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激變不過在轉瞬之間,上官若愚出手射筷自是迅如疾風,而那付姓青年晃身救人亦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只需稍稍慢得片刻,裴先承的一雙招子先要保不住,小少爺的兩根指頭跟著也要被射斷。
在場眾人俱是驚出一身冷汗,片刻間諾大的一間酒樓寂靜無聲。
半晌,裴先承先是定下神來,向著上官若愚雙手一揖,道︰「裴先承謝過姑娘搭救之恩!」
範鼎如此時才緩過一口氣來,大叫道︰「二哥!你沒事吧!」
裴先承道︰「慚愧,慚愧。多虧得這位姑娘出手相救,不然裴某人今日便要栽在這兒。」
範鼎如道︰「正是正是!謝謝這位姑娘!咱白鹿鏢局欠你份人情,往後有了什麼難事,只管吩咐便是!」
上官若愚微微笑道︰「裴先生的峨眉掌法功力深湛,若非遭人暗算,又豈會敗下陣來?」說著向那付姓青年看了一眼。
裴先承搖頭道︰「雖是暗算,可也怪裴某疏忽大意在先。」
那青年卻絲毫不以為意,上前笑道︰「在下付展風,敢問姑娘芳名?」
上官若愚「哼」了一聲,道︰「朝廷家狗的名字,不知也罷。」
付展風與小少爺聞言俱是一驚,對望一眼,小少爺喝道︰「你個刁婦胡說些什麼!」
上官若愚冷冷一笑,說道︰「素聞陸尚書府家的二公子陸陵專橫凶蠻,好惹事非,今日一見,深感傳聞實在是客氣了。」
裴、範二人听到這小少爺竟是尚書之子,均是大吃一驚。付展風劍眉微蹙,陸陵一張白臉亦是泛起淡淡紅潮,怒道︰「你這刁婦,讓你再胡言亂語!」語畢,五指成爪,向著上官若愚面門抓去。
付展風在旁叫道︰「不可!」
上官若愚冷冷一笑,道︰「朱景溟的天鷹手,你還沒學到家呢!」說著,筷筒向上一擲,左手操起一雙,右手搭在陸陵指間一牽一引,輕輕巧巧地便將他絆得一蹌,跟著左手筷子微微向前一遞,在陸陵雙眼寸許前停住,笑道,「這被人戳眼的滋味不知如何呀?」
陸陵從小嬌生慣養,家中父母愛逾性命,僕從們百依百順,縱是梳斷了一根頭發,母親都要心疼上半天,走在路上,莫說是被人抓著,就是哪一個敢用正眼瞧他一下,他都要重重責罰的,長到這麼大又幾時吃過這樣的虧?瞪著一雙杏眼,呆呆地望著那筷尖,臉色慘白如紙,渾身僵硬如石。
付展風輕嘆一聲,忽爾身形一掠,撲上前來。他身法武功與陸陵不可同日而語,這一撲的步法靈巧詭異,旁人只見得他身子微晃,雙腳不知如何一絆,瞬息之間便已躥到陸陵身後,左手架開上官若愚的一雙筷子,右手在他領間微微一提,輕輕將他往身後一送,立即便有一眾僕從涌上前來,將他簇擁起來。
上官若愚本也沒想當真戳下去,見付展風來奪人,也不阻攔,丟開手中筷子,負手一旁,嘿嘿冷笑。
付展風揖手道︰「多謝姑娘手下留情。」
上官若愚道︰「你的玄鶴步倒是學到了五六成,瞧你年紀輕輕的,功夫卻與陸家公子相差這麼多,不知是他資質太過愚笨呢,還是朱景溟偏心,根本不曾用心教導?」
陸陵嬌生慣養,性子驕縱,又何曾會認真學武?上官若愚心中明白,卻故意要挑唆他們之間的關系。
陸陵此時漸漸緩過神來,思及適才的驚險,當真是心有余悸。听了上官若愚之言,頓生疑竇,心想︰這付展風不過大我個五六歲,何以功夫比我高了這許多?難道真如這女子所言,朱老頭兒還對我留了一手?
思及,不禁望了付展風一眼,目光中蓄藏不滿。
付展風滿不在意,一雙眸子望著上官若愚,目光深邃如海,臉上卻笑得溫煦謙和︰「看樣子,姑娘對本門的武功甚是了解,不知與家師如何稱呼?」
「哼!如何稱呼?他如今淪為朝廷家犬,你卻要我如何稱呼?」言畢,望著付展風微微變色的臉,上官若愚心中大快,續道,「好好地來此賞湖品茶,卻教我遇見了你們,憑白地倒了胃口,當真晦氣!小二結帳!」
那小二窩在桌下綣成一團,只听得頭頂響作一片,此時哪敢作聲?
付展風道︰「且慢!姑娘既知小少爺的身份,又能喚出家師的名號,若不留下芳名,在下可不敢輕易放行。」
上官若愚道︰「哼,要知道這些又有何難?你師父朱景溟當年賣友求榮的丑事,傳遍天下。我縱是懶得听,可好端端地走在路上,風也會把這些臭事刮到耳朵里來。听說他出賣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以謀得在陸尚書府中當個尋常武師的爛差,當真可喜可賀!」她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付展風的臉,當自己說到「賣友求榮」四個字時,見他面色猛地一緊,心中不禁想到︰哼!果真是這樣!
一直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終得解答,一進間忿恨、悲傷一齊涌上心頭,她不由得眼眶一紅,瞪著付展風的雙眸卻是愈加惱怒。
只見付展風略一思索,神色微微一變,再抬起頭時望著上官若愚的眼神已有不同,微微笑道︰「不知姑娘與當年的南靖王爺如何稱呼?」
上官若愚怒道︰「呸!憑你也配提那位爺的名號!」她本來口舌甚是伶俐,但如今急怒攻心,罵出這一句後竟一時語塞了。
旁人听到「南靖王爺」四個字,均是心頭大震。
付展風更是確定,當下不敢怠慢,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道︰「姑娘這樣說,定是與王爺相交扉淺了?」
陸陵與付展風相識多年,知他素來雲淡風清,無論多大的事俱是輕輕一笑帶過,今日卻是連連動容變色,此時望著上官若愚的神情更似如臨大敵一般。心中大感意外,不由得多瞧了上官若愚兩眼。只見她淡淡冷笑,面寒若雪,也是一副臨陣之態,只是比起付展風的謹慎,她的眉眼間卻是更添了一份惱怒。
付展風見她不答,心中已然明了,微笑道︰「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數,展風從小便听家師提起南靖王爺,一直盼望瞻仰其絕世風儀……」
話至一半,只听陸陵在旁喝道︰「付展風,你說什麼!那逆賊早已不是什麼王爺了!」
付展風卻不理他,繼續說道︰「只可惜王爺仙逝多年,展風只道此願再無可能實現,不想今日竟能讓我遇見王爺高足,當真是老天垂憐。」
陸陵大吃一驚,愕然道︰「怎麼……她……她是那逆賊的……」不禁再次望向上官若愚,只見她瘦瘦弱弱的一副身子骨,臉色亦略顯蒼白,怎麼也不敢相信她竟是那位南靖王爺的徒弟。
上官若愚見付展風已識破自己身份,暗恨適才一時激憤,沒有管住嘴巴,這才害得對方對自己有了提防。當下冷冷一笑,道︰「你師父那假惺惺的功夫,你倒是學了個十足十……」語音才落,忽然銀光一閃,天工七巧劍已然出鞘,如一道閃電般向付展風直直射去!
付展風本已料到她或會突然出手,因此站在一丈開外,想她那把劍縱使出鞘也不能瞬間刺到。哪知她身形不動,銀光竟是毫無停滯地直射而來!付展風吃了一驚,心想︰這一招師父可不曾提過。
身子急忙向後掠去,他雙腳不過輕輕一踮,便向後掠出半丈,哪知這劍竟似生了眼楮一般追著不放。付展風伸出兩指想將劍身彈開,誰知手指才遞,劍身竟猛地往回一縮,如靈蛇回首噬人。付展風見機極快,眼見如此,手臂不動,手指一曲,險險避了開去。只見劍光閃處,已削下了他衣袖一片,若是手指,只怕已成兩截。
再抬頭,只見劍已收回劍柄,上官若愚持劍淡笑,並不再攻。原來這把劍的劍身與劍柄分離,由一根銀線相連,上官若愚扣動柄上機關,便能讓它彈射出去,再輕輕回拽,又恢復原狀。天工七巧劍有七種基本變化,這劍身可離柄飛射、再疾速縮回,便是其中之一。
兩人只交手一招,付展風險些吃了大虧,卻不是因為武功不敵,而是敗在那件古怪的兵刃上,心中自是不甘,正要再誘她再好好比過,卻見她忽然倒退兩步,驀地翻身一躍,自二樓跳了下去。
付展風「哎喲」一聲驚呼,撲將上前,卻見一道銀光猛地激射上來,他身子向後一仰,只見那劍身連著銀線在二樓欄柱上繞了一圈,上官若愚拽著劍柄穩穩落在地下。
她右手一抖,銀線便拽著劍身縮回劍柄,仰起頭來見付展風一臉懊喪地望著她,心中大是得意,知他不得陸陵命令不敢追遠,于是擠眉弄眼地扮了個鬼臉,揚長而去。
付展風長嘆一聲,心中竟有些悵然。只听陸陵在身後說道︰「你為何不追?怎能讓那逆賊跑了!」
付展風回過頭來,已是一臉淡然笑意,說道︰「追不上了。」
陸陵跺腳道︰「追不上也得追!你這便拿我的玉牌去此地的衙門調人來,即便將這座揚州城翻個底朝天,也要將那賊婦捉出來!」
付展風微微蹙眉,道︰「我都說追不上了,衙門的那班酒囊飯袋又有何用?」
陸陵見他臉色略有不悅,竟不敢再說了,但今日吃了這樣一個大虧,滿心怒火無處發泄,見裴、範二人尚在一旁,便指著他們說道︰「那這兩人,你總能替我殺了出氣吧!」
範鼎如見他口氣如此狂妄,頓時大怒,裴先承卻一把將他攔下,上前拱手道︰「草民不知是尚書公子在此,適才多有得罪,還望小公子恕罪。」
範鼎如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地向對方求饒,心中大是不服,道︰「二哥,縱使他是官府的人那又如何?咱們還怕他不成!」
裴先承斥道︰「不可胡說!還不快來謝罪!」
陸陵冷笑︰「哼,一句‘多有得罪’便算了麼?你當我這般好欺負!」
裴先承道︰「不錯,是草民說得蠢了。」言畢,忽然自腰間拔出一把短刀。
陸陵臉色一變,叫道︰「你做什麼!」身旁的隨從立時圍了上來,將他護起。付展風卻是負手站在一旁,一臉淡然之色。
裴先承左手猛地一揮,便向自己右臂斬落,只听陸陵與範鼎如同時驚呼出聲,血光四濺,他的一條右臂便這樣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
只見裴先承蒼白了一張臉,跪倒在地說道︰「還望小公子恕罪!」
陸陵口中雖說著殺伐的話,可也從來不曾親眼見過這麼多血,一時嚇得臉都青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付展風輕嘆一聲,上前說道︰「裴先生請自便,這點小事,我家少爺不會記掛在心,請先生放心。」說著,伸手一拂,已點了他肩旁三四處穴道,血流之勢立時便緩了。
裴先承點了點頭,拾起自己的斷臂,已然有些支持不住。範鼎如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扶起,小心攙扶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