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縣不大,店鋪關門得早,雖未到深夜,但街道已是冷冷清清,偶有路人,也是神色匆匆,急著要趕回家去。
方碧桃腳程雖快,但白晨那一掀看似隨意,實則勁力非常。碎碟碗筷如暴雨淋頭,她身法再快,也躲不了全部,身中數招,一地的鮮血,跑得越急,傷口便迸裂得更厲害。
白晨和上官若愚覓著血跡追去,來到堂前,卻見驛站中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呼吸卻還順暢,顯是受了迷煙之故。
白晨問道︰「那女人口中所說的東極宮,你可曾听過?」
上官若愚搖頭︰「我哪知道?你宏理院的蛛絲不是網布天下麼,怎麼也不知道?」
白晨瞪她一眼,道︰「莫要忘了,誰才是宏理院的總都史。」
「莫要忘了,我這總都史才當了不過數月。」
眼看話題又要被扯到那尷尬的五年囚禁上去,白晨清咳一聲,拉起她的袖子便走。上官若愚也不願再給二人心上添堵,乖乖咽下了那句已到嘴邊的頂撞。
兩人一路追出縣城,血跡點滴向前,再走便是一片密林。夜色蒼茫,樹林已看不大清楚,只望見黑巍巍的輪廓,樹葉被涼風吹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上官若愚陡然一驚,步子猛地頓住,警惕道︰「不要再追了。」
白晨眉頭一皺,問道︰「為何?」
「天太黑,這林子深淺難辨,還是不要貿然進入的好。」
白晨冷笑道︰「有我在,你還怕什麼?」
「你武功再高,卻也不是神仙。再說,山外有山……」
白晨最听不得她說這些,手一揮,道︰「我倒不信,這世上誰有本事要我的性命。你若怕,便呆在這兒。」
上官若愚自知失言,忙道︰「此人只怕是個小卒,我倒更是擔心驛中諸人的安危,咱們且先回去……」
白晨知她心思,哪里還會理會,示意不必再說,松開她的手,大步便向深林走去。上官若愚不安心由他一人前去,雖明知林中有詐,卻也只好跟從。哪知白晨听到她的腳步聲,卻長袖一掃,將她蕩得連退數步。
「你在這兒等著。」
上官若愚不禁氣極。她本是口舌伶俐之人,無奈關心則亂,眼見白晨固執,竟是想不出說辭。正要再爭辯幾句,卻見他足下忽爾用勁,運起輕功,瞬間化作白影,融入了濃如黑沼的密林之中。
她上前追了幾步,白晨卻已不見人影,心知自己此時如果入林太深,到時兩人若都遇襲,便沒有挽救之法,只得折返回去,另想它法。
哪知一轉身,突覺身周氣流略有異狀,心中一凜,暗道︰還是來了!
霎時之間,四條鐵鏈自四個方向從天而降,夾帶勁風,裹著凜冽之意直射而來。上官若愚見來勢凶猛,不敢硬接,立即著地滾開,只覺兩條鏈子從身側橫掠而過,相距不逾半尺,去勢奇急,勁風刮得她後脊生痛。不及站定,又是兩條鐵鏈向頭頂壓來,同時另外兩條也從身後纏來。
這四條鏈子配合得天衣無縫,奇異厲害之極,上官若愚左躲右閃,已是拼上了全力,幾次想要抽出七巧劍,都被鐵鏈攻得縮回手去,不由得膽戰心驚。她雙腿連踏,右手一翻,七巧劍在長鏈上一點,身隨勁起,嗖的一聲,身子直沖上天。哪知四條鏈子疾又尾隨而上,如四條撲食毒蛇,纏著不放。
她伸手一撈,攀住了一根粗枝,只听「 」兩聲,長鏈打在樹桿上,震得一人粗的大樹晃動不已。上官若愚趁勢躥上另一棵大樹。有了樹為屏障,四條長鏈頓時威力大減。
上官若愚听得四周枝葉沙沙作響,料想手執鏈條的四人定是藏身于樹上,一旦離開樹林,便只能現出真身。是以雙足在枝椏上稍點即瞬,向著密林出口處疾奔而去。
四條鐵鏈雖是如影隨行,但一來她如靈猿一般左蹦右跳,二來林中茂密,攻勢為枝椏所擋,追勢不如初時急迫。眼看就要讓她逃出樹林去,只听身後一人說道︰「蠢貨,我來。」
上官若愚听這聲音頗熟,心中一動,不禁微微側首,想要瞧一瞧那人相貌,只見一條長鏈當胸點來,正想向旁躲避,突覺那條鐵鏈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勁向胸口撞到。頓時氣息一滯,心中一慌,步子不由得亂了,足下一滑,自枝頭滾落下來。不及墜地,那鐵鏈忽又橫地里掃來,氣勁充盈,上官若愚身在半空無法躲避,後背被狠狠掃中,頓時五髒六腑都似要翻了過來,一口血噎在喉頭,卻是吐不出來,身子往下急墜,她只覺得劇痛欲厥,一時腦中什麼都想不到了。
自一旁的枝頭忽地躥出一人,身形倏來倏去,直如鬼魅,飛身掠到地上,雙臂一伸,將上官若愚穩穩接住。
月光透過頭頂紛繁的枝椏,投下一片斑駁,月光映襯下,男子的面容蒼白無色,鳳目溫潤,爽朗清舉,望著懷中雙目瞪大的上官若愚,詭異的微笑布滿眼角眉梢,殺意之中竟讓人不禁驚艷。
男子輕笑著,音調如晚風般輕曼︰「好久不見……莊主。」
「你……」上官若愚臉色蒼白,如似見了什麼鬼魅一般,一雙眼楮死死地瞪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忽然後腦一陣昏沉,接著便即不省人世。
「回去吧。動靜這麼大,白晨也該察覺了。」唇畔勾著冰冷絢爛的淺笑,男子望了一眼懷中的昏死過去的上官若愚,冰雪般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用細微得難以察覺的聲音輕喃著,「……真的是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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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血跡直向林中深處追去,忽然听到身後傳來打斗聲。白晨心中一愣,急忙轉身,卻听身後有人叫道︰「來不及的。」
赫然轉身,只見方碧桃一襲紅衫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惹眼,她臉色蒼白,一手捂著月復部,一手支著樹桿,似是這一路狂奔,已讓她傷重不少。
白晨問道︰「什麼意思?」他語調冰冷,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主人一定已經得手,你此刻趕去……也來不及了!」她說話時聲音急促氣喘,背也微微弓起,顯然白晨的那一擊,她傷到的遠不止月復上這一處。
白晨觀那鮮血自她紅裙下擺滴滴答答地落下,心知她傷得極重,若不施治,不久便會失血而亡,當下冷笑了一下,道︰「為了支開我,你的主人不惜陪上你一條命,值得麼?」
方碧桃冷笑道︰「閣下也是‘主人’,應該最懂‘主人’的心思……若碧桃是你的手下,你又可會憐惜我的性命?」
話倒是不錯,白晨輕屑地揚了揚眉,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可會傷她性命?」
「我不過是個小卒,只懂奉命行事,主人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我救你性命,你來當我的手下。」
方碧桃頓了一頓,抬起頭來望著他,良久,開口說道︰「你想……讓我帶你去找她?」
白晨再不言語,快步上前拉過她的手,食指如風,轉瞬之間,點了她周身大穴,助她將血止住。
方碧桃望著他,目光冰冷,道︰「你還是殺了我吧!要我背叛主人,簡直是痴心妄想!」
白晨道︰「你如今的主人是我。」
「我何時答應過你……」話未說完,忽然下巴一緊,白晨那只手如鐵鉗一般緊緊將她的下巴夾住,那手指上的力道,大得不似常人,仿佛略一用力,便能將她的臉捏碎了。只是那只手卻也帶著微微的顫動,似是手的主人正在竭力克制自己想捏死她的念頭。
「素來只有主人挑下人,下人是沒有資格挑主人的!」那個男人咬著銀牙,聲音听上去冰冷無情,目光卻又如惡鬼一般的狠戾,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帶我去找她,你只可回答‘是’!」
這樣的霸道、蠻橫,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方碧桃卻被他的氣勢所駭,竟然說不出「不」來。月光下,白晨衣袂輕揚,貌如謫仙,只是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對動人心魄的鳳目墨眸,此時森冷如冰窟。那一副冷傲的模樣,只怕是厲鬼見了,也不敢輕舉妄動。
她一身武功,大風大浪不是沒有見過,卻從來沒有踫到過這樣的男人,這時才忽然想起那個江湖上的傳說︰一方城城主白晨喜怒無常,待下屬頗為嚴苛,用刑之峻,比之朝廷刑審過猶不及,但他執城至今,卻深得人心,其因不得而知。
「說話的時候,不要多看他。」臨走的時候,主人曾這樣告誡過她,「白晨算不上人……他是森羅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