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姑娘長得精致，眼角微微上翹，好看得很。她身材嬌小，淡淡施了些脂粉，梳了兩條剛剛過肩的小辮子，足足一個小家碧玉。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從這黃包車夫的妹妹身上尋得一絲的清苦之像——耳上垂了對精巧的白玉耳墜，連那旗袍也是緞面，其上的花枝圖案均是蘇繡，針法精致，色彩清雅。手上還戴了一只純銀的空心刻花磨砂手鐲，更顯得白皙的手腕嬌女敕動人。
「你是何婷？」同和居飯莊的雅間，顧小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鼻青臉腫的何波站著眉清目秀的何婷身旁，時不時的相互對視。
「是，小姐。」眼前的女子微微頷首答應。她雖然態度謙遜，但絕不是謙卑。顧小曼一眼望到底，明知這姑娘絕不是當丫頭的材料，卻也不想回絕何波的苦苦哀求。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鬧出什麼好戲。
「那我就叫你小婷好了。顧公館雖然規矩多，但你跟著我也沒人敢擠兌你，慢慢學就是了。你們倆都坐下吃飯吧。」
何婷剛要坐下，卻被何波拽了一下手臂。何婷一望哥哥的臉色，也沒敢再往前走。
顧凌看出端倪，忙出面圓場︰「既然是小姐讓你們坐，你們就快坐吧，不然小姐也吃不下飯。」倆人這才在顧小曼對面就座。顧小曼招呼著顧凌坐在身旁，碩大的圓桌兩兩相對。
「听說，小婷你原本是唱戲為生的？」顧小曼問道。
顧小曼說這話是說者無意，但聞者卻是有心。何婷面色有些尷尬，青一陣紅一陣，放下筷子起身答道︰「我自小父母去的早，只與哥哥相依為命。貧民命賤，也只好走了這路。」
「你這是想到了哪兒，」顧小曼一愣，忙解釋，「我也只是一問罷了。因為看見了這貴妃雞，就想起了你們行內有一位傅吟傅老板。听聞傅老板嗜此菜如其命，每次前來必要點上兩只獨享。我只是想著你是行內人，才想跟你打听打听，看這傳聞是不是真的。」
何婷這才松了口氣，重新坐下，又莞爾一笑︰「听聞這確實是真的。不過傅老板是南方的富貴人家出身，是票友下海，與我們自然是不同的。他不僅要在戲中過過嘴癮，吃食上也是講究得很呢。每日他一大早便要吃早茶，茶只喝鐵觀音，還要配上兩樣點心，通常是網皮香煎包和水晶蝦仁餃，還要配上枸杞玉米五彩羹。午時呢為了之後的戲，我們通常也不能吃的太過油膩，吃些素食便是了。他便更是講究了，自創了一種豆腐糯米飯團，分別和著綠豆面、紅豆面、小米面，那飯團子也是五顏六色的，還各有滋味。至于晚上，常常是有人請客擺宴，那傅老板便更有口福了。即便是沒人請，他自己也會出來遍尋美味，想必北平的各大飯莊館子他早已逛個遍了。」
本以為這何婷只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戲子，卻不料她竟然對這些門道精通得很，連顧小曼也不禁暗自唏噓，同時更是加深了疑惑。
「原來這傅老板還真是個傳奇人物，你說的這樣頭頭是道，還真是見識不淺。」顧小曼客氣道。
「哪里，這叫什麼見識，」不待何婷回答，何波對著何婷使了個顏色，又笑著對顧小曼道︰「我還是願意我妹妹進顧公館跟著你，那才叫長見識。在戲院麼，她一個孤身女子，實在也不是長久之計。」何波感慨一番，臉色又嚴肅了一些，「所以我也是誠心地想請你幫個忙，讓我妹妹在你身邊當個丫頭。苦點累點不要緊，就是別總遇見些不三不四的人。」
「我何時說不帶她了？我說她有見識，那是說她正適合待在我的旁邊。」顧小曼這樣一說，何波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本來已經決定不再追問，可剛才何波一提，顧小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你妹妹總遇見些不三不四的人，是指？」
何婷的臉色有些為難，何波見顧小曼如此誠心，也不再隱瞞︰「不瞞你說。小婷原來是在老家唱戲，便總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糾纏著。我想著，雖然他哥哥沒什麼本事，不過若是她來北平，也能照應著點。可是小婷年輕，又長的漂亮，功夫也好，幾天就火起來了。戲院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第一天散場就有人要包了小婷出去接著唱，那怎麼行。唉，小婷的脾氣也跟我似的，不會拐彎抹角，想什麼就說什麼，自然也就得罪了人。這不，昨晚一出門…」
「好了，我知道了。」其實顧小曼也早已想到了這個事實。雖然與何波不過見了幾面，卻也將此人的脾氣看了個透徹。不過無論他將妹妹送到自己身旁是有何意圖，進了顧公館也是自己的地盤，也不必過于擔心。「還是快吃東西吧，都要涼了。」
四個人說了一陣話，顧小曼與顧凌便吃了起來。何波大概是不習慣，端起飯碗吞了幾口飯，桌上的幾個菜無論葷素都是一筷子沒動，說是吃飽了一會兒不好拉車，就不再吃了。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拉什麼車？你的藥我都讓人帶著呢，你一會兒帶走好好療傷。我再貼補你一些錢，回去好好休息幾日吧，不差這兩三天的。」顧小曼听聞他還要逞強拉車，心中不忍。
何波微微一愣，低頭咧嘴一笑，轉而說道︰「是。你的靈丹妙藥果然是好東西，我現在一點都不疼了，都忘了我還受著傷了。」
「那你還是多吃點吧，傷也好的快一些。」
「不了，我習慣了。你今天要非讓我吃這麼多山珍海味，我接下來一個月大概吃什麼都沒味兒了，所以還是算了。」何波開著玩笑。
「哥，你別這麼拼命。」何婷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難過地對著何波，「哥…」
「好好的哭什麼。」何波安慰道。兩人的兄妹之情甚是令人動容，顧小曼也微微紅了眼眶。
「好了，還是快吃飯吧，小姐下午還有事兒。」顧凌倒是沒有什麼感動，習慣了冷漠的她招呼著何婷與何波。
「小婷，你怎麼吃這麼少？」顧小曼問道。何婷雖然每樣菜都動了筷子，可是卻有些吃不慣似的，吃上幾口便撂了筷子。
「啊，是我沒什麼胃口。我平日里要唱戲，為了保持身形，所以一直吃的就不多，習慣了。」
飯後，小婷去送了何波出門。顧凌壓低聲音道︰「這姑娘便是上次我在北京飯店見到的姑娘。」
「哦？」顧小曼仿佛早料想到了。
「是。」
一行人回了顧公館，已經到了下午。花園的草坪都是新修剪過，噴泉也是新換過水，準備明日迎接客人的下人們早已到位。整座宅子的每一寸都早已被精心的布置過，顯得比平日更加富麗堂皇。
小婷一路上老實得很，只是低著頭不說話，到了顧公館也仍舊低著頭。一進門，顧小曼便了吩咐小梅︰「這是小婷，以後就是咱們的人了。」
「小婷姑娘，」小梅歪頭看著她一身的打扮，露出微笑，「那你先跟我來換衣服吧。」
「麻煩姐姐了。」小婷微微頷首，甚是客氣。
劉嫂已經端上了一碗蜜果糯米冰粥，又笑盈盈地給顧小曼扇著風，「听凌兒說你們去吃貴妃雞了，這大熱天的肯定膩著了吧，來喝碗粥去去膩。」
顧小曼心中感動，感激道︰「還是您最貼心了。」說罷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入口又冰又涼，酸甜可口，臉上更是有了笑意。
「媽，我來吧。」顧凌接過劉嫂手中的扇子，讓劉嫂退下去休息。
「好了，別扇了，」顧小曼扶住顧凌的手，表情恢復了嚴肅，「還是說說正事兒吧。我看這個小婷，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哪。」
「是。」顧凌一臉肯定。
「來說說。」顧小曼一向喜歡听顧凌的分析。
「看她的一身裝扮，便一點都不像黃包車夫的妹妹。即便那衣料和首飾都是別人贈的，可是她那舉止優雅得體，禮儀也周全，若說她是位小家千金，都沒有什麼不信的理由。還有就是北京飯店的事情，我是怎麼也想不通。」
「是啊，」顧小曼輕哼一聲，「你看她形容傅老板吃食的時候，說的頭頭是道。就算傅老板確實有名，可一個剛來北平幾日的女子，連傅老板的面都沒見上過，即便有老人兒跟她說了，她怎麼就記得這樣清楚？換做窮人家的女子，哪里一下子能記得住那麼多說道，想必連枸杞玉米五彩羹是什麼都反應不出來，真是見多識廣啊。」
「何況一般人家，哪里吃過貴妃雞這等菜肴。就算是小姐吃，也會覺得是美味。照她和她哥哥的家世，可能平時開頓葷都是件難事。可我看小婷的臉上可是沒有一絲的驚喜之色，仿佛並不在意似的。」顧凌跟著附和。
兩人越說越覺得這個小婷不簡單，顧小曼也只打算讓她跟著小梅做些雜活兒，並不打算讓她貼身伺候著。「只一樣，畢竟是何波托付給咱們，別讓她太受了委屈。」
「是，小姐放心吧。不過明日是晚宴，小姐還是操心一下這事兒吧。」顧凌提醒著。
「唉。」顧小曼長長嘆了口氣，又端起了那碗冰粥。那果子雖然加了糖，此刻再食也不覺得甜了，倒覺得酸味兒更重似的。她一皺眉，便又放下了。「劉嫂。」
劉嫂本來在小廚房，一听叫她又趕緊踱步進了來。「小姐。」
「爺爺回來了嗎？」。
「今兒一早就回來了，那兩家都去請過安了呢。」
「真是夠快。那我也去湊湊熱鬧。」說罷便起身要去。
「不必了，」劉嫂急忙攔著，「老爺今兒上午就遣人過來找了，听說小姐出去了就說罷了，等晚飯時候再見。」
「爺爺讓我跟他一起吃晚飯？」
「老爺的意思是，算上那邊，」劉嫂頭向其他兩家的方向一揚，「一大家子一塊兒吃。」
今天很閑，所以要出去給昨天補生日了~晚上不在，所以今天提早更新啦~~
是否覺得小婷頗有來歷呢？拭目以待吧~！小婷以後可會跟顧公館有扯不清的關系呢~
感謝讀者們對《似錦浮華》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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