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先至雲南,爾後入藏,再至極西的天山之上尋訪那九重天閣,路途漫漫,不知有多少凶險。上官若愚一夜未眠,計算此行的路途及大致所需的時間,並下令撤了這一路上的蛛絲。她怕白晨離開一方城的消息會多惹是非,因此絕了消息,麻煩便能少一些。白晨卻是心情極好,一路上游山看水,與她閑話家常,似乎全天下擔心的只有她一個人。
有時山道上沒有客棧,兩人便生火露宿,白晨倒也不嫌,潔白的衣衫便這麼席地一坐,只是次日發現髒了,卻又忍不住要抱怨。只是這抱怨中多半帶著玩笑,上官若愚也是佯裝生氣,兩人嬉笑打鬧著一路前行,倒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雖然路途艱苦,也不覺漫長。幼時一同闖蕩江湖的默契和情誼,直到此時方才慢慢回緩過來。
這一日行到彭縣,上官若愚來到一方城的驛館亮了紅雲令牌,館主便立即將二人奉為上賓,帶至館中客房,道︰「彭成小縣,地方簡陋,怠慢了總都史大人和您的朋友,還望多多擔待。二位稍候,美酒佳肴一會兒便即奉上。」他見白晨氣質雍容,絕非常人,定不會是這位總都史的手下,因此雖身分不明,禮術上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上官若愚笑道︰「美酒就不必了,我們尚有公務在身,不敢懈怠。佳肴倒是要多上一些。另外讓人燒兩桶熱水來,一路地風餐露宿,身上都該要霉了。」
館主一一答應了,唯唯告退。
白晨撇了他一眼,不屑道︰「怎麼見了個區區總都史,便像耗子見了貓似的,這般地沒出息!」
「可見你平日里待屬下可有多不近人情。」
「這也要講‘情’,那也要講‘情’……你是‘情’多得沒處用麼?難怪獨獨對我無情,原來你這皮包骨的身子里,那一丁點兒的‘情’都教你給浪費光了。」
一路來,已習慣了他這露骨的嘲弄,多听倒也不覺得別扭了。索性臉皮一厚,嘻嘻笑道︰「是是是,您多擔待。」
「我偏不願擔待……」兩人正說著,門外便又響起輕扣之聲,只听館主說道︰
「兩位大人,飯菜已然備妥。」
白晨被阻了興致,正要發作,上官若愚急忙起身圓場,一邊去開門,一邊笑道︰「他來得倒快,我正好肚子餓了。」
開門接過食盤,便吩咐館主退下,以免白晨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再生事端。
放下食盤,只見里面是四菜一湯,分別是︰炒青菜、青蒸鯽魚、回鍋肉、牛肉片和蘑菇蘆筍湯,另放了兩碗白飯,雖是家常小菜,卻做得甚是干淨精致。一路風塵,上官若愚早已饑腸轆轆,拿起碗筷便即插入菜中。
白晨在旁淡淡冷笑道︰「吃沒個吃相,這些年都白活了!」
上官若愚咧嘴一笑,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一怔,秀眉頓時蹙起。
這一動作逃不開白晨的眼中,立即問道︰「怎麼?」語氣中不見擔憂,倒是興味摻得更多一些。
上官若愚指了指腰間的蠱毒錦囊,只見紫色的錦囊之下隱隱透出青光。自錦囊中取出一看,正是那顆避毒珠在泛著綠光。
這顆珠子上涂的藥粉乃賀遙秘制,若非那日與上官若愚比酒輸了,是絕不肯相贈的。這藥粉乃避毒聖物,但凡觸到絲毫的毒物,便會發光。她拔下鬢間銀簪在飯菜中一一試過,均不見有異,眼珠子一轉,驀地一笑,舉筷夾了一口菜便住嘴里送去。
白晨起先一臉悠閑,見此狀卻是不禁變色,伸手一把攔住,斥道︰「發什麼瘋呢!」
上官若愚道︰「你不曾瞧見麼?這菜里沒毒。」
「那珠子為什麼會亮?」
「菜里沒毒,只怕是有人適才偷偷放了毒煙。」
「這屋里有毒?那你中毒了沒?」
上官若愚一瞪眼,道︰「我又不是神仙,吸了這麼多口氣了,哪有不中的道理?」
白晨驚得鳳眼圓睜,望著她悠然自得的樣子,竟一時說不上話來。
只听上官若愚笑道︰「你不用怕,你內功深厚,這點小煙,毒不死你。」
「我自然知道,我如今是在問你!你覺得如何了?」
「頭有些暈……」她說著,燦然一笑,道,「不過我也不怕,你內功深厚,除非是賀遙下的毒,不然你都能給我逼出來……」她一邊說著,眼皮便開始不停地下垂。
白晨見狀,又急又惱,大聲斥道︰「說什麼胡話呢!你不許睡!」說話間,只聞屋外轉來輕輕的踱步之聲,顯是有人來了。
上官若愚頭腦昏沉,臉上只浮現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便倒進白晨懷中,昏睡了過去。
白晨劍眉一擰,探她鼻息,卻覺得呼吸尚自平穩,這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
只听門外有人說道︰「公子不必擔心,這位姑娘中的不過是尋常迷煙,過會兒自會轉醒,傷不了身子的。」語調柔美,只听聲音便知是個美貌女子。待房門一開,更是滿室生輝,只見她貌若桃李,身姿婀娜,身著一襲艷紅羅裙,頭戴一支金步搖,雖不及玉羊的傾國傾城,卻是另一番美艷風情。
白晨望著她冷冷一笑︰「傷不了最好,若是傷了,你們就該死了。」
他這話來說淡淡地,卻教那女子憑地後脊一涼,如花笑顏頓時一緊,卻又強勾著唇角,硬是笑道︰「公子可是說錯了麼?這兒除了你我,哪還有什麼旁人?」
白晨不語,忽听紅衣女子身後便傳來一聲短促地一聲慘叫,似是被抑在喉口,尚不及吐出,接著影子一動,便有一個人跌倒在地。
這人全身穿著黑衣,臉上戴著黑色面具,面具的雙眼之處罩著一層黑紗,這般突然跌落,便像是從那女子的影子中融化出來的一樣。黑衣人倒在地上,身子直挺,似是尚未察覺,便已斃命。
紅衣女子神色間閃過一絲驚恐,白晨雙手不曾移動,卻不知是如何讓這黑衣人中的招。
只听白晨悠悠說道︰「說吧,來這兒干什麼的?」
紅衣女子大驚,卻立即重整笑意,道︰「全館的人都倒了,唯公子一人還醒著,方碧桃便知公子不是凡人。」
白晨冷「哼」一聲,道︰「再扯這些廢話,是想現在就死麼?」
紅衣女子方碧桃笑道︰「公子長得如此俊朗,卻瞧不出,也是個火爆脾氣……」
話音未落,只見白晨伸手在上官若愚適才夾到碗里的魚上一拂,「噗」地一聲輕響,窗紙被射出一個小洞,廊上又是一聲痛苦申吟,接著是重物墜地之聲。
方碧桃大驚失色,奪門而出,只見廊上也倒著一個黑衣人,穿著與屋中那個一模一樣。他雙手捂著咽喉,已然喪命。方碧桃掰開他的手指,只見喉間要害處扎著一根魚刺。
他輕巧一揮袖,魚刺便能透窗而出,傷人性命,內功之深厚,實是匪夷所思,方碧桃這才知道自己踫上了惹不得的人物,頓時收起嬉笑戲謔之色,沉下臉來冷冷一笑,說道︰「你可知如今這館中諸人的性命均在我的手上,我若要死,也要全館的人來陪葬。」
白晨的雙眼自始至終便不曾從上官若愚的臉上挪開過,見她睡得深沉,不禁問道︰「她還要多久才醒?」
方碧桃一怔,見他對自己輕視之極,心中頓起怨毒。雖明知他惹不起,卻也忍不住要喝道︰「你是聾子麼?可有听見我適才說的話?」
「這館里的人,你想殺便殺,何必煩我!我只管問你,她何時才能醒來?你的煙當真不會傷身?」
方碧桃不禁說道︰「這位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
白晨一愣,听到「心上人」三個字,心頭竟是一甜,抬起頭來沖她微微一笑,贊道︰「瞧著很像麼?你的眼力倒是不錯。」
方碧桃見上官若愚雖然眉清目秀,卻也不過如此,遠抵不上白晨的神姿仙骨,心頭醋意頓生,道︰「我瞧這姑娘,倒是配不上公子。」
白晨眉頭一皺,道︰「誰說不配?憑著這句話,我原可要你性命,但看在你適才也說句人話的份上,且饒這一次。留下解藥,速速滾吧!」
方碧桃甚是不甘心,說道︰「來日方長,公子可敢留下名號?今日種種,東極宮定不敢忘!」
「知我名號,憑你也配?」說話間,白晨長袖揮起,滿桌碗筷如箭離弦,激射而出。
方碧桃翻身而出,卻見梁上又有一個黑衣人直跌了下來,重重砸到地上。一片混亂聲中,上官若愚猛地翻身躍起,大聲叫道︰「別走啊!」
白晨大吃一驚,伸手將她一把拉住,說道︰「你怎麼醒了?」
上官若愚急道︰「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追!」
白晨道︰「急什麼?沒見這滿地的血麼?她身中數招,傷得不輕,逃不了多遠……倒是你,怎麼突然醒了?」
上官若愚舌頭一伸,只見舌尖上托著一粒黑色藥丸。原來她一覺出異常,便含藥在口。這藥雖不能解毒,卻能刺激神經,使人清醒。好在方碧桃下的確是迷煙,不會傷人性命,她便佯裝中招,好引蛇出洞。
白晨見狀,已明白了七八成,不禁怒道︰「怎麼連我都騙?」
上官若愚連連跺腳︰「若不騙倒你,怎麼又能連帶著騙倒對方?哪知你這臭脾氣,又壞我事!」
白晨見她無事,更加無可擔心,道︰「誰讓你突然來這一手,我照顧你就來不及了,又哪會有心情來理會他們?」
「是是是,都是我不對,那求白爺快快幫我追人去吧!」
白晨雖是不以為意,卻還是懶洋洋地起身,一邊咕弄著︰「管他是甚麼呢,蛇蟲鼠蟻哪需掛懷?」一邊拉起她的手,躍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