷田,吹上了閣樓。霎時,豆大的雨點傾盆而至,砸在荷葉上,聲聲做響。

閣樓上,本該萬分享受地李紹梵卻是一臉無奈,極不情願地看著案上的那一堆美人圖。

李老夫人拿起一張美人圖送到李紹梵跟前,一臉熱切道︰「紹梵,這姑娘怎麼樣?」

李紹梵淡淡的撇了一眼,敷衍道︰「很好。」

「你怎麼個個都說好,又個個都看不上。」李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道。

李紹梵也嘆了口氣︰「老祖宗,我求你別瞎折騰了,我還不想這麼早就成家。」

「可是,我想抱曾孫了。」李老夫人一臉焦愁道。

「你不還有我和哥兩個孫子嘛。」李紹梵諂媚地笑道。

李老夫人一臉嫌棄道︰「可我抱不動你們,也不想抱你們。」

李紹梵再諂媚也笑不出來了︰「祖母,你真愛說笑。」

「我可沒說笑,你們兩個臭小子,都不給我生曾孫抱,一點也不懂孝道。」李老夫人頓了頓,似想到什麼,一臉期許地看著李紹梵,商量道︰「要不,你只生孩子不成親?」

李紹梵這次不止笑不出來,他整個臉都僵了,祖母未免也太開放了吧。「那……那個,太夸張了,我做不出來。」李紹梵結巴道。

李老夫人一听,怒了︰「不就生個孩子嗎!有那麼難嗎?自願為你獻身的姑娘少嗎?」。

李紹梵垂著個頭道︰「不少,可想為我生孩子的還真沒。」因為那些個都是歡場上的姑娘。「但是,我知道有人願意為哥生孩子。」李紹梵猛地抬起頭,滿眼賊光道。

李紹梵本以為祖母听了這定會萬分激動地追問,卻不想李老夫人安穩地坐著,呷了一口水,緩緩道︰「我也知道,可慕凡不是你,他可不會來者不拒。」

「明的不行,來陰的就是了,只要細舞姑娘同意就好辦。」為了保全自己,李紹梵真是連親哥都出賣啊!

「問題是,細舞絕不會同意,我的丫頭我還不了解嗎。」李老夫人又呷了一口水,接著道︰「算了吧!你們一個個的都靠不住,我以前一直認為細舞和柔兒比你們兩兄弟靠得住,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一個跟了慕凡,一個還被留崖拐走了。」

一提到謝留崖,李紹梵便想起前些日子的某個早晨,那個他帶著粱柔兒去江城府的早晨。到現在梁柔兒那丫頭都還沒回來,李紹梵酸酸道︰「是啊!還是被拐得心甘情願,留崖雜就看上梁柔兒那丫頭了?」

李老夫人不僅聞出了這股酸味兒,還聞出了一點別的,于是一臉疑惑道︰「紹梵,你不會喜歡留崖吧?」

李紹梵徹底無語,靜侍一旁的松月卻笑了,他的話中雖有酸意,那也只是因著謝留崖瞎眼看上了梁柔兒,絕無它意。

李老夫人卻一臉理解道︰「乖孫子,這些年苦了你了,故意親近女人的感覺一定不好。」說著嘆了口氣接著道︰「可留崖喜歡的卻是柔兒。」

李紹梵兩眼瞪著悶笑的松月,不搭祖母的話。李老夫人便當他是默認了,于是繼續道︰「祖母雖不頑固,卻還真愚鈍,這些年都沒看出來。既然是這樣,祖母絕不再逼你結親生子了。」

一听這話,欲解釋的李紹梵立馬噤聲,還做出一副知我者莫若祖母的表情。李老夫人再次流露出理解的表情,嘆了口氣道︰「看來今後我們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只得由慕凡一肩挑了!」

于是孟細舞成了李老夫下一個談話對象,可談話的內容絕不是李紹梵想的那樣。李紹梵想那樣?他當然是想,祖母的怪心思能全放在他哥身上,好讓他自己落得個逍遙自在。

李老夫人已逾八十高齡,是個不折不扣的老人家,但絕不是個老糊涂,李紹梵那點小心思她全看在眼里。想當年她身邊可真真是有這麼一個男子,為了他深愛的男人失了性命,牽連全族,這個男子就是她的哥哥。若不是她在事發前遠嫁于此,只怕是難逃牽連。

李老夫人非常肯定,李紹梵絕不喜好龍陽,她之前那般說,不過是出于策略以降低李紹梵的防範意識。想她這個老太婆已經八十了,兒子常年在外,兩個孫子大了也各有事做,她是孤單得很。想抱曾孫的想法冒出來後,便一直縈繞于腦,即可排遣她這個老太婆的寂寞,又能為李家添丁接代,簡直就是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于是,念在慕凡未必已從情傷中走出,紹梵便成了生孩子的最佳人選。

生孩子就得成親,要李紹梵成親,他絕不會願意,不過奉子成婚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得園內,葡萄架旁立在牆角的一株曇花順牆而上,長來都快觸到房檐了。一窈窕女子站在葡萄架旁,看著那三兩朵淡紫色的曇花花蕾,有些出神。一青衣女婢從屋里出來,到女子跟前,輕輕喚了聲︰「細舞姐姐。」

神游物外的孟細舞這才回過神來,對青衣女婢淺淺一笑道︰「可是老夫人醒了?」

「是的,老夫人一醒,我就通報姐姐來了,這讓我來叫姐姐快進屋呢。」青衣女婢一直服侍在李老夫人身邊,是個分寸有禮地機靈丫頭。

孟細舞進得屋來,坐著的老夫人立馬站了起來,拉著孟細舞坐到自己旁邊,然後里里外外把孟細舞瞧了個透道︰「跟著慕凡人都變得更好看了。」

「老夫人,您別變著法夸您的孫子。」孟細舞道。

「這不就是我孫子的功勞嗎。」老夫人這話直接讓孟細舞羞紅了臉,她老人家也不管人家大姑娘的感受,接著道︰「細舞,我知道你喜歡慕凡,你也是個非常好的姑娘,但慕凡的心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為人敞開。所以,有些事我得先告訴你。」

孟細舞听這,忙道︰「老夫人,細舞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能守在大少爺身邊。」

老夫人拉過孟細舞抽回的手道︰「什麼敢不敢,什麼非分之想,喜歡就是喜歡,難不成慕凡是那天上神仙,我等凡人冒犯不得?再說了,你喜歡慕凡,那是慕凡的福氣!」

「老夫人……」雖然跟在老夫人身便已有三年的時間,老夫人的脾氣孟細舞也很通透,但老夫人這般言辭仍是大出她的意料。李宅雖是商賈世家,但因著老夫人的緣故,李宅的地位可不是一般商賈世家比得上的。所以,作為長孫的李慕凡大有名門世家小姐來匹配,就算是納妾,也輪不到孟細舞這般地位的女子。不想素來平等待人的老夫人,在這種事上仍是此般風格。

老夫人見細舞那般吞吐模樣,直接道︰「別的都不說,我只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慕凡。」

孟細舞素來是個矜持的姑娘,說不出口,只得點頭。

老夫人見孟細舞承認了,忙道︰「那不就得了!」然後語聲驟低道︰「細舞,你給慕凡生個孩子吧。」

「老夫人!」孟細舞驚站而起,一臉疑惑驚訝地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干干一笑道︰「看把你嚇得,快坐下。」

緩緩坐下的孟細舞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老夫人忙熱忱地給她撫背順氣,苦口婆心道︰「細舞啊,我個老婆子都八十歲啦,這李家就慕凡他們兩兄弟,為這個家開枝散葉是他們的責任,可這兩個不孝子孫……」老夫人說著嘆了口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可是,老夫人……」不待孟細舞說完,老夫人立馬把話接過︰「沒什麼可是的,只要有了孩子,慕凡就必須娶你,有我給你做主,以後你就是我們李家的長孫媳婦。」

「不行!」孟細舞立刻否決,「老夫人,我喜歡大少爺,可是姻緣這種事不能強求,得兩廂情願,大少爺的心里沒有我。」孟細舞知道李慕凡待她很好,但那絕非男女之情,李慕凡的心看似柔軟,實際柔軟中那塊隔閡誰也不能打開。

老夫人會心一笑,仿佛早知道孟細舞會這樣回答一般。她拍著細舞的手,久未言語,慕凡心中的那塊梗,也是她心里的一塊梗。她叫來細舞,便是要告知慕凡當年之事。當年,得知慕凡愛上了玉影樓的頭牌成魚,並執意要娶這個妓女的時候,李老夫人少有的大發雷霆。當蘇然替父來與她老人家拜壽時,她看著眼前這個俊秀的世家子弟,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慕凡總不能強娶別人的妾侍吧!

在李老夫人的推波助瀾下,雖值千金、鴇母難放的成魚得已贖身,可贖她身的卻不是李慕凡。李老夫人萬萬想不到此女如此剛烈,竟寧死不從。當慕凡身心俱悴,行尸走肉般回到府上時,李老夫人悔意頓生——她是做錯了嗎?她無害人之心,終行害人之舉。可當面對慕凡的厲聲質問時,她的怒意再度升起,她從小疼愛的乖孫子為了個風塵女子竟這般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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