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日未見，顧淑寧簡直是變了一個人，讓顧小曼暗吃一驚。顧淑寧只是才到中年，尤其是有邵雅琴這樣的夫人在旁伺候，示人時總是風度翩翩，從未有過今日這樣的狼狽相。他的下巴上覆蓋著一層密密麻麻的胡茬，臉色也變得青黃。眼神呆滯，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像是一只受傷的老虎。
而邵雅琴也不似平日那般貴氣，即使穿了一襲繡工極為精致的竹青色旗袍，又配上了一只成色上佳的翡翠鐲子，可臉上卻看著萎靡不振的，一點沒有精神。
顧小曼想起昨日顧淑寧酒醉之舉，心想著大概是兩夫妻因此鬧了別扭。不過他二人一向恩愛，鬧出這種別扭倒是頭一回。
「嗯，都到了。」正想著，顧振雄已經拄著拐杖過來了。才一周不見，顧振雄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一片似的。李管家小心翼翼的攙扶著他，顧小曼心中不忍，連忙上前親自拉開了主位的座椅扶顧振雄入座。其余人見狀，都紛紛起身。
顧小曼今日來此本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麼亂子。不料今日顧淑寧竟然如此萎靡，吳玉瓊又剛剛被她抓住把柄老實的很，倒讓她暗自松了口氣。
「行了，坐下吧。」顧振雄見顧小曼此舉心中安慰，臉上出現了罕見的笑容。他雖然年歲已大，可坐姿端正，腰板挺直。他環視一周，自然也是看見了顧淑寧的異常，但卻什麼也沒說。
「小曼，」顧振雄轉而回頭叫了一聲，將顧小曼的思緒拉回，「听說這幾日，你們都是，各自開火吃飯。」
「是，爺爺，」顧小曼微笑，「大家的口味不同，這樣省些開支。」
「嗯，是個會管家的，」顧振雄的臉上沒有欣喜，亦沒有責怪之色，讓人猜不透，「不過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的好。你們都各自開火，我一個孤老頭子可怎麼辦。」
「父親別這樣說，」難得說話的顧淑雲今日倒是開了口，「您若是高興一起吃，以後咱們就都一起吃。」
「那倒不必了。你們也各自有事，不要牽強。」顧振雄轉頭看到了顧淑寧，「淑寧，听說小萌吃壞了肚子？」
顧淑寧面色鐵青，並不作答。
「淑寧！」顧振雄見他發愣，有些惱火。
「哦，是，父親。」顧淑寧連忙起身。
「坐下。」顧振雄不欲再與他說什麼閑話，臉上盡是不滿。而後又瞟了同樣沒精神的邵雅琴一眼，便直接闔眼養神了。
本來飯菜是該上桌了，可人人都看出顧振雄生了氣，下人們倒是不敢自作主張了。遠遠地就見兩個穿著深色馬褂的家僕左顧右望猶豫不決，他們身後又各領著幾個伶俐的丫頭整整齊齊地排著隊，端著大盤小盤的菜肴準備上桌。小婷已經換了丫頭的粗布衣裳，微微低頭跟在小梅身後。
「小梅姐姐，一會兒我這份香麻鹿肉餅要擺在哪兒？」小婷她們站在後面，又被兩個壯漢擋住了視線，遠遠地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一會兒站到哪兒，就擺到哪兒就是了。」小梅微微偏頭，指教著旁邊的小婷。
「那我應該站在哪兒？」小婷不放心，又怯生生地問。
小梅撲哧一笑，「你跟著我走就行了，咱們是一起端上去的。」
「你這樣說，我還放心了不少。」小婷嘆了口氣說，「原本以為顧公館一定規矩極多，沒準還要跟御膳一樣，先要來個干果四品、蜜餞四品談話聊天，過一會兒再上醬菜兩三品，前菜五六品，再加上餑餑、湯羹，擺錯了位置就要挨罰呢。」
「沒想到，你懂的還這麼多呀，」小梅有些羨慕道，隨即解釋著，「不過我在顧公館多年，吃食一向是這樣的。幾樣主食，加上四五個葷素菜，一兩個精菜，外加一盆湯羹。人也不多，擺在哪兒都是一樣的。不過端菜簡單，伺候的規矩還是很嚴的呢。」
「什麼規矩？」
「別嚼舌了，快走！」帶頭的家僕一看顧小曼使眼色，馬上笑臉盈盈地招呼著身後幾個丫頭上前。
「你跟著我做。」小梅吐吐舌頭，壓低聲音沖身旁的小婷交代著。
只見兩排模樣俊俏的丫頭穩穩地端著手中的食盤，分別走到了餐桌的兩旁，在空隙處站好。小婷學著對面小梅的樣子，兩手攤開，輕輕從底部端起食盤中的菜肴，又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不發出一點聲音。而後微微屈身，重新拾起食盤，退到主人的身後。
兩個家僕專門侍奉顧振雄，便侍奉在顧振雄的左右。小梅站在顧小曼身後，沖著顧淑寧身後的小婷微微笑著，示意她不要緊張。可是小婷的手一直抖個不停，一個短短的上菜過程，已將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顧振雄仍在閉目，整個餐桌上也沒有誰敢先動筷子。就這樣足足過了兩三分鐘，顧振雄才睜開眼，輕輕拾起那雙細長的象牙筷。緊接著，桌上的其余人也都動了筷子。
飯桌上寂靜無比，顧小曼很快就吃了個半飽，便放下了筷子。小梅見狀，連忙小心翼翼的上前，用那煲中的木勺為顧小曼舀了一小碗豬蹄湯，又躡手躡腳地退了後去。
本就是夏天，顧小曼一看那一片片浮著的油花，便是一點食欲都沒有。不過沒有胃口的不止顧小曼一人，顧淑寧也沒吃幾口便撂了筷子。小婷見狀，看了一眼小梅，便也學著她剛剛的樣子上前盛湯。
「啊！」大概是太過緊張，小婷一個手不穩當，一碗熱湯便灑在了顧淑寧的袖口。幸好他今日穿得是長衫，袖口寬松，湯又涼了許久，才沒有燙著皮肉。
「淑寧…」邵雅琴連忙起身，扶起顧淑寧的手臂查看。不料顧淑寧卻一甩胳膊，拒絕了邵雅琴。
邵雅琴很是尷尬，只好借著小婷撒火︰「怎麼，你的手折了嗎？連碗湯羹都端不住嗎？」。
「二爺饒命，二女乃女乃饒命。」小婷嚇壞了，顧不得其他，連忙跪在地上。她本是長得白淨，可此刻的臉色卻是慘白無比了，透著一股子虛弱。
「你…」顧淑寧定楮一看，卻話到嘴邊停住了。
這話讓人听不出語氣，也讓顧小曼模不著頭腦。不過無論怎樣也是自己帶回來的人，顧小曼也不得不出面︰「二叔，這是我新帶回來的丫頭，可能規矩還沒學好。小梅，把她帶下去吧。」再怎麼樣這丫頭也是何波的妹妹，總不能讓她折在顧淑寧手中。
顧淑寧不再理會，向顧振雄作了個揖︰「父親，我先告退了。」
「嗯。」顧振雄連筷子都沒放下，仿佛根本就沒看到剛才的一幕幕，仍然自顧自地吃著晚餐，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父親，我也…」
「你才吃了幾口，坐下來接著吃。」
「是。」邵雅琴一愣，隨後的的聲音像蚊子般細弱。她臉上抽搐了幾下，卻又只得重新落座。桌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極力地保持鎮定，可臉色卻越發的不自在，細長地睫毛撲閃撲閃地跟著眼楮眨。
「二女乃女乃這是怎麼了？好像有心事的樣子？」難得今日吳玉瓊如此消停，連穿衣都不再花枝招展，也沒滿頭珠翠。可到了這個節骨眼明知故問，顧小曼不知她又打了什麼主意。
「哦，是小萌還病著，我放心不下。一會兒我得趕緊回去看看呢。」邵雅琴一抬頭，臉上又恢復了平日那般神情，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顧小曼心中不得不佩服她這逢場作戲的本事。
「二女乃女乃多慮了，剛才二舅舅剛回屋呢。二舅舅一向疼二表妹像個寶貝疙瘩，有二舅舅在，二女乃女乃有什麼不放心，還是多吃些吧。」說罷，吳玉瓊竟然起身親自為邵雅琴盛了一碗湯。
「哎呀，這怎麼敢當。表小姐說的是。」邵雅琴臉上帶著微笑，微微起身算是客氣。
「那當然是了，二表妹可是二舅舅的親生女兒呢。」吳玉瓊的語調有些夸張，是個人都听出這話透著股酸澀味兒。
「啪。」原來是顧振雄撂了筷子。旁邊的家僕剛要為顧振雄盛湯，顧振雄卻一擺手，拄著拐杖走了。
一瞬間的恍惚在邵雅琴臉上閃過，轉瞬即逝。「那是自然的。自己的女兒，自然還是要自己疼。外人嘛，就算是關系再近，也不一定是什麼心思呢。」
當時在場的不僅有吳玉瓊，還有顧淑雲與顧小曼。邵雅琴不知為何說出一句這樣不妥的話，讓在座人人都心中不舒服。顧小曼是不願計較的，便也起身要走。
「喲，二女乃女乃這話可真是不好听，好像我們都不心疼孩子一樣。」顧淑雲並不抬眼，只是也學著顧振雄剛才的樣子重重地在桌上撂了筷子。
「我是對事不對人，姑女乃女乃想的遠了。」邵雅琴今日也許是心情不佳，平日里懂的隱忍的她今日卻是渾身帶刺，絲毫不懼怕顧淑雲母女。
「剛才二女乃女乃說其他都是外人，那麼誰是外人？是不是除了二爺與二表妹，其他全都是外人了？你說我與母親也就罷了，我們顧公館的大小姐還在這呢，」吳玉瓊陰陽怪氣，不懷好意地挑釁著，又瞄了一眼剛要回屋的顧小曼，「難不成，二女乃女乃覺得顧公館的主人竟然也是外人了？」
「你…」邵雅琴一個起身，頗有怒火中燒之態。
「我怎麼了？」吳玉瓊也一個起身，毫不示弱。
顧小曼本就不喜口舌之戰，連忙扶住了邵雅琴，「好了，您還是先回去看小萌要緊。」邵雅琴只是狠狠地瞪了母女倆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顧小曼看著吳玉瓊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嘴臉，又想起小萌的病因，心中無奈道連做了虧心事的人竟然也能裝作這樣若無其事，真是喪盡天良。
唉可憐的顧淑寧…和雅琴的感情就這樣出現裂痕了！
這幫女人可真是能吵呀~吳玉瓊真是…嘖嘖…一個充滿喜感的人物！！！
今天北京有八級風，差點被刮飛…听說各地都要降溫了，大家注意保暖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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