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帶著李錚回到柳府,招呼他先在客廳用茶,然後囑咐僕人給柳玉熙熬藥,便去後院看望柳玉熙。
柳玉熙穿著一身淺色的常服,正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看書,石桌上只擺了一杯茶,威風拂過,吹起他的發絲,那情景十分寧靜。
常笑誒有驚動他,見他穿的有些單薄,便回屋里給他拿了件衣裳,悄悄走上前。
直到衣服加身,柳玉熙才反應過來,回頭見是常笑,臉上便綻開一個笑容,「笑笑,你回來了!」
常笑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見茶水都沒熱氣了,顯然他已經坐了一段時間了,不免嗔怪道︰「你看你,病都沒好全,出來也不加件兒衣裳,萬一著了涼,豈不是病上加病!」
柳玉熙搖頭失笑,「哪有這麼小題大做,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自己有分寸的。」
常笑笑著嘆了口氣,又問,「我早上走的時候,讓僕人給你熬的藥,你趁熱喝了沒有?」
「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有不從之禮!」這話說的幾句打趣,語氣卻十分認真。
常笑知他心意,心里也很高興,又道︰「那就好,我回來的時候已經讓阿忠去煎藥了,待會兒端來的時候,你也要乖乖喝!」
柳玉熙皺眉,「怎麼,你有事?」
往常,常笑回來,什麼事兒都是親力親為。
常笑微微搖頭,「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家里來了一位客人。」
柳玉熙剛想說話,倏然看向她的身後,眼里有些詫異。
常笑回頭,就見身穿藍色錦衣的李錚正帶著隨影從小道上走來,常笑驚訝,「堇崢,你怎麼來了?」
這話說出來,她心里卻不太高興,說實話,她其實不想將這個男人帶回家,但是他捏著人情債非得來串串門,她也不好拒絕。本想讓他在家里喝杯茶,回頭自己再和他寒暄幾句,盡個地主之誼,他也見好就收了。誰想,主人家的地盤,他也想闖就闖。不是沒家教,便是太獨斷,不過,以此人的氣度,明顯屬于後者,霸道的人,決不允許自己被人牽著鼻子走。
李錚回以一個淺笑,「我見你許久不來,便想四處走走,你的家僕說,你在後院,我問了路,便過來瞧瞧,切勿見怪!」
「客氣了!」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不好顯露。
李錚便將視線轉向柳玉熙,露出一絲諱莫如深的笑容,「這位想必就是柳大人了!」
柳玉熙心里疑惑,也露出一個客套笑容,「在下正是柳玉熙,公子認識在下?」
柳玉熙雖然在朝廷為官,嚴格來說,還沒有正式跟李錚這個太子打過照面。柳玉熙只上過兩次朝,第一殿前唱名,由皇帝主持,而是上朝議事。因為太子也站在百官之列,面朝天子,背朝臣,又是站在前端,柳玉熙當真沒機會仔細看過這位太子爺的臉。再者,就這兩次,李錚也甚少發言,無形中便弱化了自己的存在。
如今,柳玉熙就算面對這位太子殿下,也認不出他是太子。李錚也是認定了這個禮,才敢明目張膽地來柳府。事實上,就算被認出了,他也不怕,他是太子,是未來之君,還會怕一個七品芝麻官兒?
不過,讓李錚詫異的是,這個柳玉熙果然長了一張絕頂的好相貌。之前見了兩次,第一次他昏迷不醒,一臉病容,倒也沒這麼顯眼。第二次金鑾殿中,他下跪受封,光芒卻被譚雅倫這個狀元掩蓋。
如今,這一身素雅,兩袖清風,但見雙目燦爛,風姿毓秀,確實比譚雅倫長得還要好。上次,劉泉說他長得不男不女,極盡貶低之詞,說實在的,這張臉宜男宜女,配上他這身風骨,恰在好處,飄飄然若有神仙之姿。
李錚承認,若輪容貌,柳玉熙也在他之上,但是,這一點兒也不影響他的自信。他是什麼身份,天潢貴冑,天生高人一等,聰明才智,極貴之身,何須去羨慕一個平民百姓。他只要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捏死這個芝麻官兒。
讓他不爽的是,這個男人除了長得好看,別的都不如他,常笑居然舍自己而取對方,這讓李錚在面子上過不去。事實上,若說他有多喜歡常笑,也沒有,頂多是幾分興趣,可有可無,不過,有人爭,便激起他的好斗之心。
「說來也巧,我家世代為官,鄙人也在朝廷做事,只不過,跟柳大人不再同一處辦差。柳大人入朝的時間不久,平素又少上朝,故而不認識我。」李錚輕笑,言語很是客氣。
認識他的人,一定會知道,他這種笑,不代表半分好意,只是生人看不出來便是。
柳玉熙在腦中搜索一遍,始終沒想起這個人。事實上,他記憶力極好,凡是跟他打過照面的,他都會記得一清二楚。朝堂上見了天子兩面,再見,他絕不會錯認。只是李錚有意避開他,他以無心對有心,哪里能識得太子。
不過,他平日里听人談論,也看過監察院的一些文折,根據太子一黨,以及太子的處事方法,知道太子此人手段雷霆,但心狠手辣,實在難以共處。
柳玉熙客氣道︰「敢問閣下在哪里當差?」總覺得這人不簡單,他想套出他的來歷。
「兵部!」李錚一笑,眼楮一斜,卻有些高深莫測。
兵部行走的,都是軍政要員,涉及一些機密事,也不好過問太多。
看出對方不想多說,柳玉熙也不勉強,「原來如此!」
常笑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看似平常,總覺得氣氛有些怪異。
這時,李錚又開口了,「我听說柳兄直言進諫,卻因此受了杖刑,本來還擔心柳兄的身體受不住,故而想著來看看。不過,看如今這樣子,倒是放心了多了。笑笑不愧妙手仁心,多大的傷在你手里,都不成問題了!」
常笑謙遜道︰「過獎了!」
李錚但笑不語,又向隨影使了個眼色,隨影走上前來,將一個精致的小瓷盒放在石桌上。
李錚便道︰「我知道笑笑醫術高明,但是,這是宮里秘制的金瘡藥,用的都是千金難求的極品藥材,什麼樣的傷,抹上去,很快就能見好。今日我特意拿了一盒送給柳兄,希望柳兄能盡快養好身體,好繼續為朝廷效力!」
聞言,柳玉熙只是淡淡一笑,他既然知道自己被杖責的事兒,自然也知道自己被降為七品芝麻官兒。如今說這話,也不知道是鼓勵,還是諷刺。這人,看似關心,實則是綿里藏針!再者,能將皇宮的秘制金瘡藥當白菜價送出去,這樣的人,也非同一般。
但是,常笑卻很感激,「謝謝你!」
她听李大夫說,雖然宮里的御醫在治理疑難雜癥不是很在行,但是,在制藥方面卻是一絕,畢竟,他們有著最好的資源。尤其是秘制金瘡藥,那可是只有王公貴族,乃至于高官才能用得起的。
「你高興就好!」李錚望住常笑,眼里難得幾分柔和,但是,眼角卻若有似無地瞟向柳玉熙。這話他是說給柳玉熙听得,常笑不一定明白,但是,男人之間,有些事情是異常敏銳的,尤其是,關乎感情,敵意,一生便覺。
聞言,常笑不置可否,瞥了一眼柳玉熙,不知道為何,今日引他們兩人相見,總感覺怪怪的。
李錚又道︰「我看天色已晚,正巧我也餓了,可否在府上蹭頓飯?」
常笑悄悄看了一眼柳玉熙,發現他俊美微擰,常笑便笑道︰「堇崢,這兩日,玉熙的身體還不大好,需要忌食,總不可能,到時候,飯桌上只有你我二人吧!再說了,你今日來的突然,家里也沒準備,招待不周,我心里也過意不去。不如,你改日再來,常笑定然好好招待。」
常笑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錚也不好留,只是淡淡一笑,道︰「那麼,穆某就告辭了!」說罷,帶著自己的隨從揚長而去,常笑想送都來不及。
常笑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搖頭,「他生氣了!」
柳玉熙問,「他是什麼人?」
「你還記得上次我帶你去神醫谷求醫嗎?」見柳玉熙點頭,常笑繼續道︰「就是那時候認識的,當時,他還幫了我不少忙。後來,我需要一些醫療器材,尋常鐵匠都打不出來,他帶我去了朝廷的鍛造局!我知道他在朝廷當差,卻不知道他任什麼官職。」
柳玉熙突然問道︰「你說他帶你去朝廷鍛造局?」
常笑點頭,「是蒙著眼楮帶我去的,他看起來官職不低,那里的官員和工匠都對他畢恭畢敬的。」
柳玉熙斂眉,「那他應該在工部做事啊,怎麼又說在兵部?最近,六部也沒听說調任人手啊!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似想到什麼,常笑又道︰「對了,上次他送了我一盒茶葉,我見那茶葉好,本想送給爺爺品的,誰知,因為搬家的事兒,倒把這事兒忘了!」
柳玉熙來了神,「那茶葉在哪兒?」
「在我屋里收著呢,你等等,我馬上給你拿來!」常笑走回屋中,不一會兒便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
柳玉熙打開盒子,細細一聞,眉宇間就有幾分猜忌,「這是極品貢茶,只有王公貴族才能享用的起。個別被皇帝嘉獎的一品大員也有幸能嘗得此茶。這人的官職,只怕比你我想的都高啊!」說到最後,話語竟有幾分凝重。
以前,他在顧家便見顧庸喝過此茶,是地方官員孝敬給顧庸的,也只有那麼一點兒,顧庸甚是喜歡,只有接待上賓的時候,才拿出來用,他也只有在娘親在時,有幸喝過一次。那味道,至今還記得十分清楚。
能隨便出入鍛造局,卻夸下海口在兵部做事,對朝廷的事情了若指掌,對自家身份又諱莫如深,以及他身上那種天生的貴氣,說話似是而非地語氣。他或許知道今日的少年,食盒身份,卻不敢對常笑說,說了,也只是徒增一份憂心……
李錚回到太子東宮,大發脾氣,將書桌上的東西掃落一地。
劉泉一邊跪在地上撿東西,一邊悄悄瞄李錚,見他面色深沉,心里也跟著忐忑不安。
將貴重物件撿好了,又讓丫鬟輕聲將砸碎的茶杯等物收拾了,劉泉這才湊到李錚跟前,涎著臉問道︰「太子爺,是什麼人斗膽惹您生氣啊!」
李錚站在書桌前,兩手撐著桌面,低垂的頭微微抬起,唇瓣溢出一絲冷笑,「還不是那個糟貶的柳玉熙,本殿忽然覺得,四十大板,真的太輕了,他三天就能下床了。」
他主動開口在柳府用飯,常笑居然拒絕了他,為了柳玉熙,居然給他臉色看。
劉泉總算是听明白了,殿下看上的女子跟柳玉熙有瓜葛,所以,他才千方百計地打壓他,劉泉想了想道︰「既然太子爺這麼討厭他,怎麼不趁著上次的機會,將他給辦了。他污蔑朝廷重臣,死一百次都不夠,還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沒人敢說什麼的!」
聞言,李錚深深地嘆了口氣,總算把那口氣壓下去了,眼里冷色更甚,「殺了他,太便宜了,我要讓他在宮里沒好日子過!跟我爭,這個天下都是我的,他憑什麼和我爭!」
柳玉熙傷好之後,還是按例去宮里報道。他已經打听清楚了,趙大人的家眷,男子都被發配邊疆,女子一部分變賣為奴,還有一部分充為官妓。其中周轉,需要大批銀兩,他得謀了這份差事,一年的俸銀可解這燃眉之急。更因為,朝中有人好辦事,所以,盡管他不喜歡這份差,也要堅持下去,直到了了這樁心事。
他作為領頭,本也不比事必躬親。但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手下幾個奴才高病的高病,稱假的稱假,愣是沒人給打下手。柳玉熙或許知道,這是有人在給他使絆子,只親自用沙漏記時嗎,再去鐘樓報時辰。
別看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做起來卻很費力,身在這個位置,得時時仔細,要是報錯了時辰,上頭哪個主子問起,都可以拿他開刀。而且,整日里看著沙漏,尤其是新來的,坐不慣,又無人幫襯,那得下多大的功夫?
鐘樓的鐘大二笨重,巧的響了,太噪,敲得輕了,又听不清,且挺費力氣,哪是書生干的活兒。沒有一定的臂力,很難干好。
柳玉熙很聰明,他計時記的很準,但是,在敲鐘的時候,不免敲的有些岔氣。第一次做這種事,連個熟悉的流程都沒有,也是在做難免。
他心里倒是不慌不躁,但是,鐘聲才停,就有人來找麻煩了。
這人,他認識,正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奴才,劉泉。
劉泉拿著一跟浮塵,先是匆匆上樓,看見柳玉熙,故作吃驚,「喲,這不是柳大人麼?」
這話說來隨意,語氣卻極盡嘲諷。
柳玉熙淡淡道︰「劉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劉泉尖笑一聲,「所為何事?你把鐘敲成這樣,還敢問我所為何事?太子殿下正在附近辦公,你說你把鐘敲成這樣,不是跟太子殿下過不去嗎?再者,當今聖上的養心殿離此也不遠,如今正在養病呢!您制造這麼大的噪聲,是存心擾他老人家的清淨?真是膽大包天!」說到最後,橫眉冷對,怒指柳玉熙。
柳玉熙看他一個奴才,竟像主子一樣發脾氣,不禁微微皺眉,有人存心找茬,就算沒錯也會被他挑出錯來,何況,他真沒做好,今個兒只怕好不了,「劉公公想怎麼樣?」
劉公公仰著下巴道︰「這話不該問我,你該問太子殿下!」說到最後,朝東宮殿拱手一禮,極盡諂媚之態。
「太子殿下要見我?」柳玉熙挑眉,眼里有一絲異色,「太子公務繁忙,也有閑情管這事兒?」
劉泉冷笑,「有沒有閑情不是你說了算,柳大人請吧!」說罷,側身一讓,擺出的確實高高在上的姿態。
柳玉熙輕笑,眼里卻閃過一絲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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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里報時有一個好處,有機會見到皇帝,玉熙和他娘,長得很像,這是一個活標志!下一章能遇見了!玉熙經過這件事,成長很快!和李錚,遲早是要對著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