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三十章 往事傷情

作者 ︰

十四醒來,得知杜錦秋已去,卻也沒有傷懷過甚,不過是低喃了一句︰「他到底是走了。」

上官若愚感念她對杜錦秋的一片真心,是以待她特別親熱。她身上的傷未痊愈,便一直留她住在自己屋內,平日飲食起居都是一應待之。十四要拒,上官若愚卻道︰「你住我這里,阿蘅來一處便能治兩人,也是方便她。」

十四便也就推月兌不掉了。

上官若愚細細問起她與杜錦秋如何相遇,如何結伴同行之事。十四起初顧忌著她的身份,說得謹慎,她卻不住追問,于杜錦秋的表情、回應等問得更是詳細,听到他被十四堵得直發小孩兒脾氣時,便樂得哈哈大笑。至于他們是如何避過蛛絲潛到東殿後院之事卻不甚在意。十四一邊回憶著杜錦秋的一舉一動,一嗔一怒,一邊說著他們這一路經歷的點點滴滴,到後來竟是越說越興奮。上官若愚也听得津津有味,兩人直聊到夜深,燭火燃盡,才乏力而眠。

又過得幾日,上官若愚問起十四今後的打算,十四忽然跪倒在地,向她磕了一個頭,說道︰「屬下知道此番相助雅公子,是越了本份,理應重重責罰。十四已承蒙大人救了一命,今日不敢再求寬恕。一切全憑大人發落。」

上官若愚點了點頭,隨即將臉一板,沉聲說道︰「不錯,身為蛛絲,你這番確是做得太過,縱是我也保你不住……我宏理院可容不下你這樣的蛛絲,做做這樣的事,足以將你掃地出門。從今往後,你便再不是一方城的人了!」

十四一呆,抬起頭來望著她直發愣,一時尚未回過味兒來。上官若愚卻沖她將手一擺,甩了張銀票出去,說道︰「這張銀票卻是以朋友的身份給你的,夠你在杭州開家小店,長居下來了。」

天涯水閣正是在杭州,開店長居,便是要她纏著杜錦秋不放,她如今已不是蛛絲,可全憑自己的意願行事,十四怔了一會兒才領悟過來,拾起銀票對著上官若愚又是深深一揖。

上官若愚嘆了口氣,柔聲道︰「他雖是塊木頭,卻不似石頭那般冰冷無情。你勤加澆灌,細心照料,總有一日會長出枝葉來的。」

十四甜甜一笑,道︰「不論他是木頭還是石頭,我都喜歡。」

上官若愚聞言大喜,道︰「這才是我的好姑娘。你放心,我這便命人將你的名兒自宗卷中劃去,往後你便是個自由之身,改名換姓,過自己個兒的日子去吧!」

十四道︰「若不是盧玉大人當年收留,十四只怕早就餓死了,恩同再造,這姓是萬不能改的。名字……我也不想改。」杜錦秋初時曾說過她名字不好听,後來卻是越叫越順口,這名字雖非大雅,卻能讓他記住,十四活到今日才開始喜歡上自己的這個名字。

這自是十四自己的事,上官若愚也不強求,忽又想起一事,面色略略一沉,道︰「你想同他在一塊,卻也得知道他的心病在哪兒。不然,縱是再死纏爛打,也只會逼得他越逃越遠。」

十四心中一緊,忙是點頭。

上官若愚說道︰「水閣四公子中,有個韻公子,你可曾听聞?」

「韻公子葉盛夏,相傳曾是個極盡風雅之人,溫謙和煦,劍法超群。向來只接大奸大惡之人的單子,是個正人君子。只是近年卻忽而頹廢,將自己關在居所之內,日日縱酒,荒廢度日。」

上官若愚听了,禁不住長嘆一聲。這四人之中,她原與葉盛夏最是交好。他才華橫溢,人又謙和,與她的師父南靖王爺頗有些相似。葉盛夏是帶藝入的水閣,那年已有十六。他的功夫雖非閣主新授,卻憑著一手劍法連敗一十四名殺手,一時間震動整個水閣。閣主破例將他收下,名列四公子之一,姓氏不改,舊名棄用,更名為葉盛夏。

後來兩人相熟,說起過這段往事。葉盛夏不願深談,上官若愚只知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後來他遠赴華山學劍,待五年藝有小成,回家探親時,她卻看上了陪他一同下山的師兄。兩人一見傾心,竟爾瞞著兩家大人私奔了。他心灰意懶之下,也無心再回華山,便索性遠離家鄉。後來行至杭州,听聞水閣之名,又看中它深藏清桓湖中,與世隔絕,便求閣主給一方清靜住所,更是連從前的名字也不要了。

上官若愚只道他這麼多年,已將舊情忘得差不多了,哪知六年前他接了一張要命的單子。

嶺南一帶匪徒猖獗,匪首外號「將天龍」,劍法很是了得。一劍連敗一十三家匪窩,眾匪皆盡嘆服,拜他為道。將天龍集結嶺南眾匪,在連雲山上建起一座「天龍寨」,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有人在水閣買將天龍的人頭,懸紅一千兩。

葉盛夏揭了單子獨自一人來到天龍寨,一柄「吟歌劍」出鞘,劃空而過,聲如琴瑟,竟無敵手。此劍是閣主所贈,他在水閣閑居無事,便將自己的劍法融進音律,劍起劍落,身形翩飛之際,便是一陣悅耳輕鳴之音,「韻公子」之名正是因此而得。

他恨天龍寨作惡多端,因此劍不留情,血染遍地,他卻行去悠然,神色安逸。一路殺至主寨,寨主將天龍持劍相迎,卻不知原來此人正是當年拐走他心上人的師兄!

故人再見,卻是不得不戰。這些年來他在水閣受閣主指點,劍法造詣已非當年可比,但兩人相斗之時,他心中遲疑,多有容讓,百招之後,已將師兄逼入困境。此時只听一人在旁哭喊道︰「你且放過他,我欠你的我自會還你!」

他轉頭望去,只見多年來深埋心底的那個女子站在一旁,已是淚流滿臉,舉起一把匕首便向自己心口扎去!她自殺救夫的心意已定,是以下手極狠。待葉盛夏搶上前去阻止,已然不及。再回頭,師兄卻已逃走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掛念情愛,直到此刻再見到她,抱著她的尸體,他才明白這份愛從不曾有半分枯冷。他答應了她要饒師兄性命,因此也不去追尋,只覺得世上的一切都已隨她而去,再無可戀了。上官若愚怕他自盡,便放言若是他死了,她便要去尋那師兄報仇,到時送到南司受刑,定要他死得苦不堪言才肯罷休。葉盛夏不忍讓心愛的女子白白死去,這才不敢自盡。回到水閣便頹然度日,再不理會屋外變遷。

听到這里,十四不禁默然,既感念著葉盛夏的痴情,也擔憂著杜錦秋的顧慮。那一路上,她明明見他對上官若愚甚是上心,卻始終不肯承認他們是朋友,他這樣強硬地撇清自己的感覺、真性,或許亦是為了保護自己吧。自己若是硬去將他的心門打開,他原本平順的日子是否就會陡現凶險呢?

上官若愚知她心事,道︰「保命有許多法子,絕情絕性總是最下策的。反正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一切自己看著辦吧。」

十四點頭,心中卻仍有不安。

幾日之後,十四傷愈,上官若愚便將她送出城去。阿蘅總也找不到最後一味藥的解法,听說賀遙的毒下得極是巧妙,所要用的解毒之物均是性味相沖,若是將他的毒全解了,那幾味解藥之間便會撞出新毒來,因此極是麻煩。

原本阿蘅想用溫性的藥物慢慢調養,以期將那毒素裹在一處,一日日地緩緩解盡。哪知上官若愚會急怒攻心,引得劇毒上侵到心肺,時間若是存得久了,便要傷及心脈。是以不得不再另想法子。

阿蘅卻似心有成竹,每次來布針施藥,嘴里雖總說得嚴重,臉上倒是笑意盈盈,不見有多擔憂。她越是這樣,上官若愚卻越是不安,每回來都要叮囑她不可去向那賀遙討饒,不然縱是要來了藥,她也不會服用。阿蘅嘴里答應著,上官若愚卻總難安心。

回到宏理院的這些日子,上官若愚托病在房,對院中大小事務一應不理,全由陳聰代管。反正她平日里本就對這些不上心,向來就由陳聰管著,倒也不礙什麼事。有時陳聰來看她,問起白晨那兒的情況,陳聰只道︰「一切如常。」

上官若愚蹙眉道︰「他怎麼會認不出玉羊的身法,還是如常相待?此事不單涉及我的師父,便是他的師父也有干連,就算是與我慪氣,也斷不會到置若罔聞的地步。難道,他另有深意?」

她雖聰明,卻向來猜不透白晨的心思。左思右想了半天,仍是沒有頭緒,況且事涉師父,其中內情向來只有她和白晨清楚,也沒有旁人可以商量,有時想得煩了,便忍不住要發頓脾氣。

阿蘅若見,總要責怪︰「都說了讓你少思少怒,還是一點兒也不听,是嫌我還不夠煩麼?」

那日,阿蘅端來一碗新藥,氣味古怪,入口非但不苦,還帶有微甜。上官若愚一口飲盡,頓覺胸口一暢,幾日來積郁的瘴氣竟似一下便散去了不少。

阿蘅望著她笑道︰「這藥可否管用?」

上官若愚心中一驚,騰地一下自座上彈起,拽住她的袖子問道︰「這是什麼藥?你是不是向賀遙討來的?」

阿蘅淺淺一笑,道︰「你先別理這些,快快坐下讓我瞧一瞧,這藥可否管用?」

上官若愚將手一摔,道︰「你真是去了,是不是?你怎麼就是不听我的呢!」

阿蘅道︰「不過是三個叩頭,他將這些事看得重,以為這樣便能折辱于我,卻不知我一點兒也不曾放在心上。」

「阿蘅!」上官若愚心中內疚,難受地拉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隔了半晌,才說道,「都是我不好!」

阿蘅笑道︰「怎麼是你不好呢,我還要謝謝你呢。為醫者,救病治人,受再大的苦亦是甘心情願,何況是區區三個頭,不傷筋骨,不餓體膚,又有什麼了?我解不了他的毒,確是事實,自己學藝未精,這三記頭便當是拜他為師,求他教我解毒之法,實是受益匪淺,如今想來倒是我得了便宜。你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也算不過這筆帳來?師父總說醫者要取眾家所長,不可固步自封。我想,這事便算是師父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的。」

上官若愚道︰「賀遙性子怪僻,沒有為難你吧?」

「他不過是寂寞難耐,拿我解悶罷了。玩笑開過,也就算了,真的害了我,又有誰能陪他?」

「你倒是了解得他很。」

「我們山上山下地相處了八年,比起你,只怕還是我要更懂他些。」阿蘅笑意溫婉,卻讓上官若愚瞧著暗暗心驚。

心想︰難道阿蘅竟是對那條毒蛇動了心不成?

但阿蘅性子看似溫厚,實則固執堅韌,若是挑明了問,她多半不認。再加上自己才攪得杜錦秋亂了心緒,再不敢魯莽,是以只有先自忍下了,再觀後事。

正自驚愕間,忽听有人在外通傳︰「總都史大人,城主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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