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爺,這三個字好像三塊大石頭,砰砰砰在莊魅顏的心頭重重砸下。
莊魅顏不禁眉頭微挑,動容道︰「國舅爺?誰?誰是國舅爺?」
縣太爺有些詫異,看著莊魅顏臉上的震驚之意,並非做作。他干笑兩聲道︰「三姑娘,那位秦大人可是當今萬歲爺最寵愛的秦妃娘娘的親弟弟,卻不是國舅爺是什麼?」
莊魅顏並沒有想到那位平易近人的少年才俊,竟然是貴妃娘娘的親弟弟,因為當今聖上後宮未設主位,秦妃娘娘又是最得寵的妃子,更兼家世顯赫,京城早有傳聞皇帝有意將她扶上正宮主位,因此說秦風揚是國舅爺倒也是並非有意奉承。
莊魅顏只是覺得驚奇,連面前這位七品芝麻官都知道逞逞威風,再想一想那個躲在自己自家後院老槐樹上歪著身體悠哉樂哉喝酒的男人,心中對他的印象又添了幾分好感。
「魅顏與秦大人並無特別的交情,若不是上次那件案子,魅顏根本就不認識秦大人。」
縣太爺疑惑地看了看她,皺眉道︰「那卻奇了,秦大人對三姑娘似乎頗為特別。上次三姑娘出的那件事情,按說人命重案必須關押在牢,並且要帶回京城受審才行,不知道為什麼秦大人把姑娘帶回來之後竟然很快就又放了。」
縣太爺意味深長地看她了一眼,莊魅顏不禁月兌口而出道︰「難道不是楚大哥為我作保麼?」
縣太爺搖頭道︰「你是說楚統領,其實楚統領過來為你求情之前,秦大人已經下令放了您的。」
縣太爺雙目微眯,神情越發曖昧,他心里顯然認定莊魅顏與秦飛揚之間可能有點特別的關系,或許是男女之情。莊魅顏實在沒法跟他解釋清楚,她只是覺得奇怪,這位秦大人為什麼要把她放了呢?
最初她以為是楚大哥為自己出面求情,而听縣太爺這番解釋,卻是另有原因,自己與秦飛揚的確從不相識,那麼搭救自己的人,會是誰呢?此人能說動秦飛揚立刻放人,必然是極有靈通之人。
莊魅顏忽然想到一個人,那位神秘的擁有皇族姓氏的男子,雖然隔了半年的時光,而那張俊美如嫡仙般的面容還是一下子在腦海里顯現出來。她不禁面生紅霞,燦若桃花。
縣太爺觀察入微,見她忽然露出羞澀的神情,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拱手道︰「三姑娘,本官身為祁陽的父母官,有些事情或許疏漏些,還請三姑娘見諒。日後三姑娘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只管跟本官明言,本官一定盡力而為。煩請三姑娘也在秦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日後本官定不忘提攜之恩。」
莊魅顏此時腦海混成一團漿糊,落滿了一樹桃花,還有桃樹下謫仙般衣帶飄然的男子,面如冠玉,身子俊逸,鮮紅的唇角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淡笑。而縣太爺說了些什麼,莊魅顏壓根就不知道,只覺得一顆心兒按耐不住地撲通亂跳,跳的人心惶躁亂,跳的人面紅耳赤,她連縣太爺何時告辭都未不知曉。
春菊過來收拾茶杯,看到她的模樣,不禁擔心地踫了踫她。
「小姐,您怎麼啦?是不是發燒了?臉怎麼這麼紅!」
莊魅顏像喝了陳年的佳釀,唇角揚起笑意,低聲念了一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一邊念著這句話一邊往門外走去,春菊納悶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哎!大家都喝醉了麼?怎麼小姐沒喝酒也跟醉了一樣。」
微風輕輕吹過草坡,半人高的茅草搖擺著,順服的葉尖低垂著,綠色的波浪連綿起伏。躺在草坡中央的兩個人就像是飄在這片綠色海洋中的兩條小船,綠草在他們腳下微波蕩漾。莊魅顏鋪開的白色裙裾像百合花一樣在草叢中怒放盛開,她一會兒攤開雙臂自由的伸展著身體,仰望天上朵朵白雲從天的這一邊慢悠悠爬向另一邊;一會兒又把胳膊枕在頭下,側身而臥,折一片女敕葉在指尖來回繞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青絲像黑色的緞子一樣在身下鋪開,更襯托得她的身姿縴細嬈嬈。小白就坐在她身旁,他雙膝微微曲起,將下頜擱在膝蓋上,歪著頭百無聊賴地用嘴巴叼著一根草桿。
小白嘴里的草桿一上一下動來動去。下擺的草葉掃過莊魅顏的臉龐,她覺得有些酥癢,便抬手拂開,嗔道︰「小白,別鬧!」
小白撇嘴道︰「娘子,你都在這里坐了一下午啦,老是動不動就笑。你到底看到什麼這麼好笑呀?天上的雲,地上的草,還是小白?」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然後用力歪著頭去看側身而臥的莊魅顏。莊魅顏被他眼楮不眨盯著看得感覺吃不消,抬手推開那張快要湊到自己跟前的臭臉。
「沒有笑,哪里笑了?」
莊魅顏翻身坐起,嘴里喃喃辯解著。
「娘子的臉都紅了。」小白刮著自己的臉皮嘻嘻笑了起來,一雙明亮的大眼楮促狹地望著莊魅顏。
莊魅顏蹙眉微窘,只覺得兩頰火熱,她情不自禁伸手輕輕捂住臉頰,暗想自己此時必是面生紅霞,眉目含情。這姿態若是獨處閨中,對鏡端詳也就罷了,卻偏偏被身邊這傻小子一語道破,還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看,心中由窘生羞,由羞生惱。
「私心藏蜜意,卻不覺流于顏色。吾心之愛戀,奈何人人皆探問,為誰而若有所思。」小白在一旁還搖頭晃腦地念起一首詩,卻是她從未听說過的格式。然詞里行行句句字字從那家伙嘴里蹦出來,都像是頑皮的孩子一樣,手舞足蹈,捂著嘴兒在笑她。
「迷戀伊人矣,我只自如常。日行風聲傳萬里,此情才萌發心頭,但望人人都不知。」那家伙還在念念有詞。
莊魅顏氣惱地抓起一把茅草用力擲向他,小白坐在逆風的上風源頭,因此,草沫反被吹了回來,一下子迷了莊魅顏的眼楮。莊魅顏立刻垂下頭,雙手捂住眼楮,長發披在兩側,看樣子像是哭了一樣。
小白笑嘻嘻地閃身躲避,偏頭瞧見莊魅顏如此這般,面色訕然,輕咬下唇,伸長脖子圍著莊魅顏直打轉。最後,小白搔了搔頭皮,道︰「娘子別哭啦,小白錯了。」
莊魅顏仍舊垂著頭,雪白的手指輕輕繞著身下的青草葉片,鮮女敕的草汁將她的指月復染成蔥綠色。
「你說,小白,你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麼?」貝齒輕輕含著下唇,慢慢兒揉著,鮮紅的唇瓣快要被咬破了,莊魅顏低聲問道,而她似乎並沒指望從對方那里得到一個回答,于是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能夠跟他站在同一個高度。若他身在高高的雲端,那麼我就要打造一副天梯登上雪山之巔,與他共同俯瞰萬物眾生。」
「若他低在淤泥呢?」
「若他低在淤泥之間掙扎,我便拋卻一切身外之物,與他同生死,共患難。」
「共患難易,共富貴難!」
莊魅顏仰起臉,斜陽漸漸西下,碎金般的陽光打在那個男人身上,他雙手負在身後,頎長的身影給人一種傲然挺拔的感覺。方才這幾句對答,簡單而蘊含深意,並不像那家伙平時一貫荒誕的口吻。
「小白?」莊魅顏忽然生出一種錯覺,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她所熟悉的小白,而是另外一個人,她的內心驟然之間被一種巨大的恐慌感緊緊籠罩,越縮越緊,幾近窒息。
小白回過頭,頑皮的笑容仍舊掛在臉上,雪白的牙齒露了出來,沒心沒肺的樣子。莊魅顏的心忽地又落回遠處,吁了口氣,嗔道︰「你真是越來越頑皮了,從哪里學來這些混話。」
小白搔搔頭皮,嘿嘿笑了,抬手指了指不遠處。
莊魅顏站起身一瞧,不遠處的草地上斜躺著一名衣衫破爛的老道士,滿臉胡茬,臉腮通紅,雙目微微眯起似在酣夢之中。他手里抱著一個小酒壇子,壇口微斜對著他的臉,隨著身體不規律的晃動,香醇的酒水偶爾會灑出來一點兒,那老道雖然閉著眼仍舊能張口接住,分毫不差。
莊魅顏見他離自己不過一箭之地,看他酣醉的樣子顯然已經過來有一段時間了,不知自己與小白說的話他是否听見--小白心智混沌未開,天真純樸,並無私心雜念,說與他听也不打緊,這討厭的老道士來湊什麼熱鬧啊。
心中雖然微有不悅,但是莊魅顏也不好意思沖著老人家發火,只得沖著小白啐道︰「好的你不學,這樣的話兒倒記得牢。」
小白聳聳肩,撇了撇嘴。草叢里的老道士迷迷糊糊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們,咕噥道︰「明明是醒世恆言,卻被人當成過耳旁風,哀哉哀哉!」
莊魅顏知道這位老道士乃世外高人,這幾句話是要點撥自己勿要痴迷,可是女孩子家心事被人道破,已經羞窘難當,如何經得住許多人調侃。她當下板起臉,道︰「好端端被你們取笑,以後再也不送酒來了。」
她這趟來一是要謝謝小白把白狼借給她嚇唬人,二是把小白平日穿的衣衫給他送來,順便帶了些好吃的,還有一小壇美酒。她背著著許多東西走得老遠的山路,累得要命,快要走到溫泉處時,就在山坡背面乘涼歇息,正好撞見小白。
此時她忽然惱了,便把衣衫包裹丟到小白懷里,氣咻咻地擰身離去。
小白抱著衣衫包裹,迷迷糊糊地搔了搔頭皮,好奇地翻看著衣服,一件一件全是簇新的,春夏秋冬全部置辦齊備。
老道士一骨碌爬了起來,沖著小白喊道︰「臭小子,你還不趕快去哄哄你媳婦兒,要是你媳婦兒惱了以後不來給我老頭子送酒,我就把你拆了喂狼。」
莊魅顏氣沖沖地在前面走,小白一聲不吭跟在她身後,大概知道她這次是真心惱了,總與她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莊魅顏賭了一口氣,翹著嘴巴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可是那家伙就像附骨之蛆一樣始終跟在自己身後。
莊魅顏越想越惱,轉過頭就想罵他。可是當她轉過身來時,卻看到身後只有大片大片半人多高的茅草隨風起伏著,給人一種空寂的感覺,莊魅顏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心慌,伸長脖子四處探望。
這家伙,是在故意嚇她嗎?
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莊魅顏瞧見遠處的草叢中似乎快速閃過一絲黑影,心中一喜,一跺腳正要罵他,嘴巴從身後被人緊緊捂住,整個身體被強力摁倒在地上。
莊魅顏心中驚惶,拼命掙扎,卻被人緊緊摟在懷里,手腳受制根本掙扎不得,想喊嘴巴又被人捂住,只能勉強發出「嗚嗚」的聲音。那人情急之下連她的小鼻子一塊兒捏住了,這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更加害怕,就像落進陷阱的小獸,明知撞擊鐵籠毫無用處,仍舊要拼死掙扎。
那人把嘴巴靠近她的耳朵,熟悉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後,她身體一顫。
「是我!別動!」
莊魅顏立刻停止掙扎,那人也松開手掌,兩個人的身體仍舊曖昧地緊貼在一塊兒。莊魅顏悄悄扭頭望了一眼身邊的男子,正是小白,他一臉凝重地緊盯著前方的草叢,同時摁著她的肩膀用力伏低身體。他豎起手指放在唇邊,有些神秘地說道︰「噓!」
莊魅顏不覺得周圍有什麼特別,她還以為是小白故意想逗她說話而耍的小把戲,撅起嘴巴就想把他搭在自己肩頭的大手挪開。
然而,前方草叢里忽然傳來一些異樣的聲音,莊魅顏不由停止了動作,警惕地望著聲音的來源處。那聲音悉悉索索,好像是草叢里藏著什麼東西在不停地移動,並且離他們越來越近。
莊魅顏伏在草叢中,也無法看清聲音的來源就究竟是猛獸還是別的什麼,女性的本能讓她感覺到危險的迫近。
這片草坡位于山的背面,夕陽西下,周圍的空氣驟然間冷縮,寒鋒逼近。
眼前的草叢霎時分開,一名身穿黑色緊身鎧甲的男子敏捷地一躍而起,手舉長刀用力劈向他們的頭頂。莊魅顏緊緊閉上眼楮,腰間一緊,竟是被人抄緊腰身,就地打了個滾,寒鋒掠過耳邊,削落幾許青絲。
莊魅顏睜開眼楮,驚訝地發現她的姿態已經從俯臥變成站立,她仍舊躲在一個懷抱里。他們面前的草叢里靜靜地躺著一具毫無生氣的尸體,死者正是剛才襲擊他們的黑衣武士,一道可怕的刀口從額頭一直斜過耳後,面孔扭曲恐怖,一雙眼楮尚自不甘心地瞪向天空。
莊魅顏頓時感覺一陣腿軟,情不自禁地摟緊身邊男人的脖頸。
草坡上不知從哪里突然出現了數十名與那個死去的黑衣武士一樣打扮的人,手拿長刀,其中一名與眾不同,穿著金色的緊身鎧甲,手拿長劍,只見他打了個 哨,這些人立刻向他們圍聚了過來。
莊魅顏無助地依偎在小白的身邊,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個場面,只能悄悄仰頭看了看那個男人,只見他嘴唇微抿,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似乎並無畏懼。看到他冷靜地神情,莊魅顏心里松了口氣,雖然他只是個呆呆傻傻的小白痴,也許他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可是莊魅顏還是覺得此時此刻唯有呆在他身邊,才是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金衣武士舉著手里的劍用力一揮,黑衣武士立刻對他們展開攻勢。就在此時,外圍有兩名武士驟然發出一聲慘叫,徑直倒飛出去兩三丈,都是口吐鮮血,當場斃命。
武士們顯然沒想到會突起變故,攻勢稍稍受阻,這時攻擊者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莊魅顏看到前來支援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瘋瘋癲癲的老道長,他雙目炯炯有神,出手如風,霎時間又有三名黑衣武士倒在地上。
他便是赤手空拳,莊魅顏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只看到他伸手一抓,武士頃刻間就會斃命。金色武士已經攔到他面前,手持寶劍與他打了起來,他出劍凌厲,劍風卷起周圍的草葉漫天飛舞。
老道士被金色武士阻攔下,其他的人馬上沖向他們倆。小白長嘯一聲,抱著莊魅顏與這些人游斗起來。草坡下閃電般沖來幾條白色的影子,有人怪叫一聲。
「是狼神!」
他的叫聲還未落地,人頭卻先行落地。
一名高大的黑甲武士威風凜凜站在他們面前,他身上的盔甲明顯比其他人更厚實,擦得十分明亮,他長身而立,手握重鐵玄劍,劍尖下垂,猶自淌著鮮血,此人身上散發著惡魔般的恐怖氣息,他毫無表情地望著不斷逼近的白色大狼,冷冷的吐出一句。
「虎賁營今日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再有妖言惑眾者,此人便是他的下場,殺!」
隨著一聲大吼,他的重劍已經迎上沖到他面前的一條白狼,劍鋒滑過白狼柔軟的月復部,鮮血濺出,白狼哀嚎一聲撲倒在地上。
莊魅顏心中一緊,不由發出一聲驚呼,她與白狼已經結下了很深的情緣,看到白狼被那人擊殺,不禁心生痛惜,就好像失去了一個朋友一樣。
本來被白狼的出現震住心神的武士們回過神來,也毫不猶豫地跟白狼纏斗在一起,還有幾個圍在他們倆身邊,更是毫不客氣地沖殺過來。
那名殺神一般威猛的黑甲武士正要沖向另一只白狼,忽然感到一股勁風的襲擊,閃身讓過,與襲擊者面對面對峙起來。襲擊者正是老道士,金色武士氣喘吁吁跟了過來,右手摁著右腰處,有鮮血不斷滲出,顯然已經在與老道士的戰斗中受了傷。
三人成品字形對峙著,黑甲武士並不急于攻擊對方,反而大笑起來,聲音爽朗。
「原來你還沒死!」
老道士也哈哈大笑起來。
「老朋友都沒死,我怎麼敢死!」
黑甲武士揮手攔住其他人的身勢,厲聲道︰「這是我們倆的事情,你們不要插手。」
「將軍,這個老道士身手深不可測!」金色武士擔心黑甲武士,立刻月兌口而出,但是,被黑甲武士凌厲的目光掃過,頓時不敢再多言。
「他的身手,本將軍最清楚,你們去把欽犯解決,他留給我對付。」
老道士哈哈笑道︰「你還是那個自負的臭脾氣,老子最奇怪的是,這麼多年來完顏烈那樣心胸狹隘的人怎麼會容忍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家伙繼續做他的親信呢?」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變了沒有,試一試你便知道了。」
就在那名黑甲武士凝神用力將重劍舉過頭頂的時候,就在大家都以為這兩個高手會展開一場曠世決戰的時候,老道士忽然撒開腳丫子,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沖著小白莊魅顏他們嚷道︰「傻小子,不趕快領著你媳婦跑,留在這里等什麼?」
黑甲武士暗暗皺眉,其他的武士們更是面面相覷,他們都以為馬上就是一種場惡戰,誰曉得這個人一點骨氣都沒有,說跑就跑,因此一點防備都沒有。而小白更機靈拉著莊魅顏靈巧地躲過面前的武士,奪身而去,兩個人分別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這些人也愣住了,不知該追向哪個方向。
老道士哈哈大笑︰「完顏璟,老子不陪你玩啦!」
黑甲武士反應最快,他縱身追去,同時喊道︰「這個老東西留給我,你們去追欽犯。」
這些武士才反應剛過來,在金衣武士的帶領下飛奔而去。
小白拉著莊魅顏的手拼命奔跑,可是莊魅顏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即使有小白拉扯著她,她仍感覺到自己步履沉重,越來越跟不上小白的步伐。生死關頭,小白連連催促道︰「娘子,快跑。」
莊魅顏感覺力不從心,她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那些經過訓練的武士們特別善于奔跑,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並且不斷隊伍向外延伸,試圖包抄他們。莊魅顏心一橫,用力甩開小白的手掌,氣喘吁吁地喊道︰「別管我了,你快跑!他們不會殺我的,他們要殺的人是你。」
小白的身體由于慣性作用沖出去好幾步才勉強剎住腳,立刻轉身跑回來,重新拉起莊魅顏的手。
「娘子快跑!」
莊魅顏卻賴在地上,小白一時沒拉得動,焦急地回頭望著她。
「你快走!別管我!」莊魅顏吃力地想掰開小白的手。
小白的手像生鐵鑄造一般,牢牢焊在莊魅顏手上,他的力氣又大,莊魅顏根本掰不開,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又是焦急又是氣惱。
「你這個傻子呀!你想怎麼樣?」
眼看追兵的寒鋒馬上就要揮舞到他們倆的頭頂,小白顧不上說話,紅著一雙眼楮,大吼一聲彎腰將莊魅顏攔腰抱起,靈巧地躲開眼前的攻擊。此時他們已經跑到草坡的盡頭,不遠處就是一片密林,小白一邊躲閃著敵人的攻擊,一邊抱著莊魅顏朝密林沖去。
金衣武士一看情形不好,立刻喊道︰「快!截住他們!別讓他們進林子。」
但是為時已晚,小白已經殺了擋在他身前的一名黑衣武士,奪身沖進密林,這片林地樹木叢生一直向西南方山崗延伸。武士們不由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金衣武士。有位年長的武士附耳道︰「小將軍,再往前就是無雙國崗哨的例行巡查範圍,追下去恐怕會跟他們的士兵遭遇。」
金衣武士面部肌肉迅速一跳,露出嗜血的神情,狠烈地一揮手道︰「殺!」
這些武士極為順從,听到命令立刻毫不猶豫地沖向密林。
小白和莊魅顏沖進密林之中,身後的追兵並沒有馬上追過來,莊魅顏趁機拍打小白的胸脯,低聲道︰「小白,你放我下來,我能走。」
小白卻置若罔聞,他對地形很熟,抱著她在林子里靈活地穿梭著,身後也響起了追兵們穿梭林地的聲響,暫時卻不能追上他們。小白來到一棵千年老樹旁停下,他把莊魅顏放在地上,自己則機警地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別人時,才來到大樹左邊。
那棵老樹背靠山石,長得十分粗大,小白用力半開老樹旁邊的一塊大石頭,露出一個很小的洞隙,勉強能容兩個人藏身。小白回身示意莊魅顏藏進去,等莊魅顏爬進洞隙之後,費力地轉過身想接應一下小白,但是,小白不由分說把她的頭強行摁了下去。
莊魅顏著急地喊了一聲︰「小白!」
之後斜上方的洞口就被小白重新用大石頭堵住,以莊魅顏的力氣根本就不可能推開那塊大石頭,外面的聲音雜亂起來,追兵跟過來了,莊魅顏又不敢再喊,只好屏氣凝神趴在石縫間向外張望。
石縫很窄,根本瞧不清楚外面的情況。莊魅顏只瞧見小白的身影迅速從林子里竄過,身後跟著許多武士的黑色身影,速度都很快,一眨眼就從她狹窄的視野中消失不見,喊殺聲還隱隱傳來。莊魅顏十分擔心小白的安危,此時此地她也只能默默祈禱,求漫天神佛保佑他可以逃過此劫。
不知過了多久,莊魅顏只覺得外界的光線越來越暗淡,從金色的夕陽輝光慢慢變成皎白的月光,外面的密林恢復往日的寧靜,不知名的蟲兒愉快地鳴叫著,偶爾會有一只夜鴉飛過上空,「嘎!」發出一聲刺耳的哀鳴。
莊魅顏又累又困,在這個小小的山洞里蜷縮著身體,無助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她既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小白是否能夠逃月兌,她心中十分盼望能快點再見到小白。現在只有小白知道她藏在這里,以她的力量根本就無法逃出來,如果小白不能回來救她,那麼--
莊魅顏強行命令自己不準胡思亂想,這時,她听到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心中不由一喜,迅速起身。
然而,她把眼楮湊到石縫之間,不由屏住呼吸,連動也不敢再動了。
站在那棵千年古樹旁邊的人,一身金色鎧甲,胸前還沾染了不少血跡,在月光下更顯猙獰。他面向莊魅顏的位置,雙目圓睜。
莊魅顏立刻嚇得魂飛魄散。
怎麼辦?
莊魅顏嚇得魂飛魄散,一點也不敢動彈,對方那雙眼楮炯炯有神,竟像是在與自己對視。莊魅顏用力屏住呼吸,她因為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所以在洞里一直很小心,根本沒發出任何聲響,難道這個金衣武士會有透視眼,能看穿石頭後面的小山洞?
莊魅顏正忐忑不安間,金衣武士轉了個身,側身靠在大樹上微微嘆了口氣。莊魅顏這才知道,他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剛才只是她心虛,誤以為他是在看自己,也暗自松了口氣。
外面的樹叢有些響動,金衣武士反應很快,立刻警惕地按住刀柄,喝道︰「誰?出來!」
響聲慢慢停住,從莊魅顏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從聲音隱約可以判斷出那個聲音來的來源就在金衣武士的對面。莊魅顏看到金衣武士面色稍霽,但是右手仍舊沒離開刀柄。
「是你?!」
那人發出一聲輕笑,宛如山中清風,淡漠無痕。
「完顏小將軍一向所向無敵,今日遇到血狼王也知道怕了嗎?」
听到那個笑聲,莊魅顏本來還在苦苦思索,覺得聲音有些熟悉,當听到這個聲音,頓時如夢初醒,卻又听到金衣武士皺眉恨道︰「楚易凡,你竟敢背信棄義!」
楚易凡!又是他!
莊魅顏覺得血液漸漸冷縮,一顆心兒緊緊地就在一起,壓抑得有些難受。她用冰冷的手指輕輕摁住自己的嘴唇,免得自己因為驚惶而叫喊出聲,然而呼吸還是無法控制得急促起來。
他是無雙國的邊關將領,這個金衣武士既然復姓完顏,肯定是吳陽國的人,這個楚易凡似乎總是跟吳陽國的人有些瓜葛,究竟在圖謀什麼?他們所說的血狼王又是誰?難道是那位老道長?
莊魅顏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禁開始擔心小白的安危。
「怎麼樣?你們殺了他嗎?」楚易凡問道。
那位完顏小將軍恨恨地舉拳捶擊樹干,震得樹杈簌簌而動,驚飛了棲息的夜鳥。
「就差那麼一點了,讓他給跑了!」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指著楚易凡怒道︰「你們南人太沒信譽,當初是你跟我叔叔約定好了,共同擊殺血狼王,此人凶悍嗜血,如果他日成了氣候必會兵禍兩國。今日為何只有我虎賁營的人出面截殺,你們為什麼按兵不動?還有,我的人馬自從進入這片叢林,就陸續遭了毒手,以那小子一個人的能力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你怎麼知道他只有一個人呢?」楚易凡反問道。
完顏小將軍頓時語塞。
楚易凡不慌不忙地說道︰「楚某早就說過,只負責提供訊息,絕不會與你們聯手擊殺的。」
完顏小將軍雖然對他還不是完全信任,但是已經放松了警惕,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緩緩松開。
「那楚統領來見我有何目的?」
楚易凡冷笑一聲道︰「你們虎賁營號稱勇冠三軍,以一敵十,看來也不過如此,出動三十六名精英,連完顏璟老將軍也親自出手,卻連兩個人外加幾條狼也殺不了,你還把人給追到我的防線之內,若不是我對兄弟們強加約束,恐怕已經引發兩國紛爭了。」
楚易凡的嘲笑讓完顏小將軍面上擱不住,不僅漲紅了臉,嘴唇蠕動,正要強辯,卻听到楚易凡一聲低喝。
「那邊有人!」
完顏小將軍本能地把刀在手,扭頭看去,然而--
莊魅顏生怕被人發現,不敢偷偷去看,只低著頭,緊縮著身體,听到楚易凡這聲驚呼,她知道外面發生了變故,會不會是小白回來找自己?
外面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她連忙把眼楮湊到石縫之間,眼前的一幕頓時把她嚇呆了。那位完顏小將軍被一只白色的箭穿胸而過,大半箭身沒過胸膛,鮮血染紅了露出在胸口的白色尾羽。他的身體被牢牢釘在身後的樹干上,一時不得立死,只能痛苦地咆哮著,手里的刀無力地掉在地上,雙手徒勞地握住箭桿,試圖把自己的身體解救出來,可惜,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徒勞地掙扎只是給自己添加了痛苦。
他的面孔扭曲,雙眼赤紅,怒火熊熊燃燒著。
「你,你--」
他吃力地伸出被鮮血染紅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對方。莊魅顏心中狂跳如擂鼓,雙腿不住地打著顫,此時縱然心中恐懼無限,卻連收回目光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竭力向完顏小將軍所指的方向望去,卻只瞧見一只握著箭弓的大手。
隨著一聲熟悉的輕笑,那只大手也從視野里緩緩消失。
「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遠!
月色被雲朵籠罩,光線曖昧不明,不知過了多久,完顏小將軍的頭顱慢慢垂到胸前,身體開始僵硬,血液也凝結成黑紅色。
莊魅顏早就不敢看下去了,她抱著自己的身體使勁縮到石洞的最里面,瑟瑟發抖。外面似乎又有人來了,她只听到一個雄厚的聲音長嘯不已,聲音悲憤,她害怕地緊緊捂住耳朵,用力閉上眼楮,再也沒有勇氣向外面看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頭頂斜上方的大石頭終于被人挪開,有人趴在上面向下張望。
「娘子!」
一聲低喚終于把驚恐的她從緊張中喚醒,她不顧一切地踮起腳尖使勁摟緊小白的脖頸,大哭起來。
小白被她勒得有些透不過起來,齜牙咧齒,勉強笑了笑,吃力地說道︰「娘子,小白要被你勒死了!你先出來再說吧。」
莊魅顏點了點頭,月光下,那張驚恐的小臉沾滿淚水,連嘴唇也變得灰白,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她費力地抓著小白的右肩膀試圖爬出山洞,此時她只顧著低著頭尋找落腳點,卻沒留意到小白眉頭緊皺,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的神情。
小白探長左臂,摟進莊魅顏的腰肢,輕輕一抬就把她從山洞里弄了出來。
莊魅顏起初不敢睜開眼楮,她閉著眼,緊緊揪住小白的衣襟,藏在他的懷里,手腳都顫抖不已。小白不敢松手,只好繼續摟著她的腰肢,免得離開自己的懷抱,她就有可能跌倒在地。
「小白,那里,那里有死人。」莊魅顏閉著眼指著那棵大樹說道。
「沒有啊!」小白扭頭瞧了瞧,奇怪地說道。
莊魅顏慢慢睜開眼一看,的確,那棵古樹旁空無一物。可是,她明明親眼看到那位穿著金色盔甲的完顏小將軍被一只白色的箭穿過胸膛釘在大樹上,死狀淒慘,怎麼會消失不見了?
她的思路一片混亂,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她無力集中思想,反正那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死了更好,只是莊魅顏頭一次看到死人難免心驚肉跳,現在尸體既然消失不見,她也慢慢恢復平靜。
「我送你回家吧,娘子。」
「嗯。」
兩人轉身向林外走去,轉身之間,小白匆匆瞥了一眼千年古樹下那一小灘不太明顯的黑紅色血漬,眸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殺意。
風聲掠過耳邊,大樹,灌木這些物體迅速在自己身邊向後面倒去,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這麼快,像風一樣快。
她竭盡全力地奔跑著,速度驚人,她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在沸騰,胸膛的心髒快要把胸口捶破了,不停地拍打著,口里有種咸咸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血的味道。她受傷了嗎?可是她不敢停下來,不敢有半點松懈,就算此刻身上有什麼傷口,只要是腿沒有斷掉,那就必須奔跑。
奔跑!一時一刻一毫也不能停下!
她忽然感覺到自己忽略了什麼,不,是弄丟了什麼東西。她努力思考著,眼角漂過自己的右手,忽然發現手間空空如也。
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虛感立刻佔據了她的心靈,巨大的恐慌感籠罩下來。
她丟了什麼?什麼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而她卻一直不知道的東西?那是什麼?
逃命的腳步終于停下,周圍一片寧靜,風不動雲不動樹葉不動。她慢慢轉身,站在背後的就是那個睜著一雙大眼楮的男子,目光清澈無痕,盛滿盈盈月光,鮮紅的唇角揚起溫和的笑容。
「娘子!」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莊魅顏懸在半空的心終于找到落腳點,她長長舒了口氣,舒開眉角。
忽然,小白的面孔扭曲起來,露出痛苦的神情。
「娘子!救我!」
他掙扎著伸出他的手臂,莊魅顏連忙扶住他,低頭看去不禁也嚇了一跳,一只帶著鮮血的箭頭從小白的胸口鑽了出來,傷口之處不斷涌出鮮血,鮮紅可怖。
她嚇壞了,連忙伸手去堵,然而血像泉水一樣,不斷從她的指縫之間冒出來,流了一地。
「娘子,救--我!」
而在此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不由自主地開始倒退,雖然她拼命掙扎著向小白伸出自己的手,可是仿佛身後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緊緊拉扯著她,兩人的手指漸漸松開,距離也越來越遠。
「娘子,你為什麼?為什麼要……」
距離越來越遠,他的聲音漸漸模糊不清,她只看到小白表情憤怒,口型不斷地張合。
「小白,小白--」
她心中一急,用力向前探起身子。
一切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