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魅顏等人抬頭看去,不禁面面相覷。來人是莊府的男主人莊嚴元,他鐵青著臉,面色陰沉。這個男人一向衣冠楚楚溫文爾雅,今日卻露出不一樣的面孔來。
「我的好女兒。竟然背著父親讓男人跟她的母親做出如此不齒的事情來!」
莊嚴元緩步踱到莊魅顏面前,一字一句的說道,句句誅心。
莊魅顏用力咬緊下唇,面色慘白。
滿屋子的人被這個突發狀況弄得不知所措,顯得有些驚慌,莊夫人卻仍舊滿臉溫柔地玩著自己的衣帶,嘴里輕輕哼著《國風》的調子,這是剛剛跟馮先生學的。
馮先生下意識擋在她身前,拱手道︰「莊兄,好久不見了!咳咳!」
莊嚴元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冷然道︰「你居然還沒死!逆反欲孽,看來果然是有人包庇了你,這些年來你竟然還可以逍遙法外。」
馮先生微微一笑,道︰「我是將死之人,你想怎麼處置都無所謂,只是不要牽連其他人,此事與她們無關!咳咳咳!你若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只言片語要誣告什麼人,卻就是在痴心妄想了。」
馮先生咳嗽連連,他心願已了,如今十分坦然,就算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莊嚴元眼中終于露出暴怒的神色,他上前用力把馮先生從自己的妻子身邊推開,馮先生畢竟身體虛弱,雖然有心與他對抗,可惜有心無力,立刻跌倒在地。莊嚴元抬腳踢了過去,莊夫人高聲尖叫起來,夾雜著連續不斷的咳嗽聲,還有莊嚴元的喝罵聲,屋里亂成一團。
「霜兒,霜兒別怕!」馮先生一邊勉強抬起胳膊抵擋莊嚴元的大腳,他已經無力躲閃,卻還是面帶笑容地安慰那名滿臉驚慌的女子。
「夠了!住手!」
一聲低沉的喝令讓屋里的人不由一愣,連暴怒中的莊嚴元也吃驚地停止了毆打,他們一起望向發出這聲號令的主人——莊魅顏。
莊魅顏嘴唇微抿,神情堅毅,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莊嚴元有些沒反應過來,疑惑地看著她,眉頭緊鎖。
「父親大人,請放開他們!」
莊嚴元臉色越發陰鷙,冷哼一聲,道︰「賤種!這里輪不到你發話!」
「魅顏知道這麼做父親會恨女兒的,女兒只是希望父親不要一錯再錯。」莊魅顏深吸一口氣,思緒越發清晰,她勇敢地正視著父親的眼楮,繼續說道︰「母親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究竟是被誰害的?父親您應該最清楚吧!」
莊嚴元聞言一震,怒道︰「你胡說什麼?」
「是否是胡說,父親自己是知道的。當年母親產後忽然無故瘋癲,已經被查明是被人毒害的緣故,可是那毒——」
莊魅顏幾度哽咽,終于還是咬牙說了下去。
「女兒也沒有想到,那毒竟然是父親您親手放在母親的湯碗里。」
莊嚴元勃然色變,手掌高高舉起,想要搧莊魅顏一個耳光,但是被小默攔了下來,他氣得原地打轉,一張臉漲成豬肝色,胸膛急劇起伏,情緒激動。
「孽障!孽障!果然就是留不得的賤種!當初我就不應該讓那個賤人把你生下來!」
莊嚴元咬牙切齒地罵道。
道學先生,仁慈父親,溫存丈夫這些面具在一瞬間全被撕得粉碎,他的面孔此刻因為氣憤和恐懼變得扭曲起來,像魔鬼一樣可怕。
莊魅顏心中十分難受,她強力支撐才讓自己能夠有足夠的勇氣站在父親的面前,說出一切真相。那天在莊府花園里,大姐莊美玉無意說出了當年有人在母親湯碗里下毒的事情,莊魅顏還不太相信,因為那是大姐的年齡最多四五歲,不應該記得這麼清楚,或許,她是記錯了。
這時庶母劉氏從花叢間走了出來,她把當時的情形詳細地說給了魅顏听。劉氏說,因為莊魅顏的母親與別的男人有染,之後又嫁給莊嚴元,所以莊嚴元對此十分記恨,婚後不久就生下莊魅顏。為了家族名譽,莊嚴元才把齊氏毒瘋,借以掩蓋真相。
如果按照劉氏所說,莊魅顏很有可能不是莊嚴元的女兒,而莊嚴元剛才的話里也隱約透露出這層含義。
莊魅顏輕輕嘆了一口氣,溫聲道︰「父親真的以為魅顏不是您的女兒麼?」
這句話毫無遮攔地問了出來,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莊嚴元更沒想到自己苦心遮掩的這樁丑事居然被這個不孝的女兒當場拆穿,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這里有酒,父親要不要與女兒滴血認親?」
莊魅顏示意柳兒倒了一杯酒,自己取了桌子上削水果的小刀,在食指上輕輕一劃,鮮血立刻滴入酒中。酒杯端到莊嚴元面前,莊魅顏誠懇地說道︰「請父親也滴一滴血進去,神明在上,若我莊魅顏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兩血相溶不分你我;若我不是父親的骨肉,那麼兩滴血必然不可能融到一起。」
莊嚴元顫抖著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杯里那滴血顏色鮮紅,刺目驚心。他猛然抬手把酒杯打翻在地,恨恨地罵道︰「賤種!我莊嚴元怎麼可能生出你這樣丑陋的賤種!你絕不是我的孩子,你絕不可能是我的骨肉!絕不可能!」
他反復重復著,呼吸急促。
莊魅顏冷冷一笑,露出一絲哀傷的表情,她平靜地說道︰「父親是不想,還是不敢?」
「哈哈哈!」馮先生大笑起來,殊無半點笑意,聲音憤慨,他用力壓制著自己的咳嗽,指著莊嚴元說道︰「我笑你太蠢了!你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卻不懂得珍惜!你竟然害了她!你竟敢害了她!」
如果不是小默攔在他們之間,恐怕馮先生憤怒的手指就會直接指到莊嚴元的額頭上,說不定他還會進一步撲上去毆打那個男人,而莊嚴元似乎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了,頹然坐在椅子里,喘著粗氣。
「我跟霜兒之間始終是清清白白,何嘗有染!若不是那次意外,怎麼可能讓你這個禽獸娶了霜兒?你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她,自慚形穢,才會疑神疑鬼,你這個卑鄙齷齪的小人!」
莊嚴元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里,神色無定地四下看了看,周圍的眼神中或是鄙夷,或是失望,或是冷漠,沒有人同情于他!
「你胡說!你胡說!霜兒,霜兒,你是知道的,為夫絕不是要害你的。霜兒霜兒!」
莊嚴元情急之下緊緊拉著妻子齊氏的手,口不擇言地說著,齊氏嚇得連連後退,蜷縮進馮先生的身邊,以求庇護。
「我就知道,你心里始終想的人是他!就算你嫁給我,可是你心里從來就沒喜歡過我。我就是想讓你忘了他,一輩子也不要再想起他!」
莊魅顏看到父親莊嚴元眼中凶光大盛,神態都有些不太自然,心中極為難過,為人子女者何嘗願意看到這種情形?她不想再呆在這個屋子里,也不想面對這個男人,她扭頭對柳兒說道︰「你扶著老夫人跟我一塊回王爺府!」
「是!」
柳兒為人穩重,知道鬧成這個樣子,大家都沒法再呆下去,趕緊攙著莊夫人齊氏向門口走去。小默忽然搶上前去,摁住房門,神色緊張。
她打著手勢說︰「外面有人!」
一邊比劃著,她一邊折身吹滅了桌上的燭火,同時要大家伏低身體,盡量趴在桌子下。燭光熄滅了之後大家才驚訝地發現,外面竟然亮起了許多火把,成三面包圍之勢。屋子的後面靠著湖邊,因此那里是一片漆黑。
莊魅顏沖著小默指了指後堂,小默卻搖了搖頭,手用力下切,示意那里也埋伏了殺手。莊魅顏嘆了口氣,先番小默覺得有很多人圍了過來,他們就準備走,若不是跟父親莊嚴元糾纏了那麼久,現在已經離開莊府。
莊魅顏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人一定不是莊府的家丁,父親對此事諱莫如深,不可能讓這麼多人來看熱鬧的。
那麼——
門外響起一個公鴨嗓子刺耳的聲音,大聲說道︰「里面的人听著,奉皇後娘娘懿旨請莊氏之女莊魅顏進宮一趟,有要事相商。」
「側王妃請出來隨老奴走一趟吧。」
皇後娘娘,進宮。
無數個念頭從莊魅顏腦海中閃過,卻沒能提供什麼有效的信息,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那就是,快逃!
後堂傳來一聲輕響,一名黑衣人悄然無聲閃了進來,向他們招了招手。小默看到那個人頓時面露喜色,立刻拉著莊魅顏往後堂走去。
這時,門外的人已經不耐煩了,公鴨嗓子再起喊起了話。
「側王妃,你要是抗旨不遵,就被怪老奴不客氣了!來人,進屋把側王妃請出來!」
「慢!」這個緊要關頭,莊魅顏掙月兌小默的手臂,大喝一聲,站在門前凜然道︰「這位公公,現在宮門已經落匙,單憑皇後娘娘的懿旨恐怕是不能帶人進宮吧!」
莊魅顏迅速擺了擺手,小默無奈只好跟那名黑衣人把大家悄悄從後堂帶了出去,那名黑衣人借著夜色的掩護把湖里的埋伏全部去除,然後大家上了黑衣人準備好的小船。時間緊急,敵人隨時可能發現他們,所以必須趕快離開。
莊魅顏與那位公公周旋了幾句,據理力爭。
「這位公公,既然如此,總要讓魅顏梳洗一番吧。」
莊魅顏一邊說著話,一邊機智地向後堂小心地退去。已經走到後堂門口,再有幾步遠就可以跳過窗戶,窗戶邊那名黑衣人不時緊張地向外面張望著,同時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快點。
外面的人極不耐煩地說道︰「側王妃不必再推月兌了,別讓小的們為難。」
莊魅顏故意大聲嘆了口氣,道︰「好吧!柳兒,你幫我拿我的披風過來,我去去就回,你們先服侍老夫人睡下!」
她為自己贏得了最後的時間,轉身向窗戶跑去。
她剛跑了一步,腳下一絆,竟是有人抱住了她的雙腿,莊魅顏心里一慌,立刻摔倒在地上,那人大聲喊了起來。
「小賤人!你們往哪里逃!」
竟然是父親莊嚴元!莊魅顏又驚又怒,雙腿被莊嚴元死死抱住,她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黑衣人見狀舉起手里的劍便刺向莊嚴元,莊魅顏頓時大驚,不顧一切地挺身擋在父親身前,黑衣人堪堪停住劍勢,總算沒傷到她。
「他是我爹!你們快走!」
莊魅顏連聲催促道。
屋子的大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外面的士兵叫喊著沖了進來,黑衣人知道已經來不及救出莊魅顏,只好跳出窗戶,劃著小船箭也似的穿過湖面,消失在黑暗中。
莊嚴元仍舊緊緊抱著莊魅顏的雙腿,姿態僵硬,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慣性姿勢,無力擺月兌。他們的四周已經圍滿了士兵,手拿兵器,虎視眈眈地盯著莊魅顏。
莊魅顏靜靜地看了莊嚴元一眼,嘆道︰「不管您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您都是我和七弟的父親,這一點,無法改變。」
說完這句話,她的身體已經被人從地上架起,強行帶出屋外。很快,士兵們都走出屋外,屋子里只留下莊嚴元一個人。一位老太監在走出門外之後特意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莊大人,您的義舉,老奴回去一定會稟明皇後娘娘,您對無雙國果然是赤膽忠心啊!」
人群散盡,莊嚴元有些失態的坐在原地,眼神茫然,屋子里寂靜的可怕,仿佛感覺不到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