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三十章 情可傷人亦自傷

作者 ︰

推開門,那一對讓她心痛的身影已然不見,不知為何,心中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適才毒氣上侵,雖調息了一會兒,卻仍感覺胸中悶堵陣陣惡心,走起路來也是四肢麻軟,扶著牆走幾步便要頓一頓。自無名居行到殿前,已是累得冷汗淋灕,捧著心口就地蹲坐下來。

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問︰「還不舒服?要不要背你?」

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男子笑嘻嘻地望著她,神態瀟灑,面目俊雅,卻又英氣逼人,著一件白底的衣衫,上繡一只赤鳳,金絲彤羽,翠眸玉喙,極是精美。

上官若愚愣了半晌,這才叫了起來︰「朱雀!」

這人便是白晨身旁四恭衛之一的朱雀。當年火燒山莊,押住上官若愚的便是四恭衛。他們曾經與她都是稱兄道弟的朋友,但只要白晨一聲令下,便可交情繼絕。此時相隔五年再見,朱雀卻仍是如從前一般笑臉相迎,便似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

上官若愚深知他們對白晨的忠心,是以也不記恨,見他嘻笑如常,便也笑了一笑,但胸口煩悶,終究笑不自然。

朱雀伸手一把將她負到背上,笑道︰「哪兒去?」

「宏理院。」

「好咧!」

「你再替我給醫廬的阿蘅帶個信,讓她帶上傷藥來宏理院找我。」

朱雀未答,只听另一人說道︰「已有人去了。」

上官若愚望去,只見一旁不知何時又多了一人,青衫緩帶,英偉不凡,正是青龍。

上官若愚不禁一笑,打趣道︰「喝,都到齊了?另兩人又在哪兒藏著呢?怎麼消息這般靈通,知道我走不動路,竟都趕來了。是怕我養太肥了,好輪流背麼?」

青龍緩步上前,道︰「城主適才吩咐的。夫人去看你,他便知道要鬧僵,事後你多半是不會再住下去了,因此讓我們在這兒候著,你身子未愈,到時要去哪兒,也好有人照看。」

提到白晨,上官若愚心中跟著又是一痛,頓時默然。

青龍又道︰「他雖惱你,但畢竟還是時時掛在心上的。」

上官若愚索然一笑,道︰「說這些做什麼。若是大家都有心,事情又怎會到今天這一步?」

青龍輕嘆一聲,嘴一揚,道︰「也是,不提了。咱們走。」

青龍性子內斂沉穩,朱雀卻是個跳月兌的人,原本就與上官若愚的性子相合,如今重逢,便只顧著自己高興,可不管他們之間的那些復雜情事,笑道︰「你瞧你好大的面子!病一場,卻連‘朱雀’的背也乘過了,病得也算值得了。」

上官若愚笑道︰「連飛都不會還算什麼‘朱雀’?不若改名為‘蘆花雞’才合適!」

「你才是‘蘆花雞’呢,肥得都流出油來了!」朱雀氣得哇哇大叫,道,「誰說我不會飛的?咱們這便飛去宏理院!起!」話音落下,他便施展輕功,踏上房頂飛檐,騰躍而去。他背上負著一人,卻仍是健步如飛,在空中翻騰挪躍,如履平地。踏著綿延的屋脊飛奔向前,空中便留下一道朱紅色的殘影,當真是如神雀凌空,乘雲掠風一般。

青龍素知他輕功底子,因此也不擔心,見這二人胡鬧,便也施展輕功跟隨在後。他的身法步子不如朱雀花哨,卻總是隨在二人五步之後,任由他們疾緩快慢,飄忽左右。

到了宏理院,卻見陳聰已在門外等候。朱雀一怔,隨即醒悟,道︰「這滿江湖到處爬的蟲子,當真有些討厭!」

上官若愚道︰「還不是你家主子安排的?」

朱雀道︰「行啦,知道你心里有不痛快,你膽兒向來肥,我是雀膽,才丁點大,比不得你,就莫要擠兌我了。」

陳聰早已收到消息,已等候多時,見二恭衛親自護送她回來,先是一怔,忙迎上前去,道︰「恭衛大人辛苦了,之後就交給小人吧。」說著伸手要去接。

朱雀卻看也不看一眼,背著她徑直向前,口中嚷嚷著︰「誒,你住哪兒呀?」

青龍唇邊含笑,望著陳聰點了點頭,示意要他放心。陳聰會意,雖有擔心,卻不便上前打擾,只好遠遠地跟著。

上官若愚將他們引到自己居所。朱雀進屋,一邊嘖嘖贊嘆著家具精致,一邊行到床前,將她輕輕放下。

被褥中透著一股好聞的陽光味,知道定是陳聰命人曬過,知道他向來心細,此時被這二人堵在門外,又該要著急了,因此說道︰「人也送到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朱雀雙眼瞪,道︰「你倒薄情!我辛辛苦苦地背你一路,到了屋里竟連杯茶水都不招待,有這麼做朋友的麼?」

上官若愚道︰「我傷病纏身,困頓乏力,還卻還要我好生招待你,到底是誰薄情?」

朱雀一拍腦袋,恍然道︰「瞧我,竟忘了你還病著!也怪你平日里向來生龍活虎,不知比別人多生了幾副筋骨,記憶中倒似從不曾得病。好不容易病一回,我倒是不習慣了。得,咱們這便走了!等你病好了,再來找你玩兒。」

青龍臨去之時,回頭對她說道︰「眼前的這些,你如今不稀罕,莫要等失去了再來後悔。」

上官若愚哪會不懂他話中的意味,只是如今大仇未報,心中又有許多疑惑未解,哪有心思再去想這些?只是慎重地點了點頭。

青龍知她會意,也不再多說,道︰「好生養著吧。」與朱雀一道走了出去。

他們走後,陳聰敲門而入,望著她半晌不語,眼中既有責怪,亦有無奈。責怪是怪她凡事都不與他商量,不珍惜自己的身子;無奈卻是知道就算再如何告誡,她亦是我行我素。

他們相交多年,陳聰不語,上官若愚便能懂他心思,因此不待他開口,便笑道︰「對不住啦。」

陳聰只能搖頭。

上官若愚又道︰「還有事要煩你。這幾日,把我這院里的蛛絲撤去,再命人在我屋里搭張床,送些被褥來。」

陳聰也不問原由,便點頭答應了,轉身出去吩咐人搭床送被,又過了一會兒,門外來報,說是醫廬的阿蘅到了。上官若愚精神一振,坐起身來。

阿蘅疾步起來為她研脈,只見臉上的表情越發凝重,饒是她性子溫婉,此時也不禁埋怨︰「說了讓你別動氣,少折騰,這又是怎麼弄的?」

上官若愚道︰「你還不知我麼?這兩條我若能守得住一條,又哪會有今日……怎麼?難不成是毒入心脈,無藥可治了?」

這雖是一句玩笑話,卻讓一旁的陳聰心頭一緊,問道︰「可有法子?」

阿蘅凝思半晌,神色卻忽然輕松起來,盈盈一笑,道︰「法子自是有的。師父若是知道我連你也救治不了,豈不是氣得再活過來?」

此言一出,陳聰頓時松了一口氣,卻唯獨上官若愚的臉擰了起來,拉住阿蘅道︰「你若是去向賀遙磕頭了,師父才會氣得在天之靈亦不安寧!」

阿蘅道︰「我不會的。再說,師父又怎是如此小氣的人?」

上官若愚將信將疑,卻也無計可施,忽又想起一事來,道︰「你先別走,我還有人要求你救治。」

阿蘅與陳聰面面相覷,都是不明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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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阿蘅坐在上官若愚床榻邊,兩人正說著些閑話,忽听窗外有人輕扣三聲。上官若愚點了點頭,阿蘅便前去開窗。窗外躍入一個男子來,身影快捷之極,正是杜錦秋,他的背上還負著另一個人,身材姣小,卻是個女子。

上官若愚道︰「便知道你要來,還不快將人放下!」

杜錦秋面色凝重緊張,自他們相識以來,還從未見他這樣過。上官若愚心中好奇,探頭去望那女子。只見她雖然面色蒼白,卻甚是清麗可人,心中不禁一樂,道︰「你不必擔心,這世上的外傷、內傷,若是這位阿蘅大夫還醫治不好,那便再無旁人了。」

杜錦秋不擅言辭,只對著阿蘅點了點頭,便是感謝。阿蘅沖他淡淡一笑,便俯身查看女子的傷勢。

上官若愚便問杜錦秋︰「這姑娘是誰?長得好俊呀。」

「盧十四。」杜錦秋道,頓一頓,又補充道,「是這兒的蛛絲。」

這一下倒是大出意外,上官若愚道︰「原來這便是水閣外失蹤的那一個,不想竟是一路跟著你了!她知道此番幫你,要讓自己身受大險,當然是有情有義!雅公子能得如此佳人,若愚也代你高興!」

杜錦秋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人家姑娘這麼幫你,又不顧性命地護著你,你若還不懂珍惜,那就該打了!」

「你的意思是……她……她對我……」杜錦秋張口結舌,一時竟驚得連話也說不順了。

上官若愚適才見他如此緊張十四,以為二人早已心意相屬,不想他竟是木訥致此,不僅不懂十四的心意,竟連自己的心思都未曾讀懂,不禁有些著急,說道︰「自是對你有意的,不然哪有傻子會拼了性命不要,為你擋那一掌?再說你自己,若不是也對人家有意,又怎會如此著急?冒險抱著她,巴巴地來求我醫治?」

一番話直把杜錦秋說得面色發青,愣愣地望著十四蒼白無力地臉,半晌不語。

阿蘅說道︰「城主雖說是收了力,保住條性命,卻也傷得不輕。五髒六腑皆有損傷,需要好好調理。」

杜錦秋道︰「既是不礙事,那我就去了。」

上官若愚一怔,道︰「你去到哪里?人家還沒好呢!」

「她為我受一掌,我救她一命,如今算是相抵過了。此番任務失敗,是我學藝未精,水閣那兒我自要回去交待,听候閣主發落。」

「你這說得什麼話!你……」

「因情誤人、因情自傷,我不想做第二個葉盛夏。」

一語未畢,人影已逝。上官若愚听到這里,也自沉默了。燭影恍惚下,自十四蒼白的臉頰上,劃落下一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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