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二十一章 懸賞單

作者 ︰

他本打算傷口一愈合便繼續上路的,可十四卻說什麼都不肯。

她說︰「你的傷花了這麼多天方能愈合,許是我用藥不對,也興許是他刀上有古怪。你既醒了,咱們還是先去醫館瞧一瞧再說。」

他不耐煩,道︰「傷好都好了,還有什麼可瞧的!」

「不過才開始結疤,縱使不去醫館瞧,那至少也得等疤結厚了才能動。」見他不以為然,十四又勸道,「萬一才離開這里,便又遇上那人呢,帶著這未好透的傷,你要如何保住性命?」

杜錦秋劍眉一擰,道︰「‘逃跑’?我又豈是怕死之人。」

「是是是,雅公子您自是不怕死的。可您還有要事在身呀,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有多劃不來?」

他被纏得沒有法子,只好依言在洞中再歇幾日。見他終于答應了,十四便歡天喜地地出去為他尋吃的。望著她的背影,杜錦秋也不禁暗自奇怪︰我為何要听她的話?

他本是個獨來獨往、絕情絕性的人,在水閣受訓的時候,可以為了任務,毫不在意地殺死自己的同伴。他向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也不理睬他人的建議,于他看來,最多不過就是死罷了。大家都是要死的,又有什麼可怕?但自從與十四同行後,他便發現自己處處受這丫頭所制,怎麼走、去哪里,何處落腳何時動身都得听她的。有幾次見她似是有意拖沓,他也不免起念獨去,卻總能被她勸下。

懶懶地靠在石壁上,回想起那怪人的刀法,只覺得處處透著詭異,明明每一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可偏偏就是躲避不開,像著了魔一般。

水閣四公子,情、韻、雅、趣,他的輕功位居第一,身形輕如薄霧,縹緲優雅,加之劍意清靈,因而得此別號。江湖上身法比他更快的不是沒有,但均已位列泰斗。而觀那怪人的身法,也並非是快,卻是怪。明明看似閑庭散步,清晰悠閑,卻不知怎麼地,能在瞬息之間攻到你出奇不意的位置上去。

他反復地回憶著江湖上成名各家,只覺得沒有誰的功夫是與那怪人一路的。

十四回來時,帶著野兔、野菜和水,一進得洞來,便忙碌開了。

杜錦秋問她︰「你可知那人的來歷。」

十四頭也不回地答道︰「我已想過很多次,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他是哪門哪派的。」

杜錦秋輕屑地一笑︰「噢,不是號稱你們蛛絲網布天下,無所不知麼?」

十四也不生氣,道︰「真是‘網布天下’的話,你早就被抓回一方城啦!」

杜錦秋被她輕輕一堵,心中微微有氣,道︰「那日你們的一個什麼副史來水閣,狂傲之極。我還道你們宏理院真有過人之處,原來也是個徒有虛名的。」

十四笑了一笑,道︰「宏理院所設不過五年,自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又怎麼比得上天下第一殺手雲集的水閣這般名副其實。」

她輕輕巧巧地將他的刁難化解開去,似是不存惡意。但在杜錦秋耳中听來,卻是格外郁悶。心想︰我才不過敗在那怪人手下,她那什麼「天下第一殺手」雲雲的,定是在嗤笑于我。

他本不是個心胸狹窄之人,但事隔五年頭一次出任務,未見目標便即被逼逃竄,敗了生平從未敗過之戰,受了生平從未有過之傷,直到今日還不能完全康復,更是當著十四的面前……只覺得事事不順,心煩意亂。

眉頭一蹙,忽見十四自懷中掏出一物來,在他眼前揚了一揚,笑道︰「還生氣麼?我這兒有個法寶,你若是見了保管無暇再氣。」

杜錦秋慍言道︰「故弄什麼玄虛!」

十四道︰「不想知道麼?」

杜錦秋索性躺子,背轉過去,不作理睬。

十四將紙展開,說道︰「這是我揭下來的朝廷懸賞單,似是今日才貼上去的,我瞧這張女子的臉怎麼這般眼熟呢?想了一路,才忽然記起,這是咱們新上任的總都史。」

見杜錦秋仍無反映,十四繼續說道︰「這單子上說,咱們的總都史今日清晨殺了白鹿鏢局兩名鏢師,還有楊州貴春樓上下一十四條人命,若擒得此人,可得賞銀千兩!喝……比玉羊夫人貴了不知多少。我說,你有沒有興趣先換個容易些的目標練個手?」

「哼!你宏理院中的這個新頭頭是個什麼廢物,殺個把人,竟還能讓官府通緝了?」

「是呀,你說她殺白鹿鏢局的人也就罷了,咱們向來可以先斬後報。可殺貴春樓的平民,豈不是自找麻煩麼?不過,只怕她還未自曝身份,瞧這單上所述,衙門似是還不知她便是我一方城中的人。」頓一頓,十四又笑道,「也難怪,這位新總都史名聲雖大,可畢竟被囚了五年,遭人淡忘也在情理之中……」

話不及說完,手中便驟然一空,那張賞單已被杜錦秋一把奪過。單上所繪的女子,明眸巧笑,那畫師甚是厲害,竟將她的容貌畫得頗具神韻。他心頭一震,抓著十四問道︰「你剛才說,她是誰?」

十四的臉上帶著「早就料到」的篤定笑意,清清楚楚地說道︰「她是我們宏理院的新總都史,上官若愚。她上任的事,一時轟動全城,怎麼雅公子竟然不知?」

他愣了一下,想起自己那些日子的慵懶成性,小玉在旁嘮叨的話他听一小半,丟一大半,只怕這事也一道被他睡丟了。小玉不知上官若愚與他是舊友,此事定也就那麼隨口一說,不會在意他是否听見。

怔怔地望著手中的賞單,杜錦秋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雙眼一瞬不瞬地瞪著單上畫像,舍不得移開目光。

十四在一旁看著,笑容漸漸沉重,輕輕拍著他的肩頭問道︰「我雖曾听聞你們是舊友,卻不知你們竟如此要好。」

杜錦秋不知听見沒有,轉過頭來對十四道︰「她怎麼一點兒也沒變?」

十四笑得有些勉強,說道︰「我雖不曾見過她,但她的事情卻也听得不少了。世人都說,上官若愚是個頂頂聰明的人,這樣的人又豈會被區區五年的囚困難倒?」

杜錦秋听了,卻眉頭微微一皺,搖頭道︰「她說她並不聰明,是你們硬要說她聰明。」

十四一愕,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只見他唇角忽爾極淺地一勾,笑意朦朧,喃喃道︰「出來就好。」爾後又很快地擰住了眉頭,「怎麼就殺人了呢?」

十四輕嘆出聲,靜靜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杜錦秋忽然抬起頭來問她︰「你怎麼不說話?」

十四道︰「我該說什麼?」

「我怎知道?你平日里這麼吵,不知在吵些什麼。這會兒卻又裝上啞巴了。」

十四啞然失笑,只好說道︰「總都史的事,我所知不多。她既是在楊州犯的案,我們何不去揚州尋她?」

「正是。」話一出口,杜錦秋卻又立即愣了愣,問道,「我為何要去尋她?」

十四問︰「你不是想見她麼?」

「我何時說過我想見她?」

「她不是你的好友麼?她被囚五年,此番出來,難道你不想見?」

「不見。」杜錦秋的臉迅速冷了下來,一瞬間又恢復到原先的表情,說道,「她若有事,會來找我。」

十四不解道︰「她有事便來找你,難道你有事便不能去找她嗎?」。

杜錦秋望著她,只覺得更加不解︰「我有何事?再說,即便有事,也可自行解決,又為何要去找她?」

「多年不見,舊友相聚,想問她聲好……這都不是事麼?」

「為何要這樣做?」杜錦秋甚是疑惑不解。

「你這樣掛念著她,難道……」話未說完,便被杜錦秋的笑聲打斷了。

「‘掛念’?你可曾見過水閣的人,‘掛念’過誰?噢……說起來,那葉盛夏倒真是有個掛念之人,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如今已是廢人一個。」杜錦秋平靜地說道,「上官若愚與我確是舊識,僅是‘舊識’,並非‘舊友’。水閣的人若是有了‘朋友’,多半命便不保。她未被關押之時,是城主的幕僚,地位尊崇遠在我之上。因此若有吩咐下來,眾人莫敢不從。我不過區區一個水閣殺手,又怎敢因私事尋她?你這話說得,當真可笑!」

十四卻不信,她分明見過他望著畫像時唇畔不自覺的淡笑,眼中閃過的明亮,這都不是往日那個以「殺手」自居的他。幾日的相處,她已知他不懂人情世故,卻不想,他竟連自己也不懂。

忽然就有些不甘心,十四固執地追問道︰「那你又為何要揭玉夫人的榜單,只為了區區三十兩白銀?」

「我只是討厭這個女人。」

「為何討厭?你與她素未謀面,她又不曾得罪過你!」

杜錦秋被她追問得有些不耐,道︰「討厭便是討厭,哪有什麼為什麼!這個人,我光是听著她的名字便不喜歡。有人貼榜,我想殺她,單子揭便揭了,又需要什麼理由!」言罷,收起上官若愚的懸賞單放入懷中,別過了身子繼續睡覺。

十四望著他薄怒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原來你當真除了殺人之外,什麼都不懂。」

「廢話!我是水閣殺手,除了殺人,還需懂些什麼!」不知為何,心頭煩亂之極,杜錦秋憤憤丟下這句話,隨即便打定了主意,不再理她。

十四默默地生火,將野兔子剝皮、清洗、插棍、烘烤,再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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