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馬場一片寂靜，只剩下驕陽下煩躁的蟲鳴。
「爺爺，是我疏忽了。」經過李管家的一句提點，顧小曼深深感到自己果然是太女敕。本以為做了十幾年的富家千金見多識廣，不料竟還是一點心機沒有。
「你還年輕。」顧振雄大概看顧小曼神情有些沮喪，倒也不再嚴詞厲色的說些什麼。
李管家見顧振雄又些許失望，便為他倒了一盞涼茶奉上。見顧振雄還算平和，便對顧小曼道，「大小姐可知那萬某人的身份？」
本就心情不好，此刻艷陽高照，蟬鳴不已，顧小曼只感覺頭暈目眩，全身無力。勉強地回應著︰「他是聚福行老板。聚福行以售綢布和旗袍為主，如今在北平的勢頭正旺。」
「大小姐的記性果然不差，」李管家見她面色慘白，以為她是內心愧疚，便極力安慰，「大小姐再想想，那萬老板的千金又是何人？」
顧小曼不用思考，張口便道︰「萬嫣。是萬老板的嫡女，且還是獨生女兒。听說是在法國巴黎學什麼服裝設計，昨天萬老板說她即將回國了。」
李管家面露喜色，「那大小姐再想，咱們顧公館可有此類的生意？」
顧小曼本已被這酷暑折磨得頭暈目眩，只想趕快稟明爺爺回顧公館休息，可又實在是不忍心拒絕李管家的一番好意，只得苦苦堅持。略一思索︰「有。我顧家有福成布莊，全國都有分店。」
許久不言語的顧振雄卻在此時發話︰「我有意在北平多開幾家福成布莊，你說可否？」
顧小曼一時愣住，這生意上的事兒自己半點不懂，是否開分店自己哪里知道。不過爺爺既然提到了聚福升…
顧小曼恍然大悟︰「這萬嫣雖然是個女兒，可萬老板卻不惜重金讓她去巴黎學習，可見是用心良苦。她又即將回國，必然要對聚福升有所作為。」
顧振雄仰著頭，陽光下兩眼微闔，看不出什麼表情。
顧小曼的頭腦突然清醒了不少，一鼓作氣繼續道︰「學的是設計，那麼聚福升的經營以後大概要偏重于成衣而非布料。萬家家底也並不十分豐厚，兩者都顧只會哪個都做不好。而我們福成布莊已成規模，若能專開在其旁，達成合作，我們賣布他們賣衣，豈不美哉。」
「好！果然是我顧振雄的孫女，一點即通。」顧振雄突然一聲，底氣渾厚，臉上也滿身欣慰。
「所以舉辦宴會看似是玩玩鬧鬧，實則我們可以在應酬中得到不少的消息，做好我們顧家的生意。」
顧小曼恍然大悟，也對于顧振雄心生傾佩。自己往日無比厭惡的應酬竟然還有這樣多的學問和講究，而直到今日經過提點自己才得以醒悟，實在是慚愧不已。她暗自怪自己一味清高，卻絲毫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玄妙。
顧振雄看著削瘦的顧小曼，握住她白皙的小手，心疼道︰「慢慢來。」
顧小曼心中感激爺爺的教誨，便起身想說些什麼，不料這一個起身，卻是天旋地轉，再也看不清東西。
重重一聲，顧小曼栽倒在地。
顧小曼暈倒，顧振雄與李管家自然是嚇了一跳。因為是說些私事，自然也沒有帶什麼隨從，只得令馬場的人幫忙手忙腳亂的派人送回。
顧凌得知後自然也是嚇了一跳，劉嫂更是急得眼淚漣漣，又是幫顧小曼換衣服，又是吩咐著小廚房送這送那。
「大小姐如何了？」顧振雄已回房休息，李管家卻腳步匆匆地趕了來。
「哎呀，李大哥，」劉嫂的眼圈早已泛了紅，滿頭是汗，「大小姐昏昏迷迷的，這可怎麼辦呀！」
「別急，別急，」李管家仍然是從容淡定，一指身後的人，「這是專門服侍老爺的醫生，讓他來給大小姐看看。」
「哎，哎，那太好了，快隨我進來吧！」
安靜的房間中，邵雅琴正在床邊愣愣的看著臉色憔悴的顧淑寧。
昨日晚宴顧振雄將他們夫妻二人趕回房間後，顧淑寧便開始醉酒。不過因著這些日子夫妻二人鬧了些別扭，邵雅琴便故意不去理睬，只是安心的陪著自己的女兒小萌，誰知顧淑寧便真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邵雅琴並不知道顧淑寧發現了真相，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多年來對自己細心呵護的丈夫為何突然間變得如此頹廢性情暴躁。她只是想著大概是因著顧小曼繼承家產的事情深深地打擊了顧淑寧，龐大的家產壓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喘不過氣的。
雖說顧淑寧對邵雅琴發了不少脾氣，但她今日仍是像許多年來一樣，細心地照顧著顧淑寧。床上的男人雖不似當年那般青春年少，可無論他的面容如何變化，邵雅琴每每想起他對自己的心意，心中也都是甜蜜不已的。
「二女乃女乃不必擔心，二爺只是最近太過疲憊，需要好好休息便是。」旁邊的小澤大夫才剛剛給顧淑寧診斷完，急忙向邵雅琴匯報著。
小澤大夫是日本人。像所有日本人一樣，留著兩撮八字胡子，身材矮小，眼中透著精光。可是邵雅琴卻對這些洋大夫非常信賴。
「這就好。」邵雅琴今日著了件銀紋黑底無袖滴水口旗袍，顏色與那盤得整齊的烏黑墨發搭配得極為相稱，更顯得整個人多了些貴氣。她憂心忡忡道︰「淑寧最近心情不好，總是煩躁得很，晚上睡覺也常常起身失眠，這可怎麼辦啊？」
小澤醫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思索片刻用蹩腳的中文答道︰「失眠煩躁，這是心病。其實是有藥物可以治療，不過對于身體終究是有害。是藥三分毒，而且還是二爺自己能打開心結的好。」
「那，難道就這樣耗下去嗎？」。邵雅琴一個著急起身，耳垂上的墜子也在空中蕩了一個大圈，「沒有別的辦法？」
「您是二爺的太太，自然是要多幫助二爺緩解一些。二爺煩躁您便多多擔待，陪他聊天解悶也會好得多。總之，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心情舒暢。」
「心情舒暢」邵雅琴口中念叨著。這四個字說來簡單，自己又何嘗不想讓他心情舒暢，只是實現起來實在是困難重重。
「夫人！」阿珠甩著小辮子跑了過來，見小澤醫生在，便又住了口。小澤醫生實相地退後了幾步，阿珠便在邵雅琴耳旁念叨了幾句。
邵雅琴眉頭微皺，又轉而眉開眼笑，道，「小澤醫生，我可能還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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