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的掛在天空,靜謐而安詳,照耀著萬物。
還有那遮掩不住的——
黑暗的侵蝕,命運的操控,與丑惡的罪孽。
渾濁無神的眼楮失去了光澤,瘋狂貪婪的神情不加掩飾。
長而尖利的犬牙,不斷滴落的津液,喉間哧哧作響的沙啞。
——老少皆是,無一不在昭示著暴走與失控。
看著向著自己步步逼近的人群,夜盡歡站立原地,湛藍的瞳孔微眯,精致的面容無任何表情,冷眼旁觀,神色不明。
暴走的人群,似乎不復白日的頹廢與疲倦。
無論是力氣速度,還是周遭涌出的令人厭惡的氣息,皆不可同日而語。
在這詭異的情形中,空氣中布滿了揮散不去的膠著感。
紅綃緊緊攥住喉間的衣領,用力的咳嗽,喉間的異常干渴的灼燒感令人痛苦不堪。雖然神智尚未被掠去,但那不能呼吸的滅頂讓人窒息。
無力阻止失去意識的族人,身體癱軟無力,眼神卻倔強異常,充滿了不甘與無奈。
今夏屈膝在地,清秀英俊的面容略略扭曲,像是在忍受著無以名狀的煎熬。彎刀出鞘,只見一道亮光閃過,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
鮮血的味道更加刺激著人群的暴走,行尸走肉的軀殼跳躍著,沖向站立原地的美味來源。
「哥哥,族長……邕衍好難受!」稚女敕的孩童軟軟的聲音,虛弱的響起。
今夏緊緊地抱住孩童小小的身體,有些無措,「邕衍乖,在堅持一下,等太陽出來就好了。」
「好大的膽子……」
看著一張張貪婪的面孔,年輕的城主一聲冷哼,不屑的挑眉。
「就憑你們也敢對我出手?就算神志不清,難道行尸走肉的連本能都沒有了嗎?」。
——話音剛落。
一個響指束起結界,聚集而來的人群被突如其來、帶著毀滅性的氣流阻擋,靈魂遭到撕扯,身體被燒灼。
人群淒慘怪叫著,狠狠地被甩開,拋落。
重重落于地面的人群,像是不知疼痛,三三兩兩地慢慢爬起,陸陸續續的重新聚集。
紅綃看著族人狼狽而不自知的模樣,又瞄到湛藍瞳眸那一閃而過的冷意,顧不得身體的痛苦,對著那襲紫衣方向掙扎著起身,剛起步卻踉蹌著跌倒。
「怎麼,想救你的族人?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不知何時,遠處的紫衣掠至眼前,空靈純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殘忍。
「不介意本城主觀賞一番吧……」
沒等紅綃反應過來,冰冷的涼意自上而下,傾盆而澆——夜盡歡玉蔥般剔透的手指,全部伸展,緊緊吸著對方的頭頂。
一陣恐慌沒來由的襲來,紅綃驚得拼命扭動。
無奈頭頂上方的手掌像是被固定一般,甩月兌不得,眩暈的感覺很快襲來。
漸漸地,腦海的景象飛速旋轉,越來越快。
直至一團白霧 的炸開。
與世隔絕的住所,青山綠水的家園,族人們世世代代安居的樂土。
溫柔的雙親,嬉戲的伙伴,大家與世無爭的生活在一起。
年輕的紅綃覺得這實在是美好,快樂的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可是,這樣平和的一切,是什麼時候開始被打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陸續有族人受到了奇怪的,來自月亮的——
每當夜幕降臨,月亮高高掛起的時候,有族人像是不受控制般發狂,神智完全封閉,如同行尸走肉,所到之處破壞力驚人,被體液觸到的草木迅速枯萎,自身力量徒然加強數倍。
他們四處散開,襲擊眾人,蠶食同類,甚至連親人好友也慘遭毒手。
到了太陽初起,失控的族人又恢復了原樣,絲毫不記得自己前夜發生何事——
滿地零碎的尸體,被蠶食至死的族人,在陽光的照射下化作黑煙,尸骨無存,隨風飄散。
被抓傷或咬傷的族人不出三日,也會染上同樣的異狀。
白日如常,夜晚失控,就這樣周而復始。
受到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廣,被加身的族人越來越多。
——和平安靜的家園變成了煉獄。
美麗的母親也不幸被失控的族人利爪所傷。
即使父親極力補救,仍阻止不了母親與其它族人的同化。
紅綃怎麼也忘不了,自己最最溫柔的母親,竟形同厲鬼般,掐著自己的脖子。
那樣呆滯無神的雙眼,瘋狂貪婪的神情,是多麼的駭人。
被母親恐怖的樣子所攝,紅綃竟一時忘記了反抗,眼睜睜看著母親的尖牙刺破自己的皮膚。
那一刻的感覺,就像是冰冷的泉水自傷口注入,心髒似乎停頓了很久,全身的皮膚被凍得收縮。
可是肌理下的血液,卻不斷沸騰著叫囂。
直至承受不住,陷入昏睡。
正在危急關頭,女人的胸膛被貫穿,她艱難的轉身,對上的是愛人悲痛的面容。
也許是因為瀕臨死亡,女人突然恢復了神智,她回過頭看著奄奄一息的女兒,眼里滿是歉意,嘴唇輕輕蠕動,卻什麼也說不出,帶著遺憾與歉疚,緩緩倒地——
凋零的華麗,帶著淒涼的唯美,拉下帷幕。
因為失血過多的關系,紅綃昏昏沉沉地躺了許久,意識模糊中起身,見到的卻是不遠處,父親抱著母親的身體,像雕塑一般緊緊相擁——
匕首的手柄自父親心口穿過,血液已經凝固。
紅綃看著已經冰冷的雙親,一種說不出的悲憤涌上心頭——
為了救自己而傷害了母親的父親,出手的那一瞬間,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手刃愛人的無奈與不得已,那是怎樣的心痛難忍,以至于最溺愛自己的父親,竟沒來得及等女兒醒來,便尾隨母親而去。
作為族長唯一的子嗣,紅綃尚未成年便繼承了父親的職責,而連同自己在內,所有的族人均被加身,無一幸免。
只是自己與今夏力量稍強,雖然辛苦,卻還能勉強抵擋的威力。
其他人便沒這麼幸運了,日出之時恢復神智的族人,看著滿地的慘狀,看著自己手刃親人好友,那樣的悔恨與無望,恨不得以死謝罪。
可是,所有人這才發現,變成怪物超過一個日夜的族人,就連死亡也做不到了。
無論白日如何自裁,夜間經過月光的召喚,總能傷口愈合。
再次失控,自相殘殺。
為什麼,自己的族人要遭到這樣的對待?
為什麼老天,要降下如此殘忍的不公?
要找到…
一定要找到!
「找什麼?」空靈的聲音清泉般悅耳,自遙遠的地方傳來,發出誘惑般的低語。
找什麼?是啊,找什麼呢?
紅綃陷入了苦思,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躍然而出。
半晌,她才恍然笑道。
「我是族長,我要帶領族人,尋找——葬身之所!」
嗡——
腦海中隱隱作響,冷風吹來,紅綃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卻見自己跌坐在地,猛地回過神,剛剛是發生了什麼?
一襲深紫背身站立,與黑夜融為一體,風吹起如瀑墨發,寬松的衣袍飛揚著舞動。
雖安靜無言,卻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淡淡的蕭索。
年輕的城主仰頭,美麗的面龐沉靜如水,似是陷入沉思。
今夏扶起癱倒在地的紅綃,氣憤的控訴,「你,你究竟對族長做了什麼?不管你是誰,請你立刻離開。」
「噢?」夜盡歡轉身,冷然挑眉,嗤笑道,「弱者就要有弱者的樣子,居然對著上位者大呼小叫,我倒是很疑惑,是誰給你以下犯上的膽子?」
「你……」今夏語塞,半晌說不出話來。
弱者對于強者來說,是絕對臣服的存在。
所以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從小養育自己成長的族長被別人為所欲為。
夜盡歡怡怡而坐,唇角噙起一抹不明的興味,「那麼,我倒是很期待,你們究竟可以做到怎樣的程度。」
紅綃看了看被束縛著,痛苦不堪的族人,深吸口氣,語氣謙恭,「謝謝你阻止了族人的自相殘殺,我知道你很強,也知道你身份一定很高貴,不過希望你不要阻止我們。」
「阻止你們?」夜盡歡嗤笑,興味索然地挑眉。
「無論你們是想自我毀滅,還是自相殘殺,與我何干?我只是覺得可笑,任性的犧牲自己,自以為是的自我滿足,還加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真惡心。另外…你自己想死想活是你的事,卻要那麼小的孩子陪葬,你有問過他的意見嗎?」。
「我知道孩子很小,可這孩子的血液也被沾染了,太危險,可能會波及無辜,不能放在外面。」
面對那樣不諳世事的天真面龐,紅綃有片刻的不忍,想到孩童體內已經變異的鮮血。
隨即眼神凝重,語氣堅定。
「波及無辜?」夜盡歡低低的重復,漫不經心,「身為妖,居然跟我說不想波及無辜?我還真不知道,這究竟是過度善良呢,還是愚蠢的可笑?」
「是啊,漂亮姐姐……」邕衍躲在今夏的懷中,怯生生的探出頭,「我的族人都是好人,因為大家生病了,才會反常。我知道生病很難受,所以不能讓別人也生病。」
「你笑話也好,鄙視也罷,找尋自己的葬身之所,是全體族人的共同心願。」紅綃看向遠處,結界中的族人不斷掙扎,語氣溫柔,像是追求神聖的樂土,「被沾染,發生變異,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的阻止不幸的擴散。我們已經全族已經這樣了,我不希望別的族群也重蹈覆轍。」
「現在的我們,是污染的源頭,就由我們自己去埋葬吧。」
即使犧牲自己,也要制止不幸與悲慘的擴散嗎?
年輕的城主面無表情,唇角輕勾,冷笑——
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寧願自己痛苦,也不去傷害別人?
那麼,我就來看看……
你們所謂的善良,會有怎樣美好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