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十九章 去而復返

作者 ︰

回到客棧,上官若愚匆匆收拾了行裝,留書一封請小二交予洛東凡,接著下樓去櫃面會賬,牽來馬匹,飛騎出城。卻並不走遠,馳馬疾奔數里後便即停下,找了一處涼亭坐等。

一個時辰之後,忽見一人一騎絕塵趕來。上官若愚見了,便笑道︰「你來得好快!」

洛東凡翻身下馬,臉上俱是狐疑之色,卻不敢多問,只听上官若愚問道︰「菊花可摘完了?」

洛東凡答道︰「屬下動用了一方城在揚州的所有勢力,保證方圓十里之內,再無一朵菊花。」

上官若愚點點頭,道︰「我本以為這是件難事,卻不曾想你這麼快就辦妥了,當真了不起。」頓一頓,又問,「我讓你帶的東西呢?」

洛東凡自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裹遞上。上官若愚打開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小包面粉、石灰、一個針線包、一小瓶膠水、一面小鏡子和一瓶蜂蜜。只見她將面粉和染料放入桌上的茶碗里,用清水調勻,照著鏡子裝扮了半天,又扯下束發銀盞,用草繩將長發扎起,再轉過頭時,已是一個面黃肌瘦,歪眉斜眼的年輕男子了。沖著洛東凡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參差不齊的黃牙,笑道︰「洛兄,你瞧小弟這副模樣如何呀?」

洛東凡怔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見她手一伸,道︰「衣服!」

洛東凡忙遞上另一個包裹,里面是一套男子用的舊布衣衫。上官若愚伸手接過,快步鑽入草叢之中換衣,一會兒再出來時,已完全是個賊眉鼠眼的地痞模樣了。

裝扮妥當,她將剩下的東西細細地收了,交還洛東凡,道︰「我在城中惹了些亂子,想必你也已經听說。不過你不必擔心,該做的事我仍然會做。那些守城官兵適才親眼見我離城,我再以這副模樣回去,料準陸陵他們再找,也找不著了,你大可放心。」

她在酒樓與尚書府小公子大動干戈一事,早已有當地的蛛絲告之洛東凡,是以手頭上的事情一了,他便匆匆趕回客棧,卻只見到她留下的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要他準備的東西及相見之處,他雖猜不出她的用意,卻也一一照辦。兩人相處一路,洛東凡知她雖然嘴上愛胡鬧,卻也不是個好惹事非的人,如今在此事上卻大反常態,讓人不禁心中存疑。但她向來事有主張,洛東凡知道自己即使問了也未必能有答案,因此也不再多問。

听她如是說,便應道︰「是。」

上官若愚似是看穿他的心事,伸手在他肩頭一拍,道︰「你不必擔心,待此事一了,我便將來龍去脈都說于你听。」

洛東凡道︰「大人自己的事,大人自己處理便好。」這倒不是假話,他素來性子清寡,于不相干的事自是從不掛心,對于她的事雖有疑惑不解,卻也未必要真正知曉。

上官若愚抿嘴一笑,道︰「我偏要說,到時你不可不听!」

听她這樣說,洛東凡非但不生氣,心中反倒是微微一暖,點頭應道︰「是。」

玩笑說完,上官若愚又正色道︰「你適才與我一同進城,又同桌吃飯,那些官兵是瞧見的,一會兒你不用回城了,到下個鎮子等我。把我的馬也一並帶去,以防那些官兵中有眼尖的。」

洛東凡見她胸有成竹,似是滿有把握,當下應了一聲,騎上黑馬牽起她的馬飛馳而去。上官若愚卻不著急,只慢慢往回走,直到日落西山才重新回到城中。

見城中一片太平,那陸陵似是沒有派人搜尋她,想是命了付展風暗中查訪,眼珠子一轉,竟找了間妓院住下。老鴇見她長得一副猥瑣之相,只道是尋常嫖客,隨意叫了個姿色尋常的姑娘接待。上官若愚作出一副猴急之相,當真是惟妙惟肖。入了房中便即取出蠱毒錦囊中的迷藥,將那女子迷倒在床,自己則斟了杯清茶,坐等來客。

入夜,連喧囂的妓院都開始漸歸平靜。上官若愚將房中的燈燭全部點燃,然後呆呆地望著桌上跳躍的燭火出神。空氣中忽然融進了一陣淡淡的香味,她精神一振,唇邊亦泛起淡淡的笑來。

像是有人打翻了整個酒窖的酒,空氣霎時間充滿了馥郁的香氣,好像被釀過了一般,讓人聞了便似要醉。

脖間驀地一涼,一柄薄薄的劍悄無聲息地抵了上來,再抬首,眼前便晃進了一抹絢麗的艷紅身影,一張臉燦如茶糜。

上官若愚微微一笑,道︰「趣公子,好久不見。」

江繁春乍一見她的臉,「喲」地一聲驚呼,隨即眉頭一蹙,道︰「怎麼扮成這麼個丑貨,害得我沒了殺人的興致。」一邊說著,一邊將劍收起。他的劍名喚「醉客」,劍柄上鐫刻著繁復華麗的紋飾,劍身亦是輕薄若紙。此劍他從不離身,常年浸婬在各種名酒之中,因此逢劍出鞘,便會酒香四溢,「醉客」之名更是由此而來。

上官若愚嘻嘻一笑,反是湊近了一步,問道︰「我這模樣,俊不俊俏?」

江繁春搬過凳子坐下,「哼」了一聲,道︰「俊!蛤蟆之中算俊的了。」

上官若愚哈哈大笑起來,道︰「我特意扮成了這副模樣,又尋了這麼個地方,你還能尋到當真了不起!」

江繁春道︰「水閣探子說有人在舉城搜羅菊花的時候,我便猜到是你了。這世上知道我什麼時節要釀什麼酒的人,也就你這閑人了。」

上官若愚沖他拇指一翹,江繁春淡淡一笑,道︰「不過要找到這里倒還當真費了一副功夫。若不是你點了這滿屋子亮堂堂的燭火,我還真是怎麼也想不到這里。你先是自曝身份,再改裝換面讓我一通好找,就是要把相見之時拖到深夜,避人耳目。可你卻當真躲得過那些惱人的蜘蛛絲麼?」

上官若愚道︰「蛛絲知不知道與我何干?他們只負責听、看,並不會出手礙事,即便通傳消息也不會傳給你知。更何況我會選在這里踫頭,一半自是不想聲張,一半卻也另有原因。」

江繁春搖頭道︰「那一半與我無關的,我懶得听。我只想知道,你要如何才肯將菊花還我?秋天沒有菊花酒,是想逼我跳湖麼!」

上官若愚笑道︰「我也是恐你不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忽然神色一凝,開門見山地問道,「玉羊的單子誰揭的?」

江繁春道︰「我就猜到你是要問此事。」說著,佯裝思索半晌,這才開口說道,「別的小雜碎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們四人里,只方寂冬和杜錦秋如今不在,至于是何時走的,我卻也不知了。」

上官若愚道︰「你們四人里會做這等有膽無腦之事的人,除了這一對兒還能是誰!費了這些勁兒騙你出來,不想說得均是廢話!」

江繁春灑月兌地一揚眉,並不生氣,說道︰「我是什麼德性,你還不清楚嗎?除了酒,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我關心?」

「去去去!醉死算了,留在世上害人害己!」上官若愚心中煩悶,再見江繁春這副有意嘲弄的模樣,更添惱怒。

江繁春伸手一攤,道︰「我那些菊花呢?」

上官若愚懶得再理會他,沒好氣地答道︰「命人送水閣去了。」

江繁春滿意地一笑,轉身便走,行至門口忽而頓了頓,微微側過了臉來說道︰「方寂冬這怪物且不必說,杜錦秋卻是有五年不曾接過單子了。他雖然從前就懶,但你被囚的那五年他確是越發懶得不成模樣了。如今你一出來他便也睡醒了,你說有沒有意思?」

上官若愚心中一凜,一抬頭,那紅影一閃,便消失在了門外,連帶著空氣中的酒香,都被一同吹散。

上官若愚輕聲地嘆了口氣,吹熄了房中的燭火,仍是呆呆地坐在桌前,床上傳來那女子沉沉的呼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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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不亮,上官若愚在桌上留下十兩銀子,便即悄悄離去,她不願聲張,特意避開了清晨妓院中清掃的人,翻牆而去。

大街上行人極少,顯得清清冷冷的,路旁做生意的人卻已起床,開始忙忙碌碌地收拾起鋪子來。那些聲響在清晨的街上顯得極為顯明突兀。

晨風清涼,上官若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一掃一夜未眠的困倦,神清氣爽起來。想著城門未開,硬闖出城反而惹眼,是以干脆便找了街邊一個餛飩小鋪坐了下來。

老板是個老頭兒,見了上官若愚一副地痞之相,也不敢得罪,陪著笑上前說道︰「這位客人,小鋪還未開張,爐子都不曾熱,您怕是要多等一陣兒了。」

上官若愚笑了笑,說道︰「你忙你的,我坐著等便是。」

老頭兒寬下心來,口中道著謝,走到一旁忙著生爐煮水。

上官若愚眼中望著街景,腦中卻仍是在轉著昨夜的那些事。那日她得知玉羊單子被揭,便已猜到如今的水閣之中亦只有杜錦秋與方寂冬會做此事。以他們的腳程,自水閣到一方晨尋玉羊,不過三四天便能得手。是以她走這一趟其實全無必要,真等她這般慢吞吞地查出真凶來,那邊玉羊的頭七只怕都已做完了。如此說來,白晨此番命她找出揭榜之人,其實根本不是在意玉羊的死活,而是在意那肯為她冒此風險的傻子是誰。至于這真凶是在玉羊被害之前捉到,還是死後被捉,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白晨的那個好奇罷了。

但事情已過去十幾天了,不但一方城中的玉羊好好的,就連揭榜那人的影蹤也不見了,宏理院中號稱網布天下的蛛絲此時竟都成了斷絲,查不出那人是誰,查不出那人的蹤跡,甚至連杜錦秋和方寂冬兩人的消息都全失。這才是導致上官若愚一夜未眠的原因。

正發著呆,遠遠地卻走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穿一身淡青色長衫,清瘦頎長,面容稱不上有多俊俏,卻是干干淨淨的,不帶一絲銳氣。正是昨日才見過的付展風。

上官若愚喬裝改扮就是為了防他,此時一見,心中不禁猝然一驚。但料想自己的易容之術精湛無雙,輕易辨認不出,更何況他們又只見過一面,未必能深記她的容貌,因此不躲不逃,便仍是那樣懶懶散散地坐著。架起一只腳擱在長凳上,小指伸入鼻中轉了一圈,咧開嘴無所謂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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