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熙跟著劉泉來到東宮,到了書房外邊兒,劉泉打開門,側身一讓,朝柳玉熙古怪地笑了一下,「請吧,柳大人!」
柳玉熙眉頭一斂,還是抬步走了進去,才跨進里頭,身後的雕花木門就被人從外合攏,柳玉熙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而是抬起頭打量四周。
首先看到的是正對門的一張書桌,上面擺滿了奏折以及文房四寶,身穿杏黃錦衣,頭戴金冠的少年埋頭坐在桌子後面,手執一只朱筆,似在批閱著什麼!
听見聲音,他也沒有抬頭,仿若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縷空氣。
柳玉熙神色一凝,還是大步走了過去,跪身行禮,「下官柳玉熙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
頂上傳來一個略微慵懶的聲音,卻顯得十分高傲,柳玉熙只覺得這聲音很耳熟,待抬起頭,看清那種精致的女圭女圭臉,柳玉熙只動了一下眉頭,並未表現得很吃驚,「果真是你!」
聞言,李錚倒顯得十分詫異,「怎麼,听這話,你似乎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柳玉熙起身,語氣平緩,「上次你離開柳府之後,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李錚來了興趣,微微挑眉,仍舊是衣服高高在上的姿態,「怎麼知道的?」
「你能在鍛造局來去自如,里面的官員對你畢恭畢敬,甚至還能將外人帶進去,這權力,也不是一般的大。我以為你在工部擔當要職,結果你說你在兵部,以你的性格,這並不是在撒謊,而是在向人昭示,你有權過問軍國大事。且你對于笑笑,一出手就是極品貢茶,據我所知,除了皇上,當今朝廷,也只有太子殿下和瑞王能有如此大的手筆,賞賜貢品跟送白菜一樣。你不是瑞王,便只能是太子!」
「精彩,真精彩!」李錚連拍了三下手掌,嘴角揚起一縷弧度,笑意卻不達眼底,「柳玉熙,你果真是個聰明人,當個七品芝麻官兒真是太屈才了!」
柳玉熙也報以一笑,語氣莫測,「整個朝廷都捏在殿下手里,屈不屈才又能如何呢?」
這話帶了幾分怨氣,卻是暗諷自己如今的境地都是拜李錚所賜,也是說李錚執政不公。
李錚大笑一聲,笑音一止,眼神驟冷,「你這是在諷刺本太子執政無方,陷害忠良是不是?」
「臣不敢!」柳玉熙低頭,眼里暗沉一片。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李錚冷笑一聲,倏然起身,大步走到他的身旁,離他兩步之遙,止住腳步,嘴角便露出一個邪笑,「柳玉熙,我就是存心跟你過不去,你又能奈我何?有的人,本太子天生就看不順眼,很不巧,你就是屬于此類。你在朝廷也有一段日子了,本太子的為人,你不曾目睹,也耳聞甚多,對于看不順眼的人,本太子向來都不會心慈手軟,你可得給我小心了!對了,還有常笑,你更要好好地守住了,因為,一不小心,她就會變成我的了!」說罷,大笑著揚長而去。
柳玉熙站在原地,眼里一片暗沉。
之前,他還道太子是想鏟除異己,才幫助顧庸除掉趙庭,自己是因此受累。如今看來,趙庭是為自己所累,李錚此一箭雙雕之計,本意是想打擊自己,至于原因,只怕就是笑笑。這位太子殿下,可是個極端自負又不服輸之人。
想到此,柳玉熙放在身側的手倏然緊握,眼里難得閃過一絲狠戾。
趙庭之事,告訴他一個道理,公道自在人心,卻不容于朝廷,至少,在如今的朝廷。在朝廷里,權勢就是一切,強者主宰他人,弱者,為人宰割。
何為正,何為邪,在這一缸渾水里,遲早要模糊了界限,亦正亦邪,問心無愧而已。
笑笑,笑笑,我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如何能忍受失去你。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守住你,為此,不計代價……
傍晚十分,日頭西落,余霞染紅了半邊天,余暉給周圍的一切踱上了一層黃昏色,使得御花園更加美麗了。
一個老太監扶著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緩緩走在石板鋪就的小道上。
那男子五十開外,身穿黃色織金龍袍,頭上卻只用一根金簪束發,倒是顯出幾分隨意。他的臉孔並不蒼老,只是臉色十分蒼白,透著一股病態的虛弱,兩鬢處,也白了幾根頭發。走路的時候,靠太監攙扶,腳步還見虛浮,是不是咳嗽一兩聲,在落日余暉的映襯之下,無端顯出一種滄桑。但他的眉宇,又十分堅韌,隱隱顯露出一絲威嚴,那是一種舊居高位養出來的威懾之氣。
此人正是當今皇帝——李曜。
兩人身後,還跟了幾個太監,輕手輕腳地跟在後面,走路都不發聲兒,生怕驚擾了什麼。
兩人走了一陣,皇帝就走不動了,喘氣也有些急促。
貼著太監福貴,伺候了皇帝主子大半輩子,自然是個極有眼色,也極為體貼地人,當下便問道︰「皇上,前面就是如雲亭了,不如我們在那兒坐會兒?」
偌大的御花園,皇帝是最鐘愛這座如雲亭了,當初修葺的時候可花了不少功夫,還親自給踢了邊。以前,皇帝身體還好的時候,一有不順,就會來這如雲亭里坐上一坐。仿佛這樣,就能忘卻煩憂。
其中緣故,別人不知,福貴老太監卻知道得最清楚。因為,這如雲亭是皇帝為了紀念昔日以為紅顏知己而修建的。當今皇帝,並非十分近,經他冊封的女子,因為政治等問題,也不過十來人。到如今,死的死,瘋的瘋,剩下的也不過四五人。皇帝最愛的一位,不是宮里的,而是宮外的一個名為柳如雲的女子。只是,陰差陽錯,有情人終難成眷屬罷了!
果然,李曜一听,眼里就是一亮,原本委頓的神色似乎也變得精神了!
富貴扶著李曜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身後的奴才們立即將手里捧著的點心茶水等物輕輕地擺在桌上,而後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
這時,起了一陣風,李曜因為尚在病中,不免縮了一子。
富貴兒眼尖地察覺了,不免恭聲開口道︰「皇上,您先在這坐會兒,奴才去給您取披風來!」
李曜擺了擺手,示意讓他去。
富貴兒便離去了,臨走前,囑咐周圍的幾個太監好生伺候著。
不過,在他走後,李曜卻打發了這一干太監,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讓他們退到百米之外。
太監們哪敢不從,瞬息之間,便退了個一干二淨。
周圍清淨了,李曜的神情似乎更放松了,抬頭看了看這如雲亭,又看了看亭子周圍花團錦簇,臉上難得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眼神特別溫柔。
他記得,他第一次見柳如雲就是在河堤旁的一個八角亭里,那時,他對那個絕色的女子,一見鐘情,對方卻並不怎麼搭理他,還在他上前搭訕的時候,匆匆離去了。後來,他派人打听,才知道了她的身份,後來,他知道她是個有才情,有氣節的女子,深深為之著迷。也舍了皇帝的架子,貴族的驕縱,以一個文人才子的身份一心一意追求起她來。
他這一輩子有過的女人不算多,比起常人,也不算少,且得來十分容易,投懷送抱者,比比皆是。還是頭一遭,紆尊降貴來追求一個女子,這感覺既新鮮,又心動。只因,對象是利益之外,真真令他心儀的女子。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不懈追求,終于打動了她的心。
只可惜,因為他的身份,宮里有個善妒的惡後,他暫時不能將她接進宮。為了她的安全,更是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敢告訴她。只跟她說,自己在朝廷里做官,暫時不能接她進府,讓她耐心地等一等。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出身青樓,不好進高門大戶,更不想給他添麻煩,一直也沒有逼他。
她也是個很笨的女子,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或許,明知道自己在騙她,她也騙自己去相信,只為維持這短暫的幸福。
但是,唯一不可改變的是,她是他這一輩子最愛的女人!到底有多愛呢,他想,如果他不是皇帝,他這一輩子,願意只娶她一個人。
只不過,世間沒有假設,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他不但沒能娶她,還害得她生死不明。
在多方尋找她未果之後,他回宮修了這個如雲亭,跟兩人初見時的八角亭有八分相似,還有兩份不似,是因為他動用了比那八角亭好上十倍的材質和工藝,使得這如雲亭精致非常。
沒事兒的時候,他就喜歡上這兒散散心,坐在這兒,靜靜想著往昔的溫情,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感覺到僅有的幸福和溫情。
傍晚的風輕輕吹來,身子有些不適,但他並不討厭,反而覺得這風吹在臉上,就像她的手,撫模著他的臉,往昔的情景更加歷歷在目。
觸景傷情,李曜嘆了口氣,這時,不遠處響起一陣鐘聲,每到這個時辰來此,都會听到這樣的鐘聲。但是,今日的,卻有些不大一樣,沉穩,甕鳴,傳到耳里,便有一絲昏昏然。
這感覺很奇特,猶如在半夢半醒之間,讓他覺得,會看到什麼想看的東西似地。
他忽然想起,已經一個月沒有夢到如雲了!
不經意地抬頭,只見不遠處的鐘樓上,模模糊糊地站了一個人影。
他的視力其實挺好,只是最近有些精神不濟,加上這鐘聲听得他暈暈乎乎的,那道頎長俊秀的身影便模糊起來。
他定了定神,再看,那身影竟然漸漸清晰了,一眼掃到他的臉,李曜倏然睜大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