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紫陌去學校了。
她最後得到的消息是︰姑姑去看了馬容海一次,不知道給他喝了些什麼東西,後來夜里又到堰塘里走了一圈,那馬容海竟然睜開了眼楮,雖然人還沒清醒,但總算比以前那活死人樣好多了。
紫陌更覺得知識的重要性了,她想要用更多科學的東西,去解釋那些讓她迷惑的事物;學校圖書館里也有一些課外書,讓她知道了許多以前所不知道的,比如以前人們老說晚上野外墳地里的綠火是野鬼在亂竄,書上說是磷火;比如去給親人上墳時看到墳上有人,人們以前說是親人的魂顯靈了,書上說是人自己意念影像出來的……
紫陌的成績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而對姑姑「半仙」的身份,她也慢慢地認同了,因為馬容海最後在姑姑盡心的看顧下,竟然慢慢地醒了,能認人了,能起床了,能記事了,雖然腿一拐一拐的不能跟正常人一樣,但好歹是能走能跳能說能笑了,唯一一樣是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去有水的地方了。
對于這件事,醫生說奇跡,這是奇跡;人們都說他命大;馬容海和他老婆事後帶了好多好東西,千恩萬謝地來看姑姑,這次姑姑卻沒接他們的禮,只讓他們告訴外人說,是醫院治好的。
現在的馬容海跟以前相比,那真是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不見了以前的囂張跋扈,不僅對人溫和,特別是對他老婆的話言听計從。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已經死過一回的人了,所以,村子里也沒再起什麼關于姑姑的流言。
這次,姑姑的低調,讓紫陌心里舒服了很多。
日子在兩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的緊張氣氛中過去,終于迎來了初中的第一個寒假。
這一天,風和日麗,難得的好天氣。紫陌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做著寒假作業。哪知中午吃飯時,卻听到薛笠帶來一個震驚人心的消息︰馬老師死了,馬文馨馬老師,紫陌小學時三年級到六年級的班主任馬老師,去了,是昨天下午從學校回家時,在拐彎時撞到一輛裝滿柴的拖拉機死的,死前沒流很多血,當時就沒了呼吸。
紫陌一听說了這個消息,腦袋里就嗡嗡響個不停。怎麼可能,馬老師才三十多歲,多年輕,多溫和的一個好老師啊,怎麼這就去了呢?
紫陌放下碗就要去看,薛笠一把拉住她,「紫陌,姑姑說不讓你去那些死人的家里,不許去看人送葬,你就不要去了,要去,也等姑姑下午回來了再去!」
紫陌焦急地望著他︰「薛笠,我,我真的想去看看。你知道,馬老師,就像,就像我另一個親人一樣,現在她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我真想去看看。我只想去看看她!」
薛笠想了想說,「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也得吃完了飯,把東西帶好,我等會陪你一起去!」
心急火燎地吃完飯,兩個人快步朝村那頭的馬老師家走去。
到了院子里一看,兩個老人根本承受不住打擊,都病倒了;馬老師的男人沉默寡言,一臉沮喪;馬老師的女兒今年才八歲叫馬小娟,以前曾在學校里見過所以認得,她坐在那邊淒淒哀哀地哭泣著。旁邊照應的看到紫陌他們來了,知道可能是馬老師的學生,就招呼著在院子的右手邊坐了下來。
「唉,真可憐,今年才三十一歲,怎麼就,出了這事呢!」旁邊的幾個人在閑聊著。
「可不就是,這麼好的一個人,平時整天在學校里忙著教書,星期天在家里又忙著干農活,哪像她家的那個喲,一有空就去茶館里喝茶打牌,這個家還不是靠她的工資撐起來的。以後她家的女娃……」
听到這些,紫陌心里隱隱地有些痛,不禁想起了在小學時馬老師當她班主任的那些日子
馬老師是在小學四年級時接手她們班的,平時很嚴厲但有時又很溫和,記得那段時間學校里「馬半仙」的歌傳得最厲害時,馬老師怕傷她的自尊,狠狠地數落了那些傳唱的學生,並叮囑他們誰要再唱,就罰他上課去站牆角。後來那些壞小孩才沒再喊她這個綽號,所以從那時起,紫陌就打心眼里感激馬老師,並在心里暗暗發誓,要好好學習來報答馬老師對她的好。
還有下課時同學們都不愛和她玩,那是從二三年級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的。後來馬老師知道了,就讓紫陌教大家唱歌,讓紫陌做廣播體操時站在前面領做,讓紫陌去做升旗手……這些雖說是小事,但對一個渴望友情渴望溫暖的孤獨了多年的自卑的小孩來說,不諦是媽媽一樣的溫暖,而現在,這媽媽一樣的人就要離她遠去了,紫陌的眼淚嘀嘀嗒嗒淌了下來,不自覺地走到了堂屋中,听說時間緊明天就要裝棺了,她必須去見見馬老師最後一面。
進了堂屋繞過門板前點的油燈,借著昏沉的光看到老師身上的壽衣已經穿好了,臉白得嚇人。听剛才外面的人說老師是騎自行車撞到了正拐彎的拖拉機身上,現在也瞧不出身上的傷口在哪里。
紫陌一遍又一遍地暗暗念著︰老師,你要一路走好,在這邊您日夜辛苦,現在就這麼早早走了;當年若不是您在,我可能連小學都不能堅持讀完,現在我在縣里上學,期末的成績還不錯,可能您卻不能听到了,當年若不是您的鼓勵和愛護,我現在也不會這麼堅強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紫陌沉浸在哀傷的回憶中;突然覺得四周一陣冷風刮過,屋子里的光線更暗了;她抬頭看了看外面,剛才薛笠看她嘴唇被風吹裂了,可能去給她倒水了,沒見著他跟進來。
她又念了一句「老師,您走好!」,起身了個躬就想走,突然發覺腳似乎都不听使喚似的,心里有些害怕,便大聲喊「薛笠」,但張開了嘴,卻發不出聲音,身子也似乎硬硬的,彎著腰直不起來。一掙扎,動彈不得,頓時一陣冷汗便往外冒。
正在她哆哆嗦嗦之間,又一陣旋風吹了過來,那邊點的油燈「咄」地一聲滅了,可能是面向著門迎著光的緣故,突然一下子覺得周圍的光都消失了,眼前有片刻的失明。
紫陌害怕得要死,黑暗中屋外的一切人聲、吵嚷聲、打雜的呼喊聲都停止了,堂屋的門檻似乎是一道屏障,自然地屏閉了外界的一切,這時她覺得額頭上的冷汗都要滴下來了。
只听得「咯咯」兩聲暗響,她搜索聲音的來源,低眼朝下一看,面前躺著的馬老師似乎有什麼動靜,由于光線太暗瞧得不是很清楚;但這兩聲響過之後,就沒什麼動靜了。
過了好久,外面的吵嚷喧鬧聲才听得見了,一切似乎又活了過來,又似乎剛才那段寂靜和那個小聲響都沒發生過,紫陌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傷心了,才有那一瞬間的恍惚。
眼前的亮光重新恢復了,她大喊了聲「薛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