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點越來越近,不久便能听到竹篙撐水的聲音,燈影晃動中,一葉青綠色的扁舟自黑河中緩緩飄來,船頭掛著一盞白瓷琉璃燈,手工精巧,非官窯難以制造。那撐船的竹篙近看才發覺,竟是碧玉所制,那玉通透澄澈,雖非整玉雕鑿,但也是成色極好。
這地下鬼宮雖造的陰森可怖,但所用的東西卻無一不是宮廷頂級的。更驗證了上官若愚的猜測,這盤牙鬼宮隸屬朝廷。但從這番布置看來,每一件事物都用的官窯制品,比之尋常官府還要精細考究,只怕位階還不一般。
上官若愚不由的想起謝書庭所在的東極宮,也是朝廷隸屬,卻不知與盤牙鬼宮有何關系。想到他埋下炸藥才生出現下這番事來,也不知他如今生死如何,不由得心下惴惴。
正自恍神,船卻已靠岸。眾人定楮望去,卻見撐船執槳的是個女子,身材瘦弱,握棍的手骨頭上只薄薄地披了層皮,猶如骷髏一般。一頭白發垂地,遮住眉眼,看不清年紀。身上穿著一件鮮紅布衣,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甚是寬大。
她低低地垂著頭,說道︰「主人恭請貴客。」那聲音低若蚊蟲,夾雜在潺潺的水流聲中,若非眾人內功深厚,幾乎就听不出來。
白晨攜手上官若愚率先上船,爾後是白冼。待第四個縴兒舉足欲上的時候,撐船的女子竹篙一點,竟已準備開船了。
縴兒急忙收腳說道︰「還有四人呢!」
女子道︰「船小水急,坐不下了。」
縴兒道︰「我們身輕如燕,吃不了分量。」
女子卻只是搖頭,說道︰「還有船來接貴客。」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將船撐離岸邊。
阿璇冷笑一聲,說道︰「理她什麼?跳上去!」
上官若愚急忙阻止︰「我們如今在他人地盤,前途未知,又是在水上行舟,不要莽撞。」見岸上四人面面相覷,又道,「安心等著便是,若有船來便上,若沒有,便在此地接應我們。」
說話間,女子竹篙用力一撐,船身霎時便加速駛入了黑暗之中。
岸上四人面色凝重,卻也沒有辦法,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小船馳遠。白晨白冼卻是同樣的不以為然之色,一個悠閑的背著雙手舉目而望,一個靜靜坐下望著湖面發呆。
上官若愚的卻一雙眼楮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船女,過了一會兒,說道︰「姐姐為何用頭發遮著臉,這樣還如何看清前路?」
船女幽幽說道︰「貴客不必擔心,盲女自懂事以來便在此地船渡往來,不會走錯的。」
上官心下一震,道︰「原來姐姐眼楮看不見,是妹妹失言了,當真抱歉……敢問姐姐,如今要帶我們去何處?」
船女答道︰「主人有請。」
上官問道︰「卻不知你家主人如何稱呼?」
「主人便是鬼君。」
「難道他姓‘鬼’名‘君’?」
船女搖頭︰「鬼君就是鬼君。」
小舟行出不多時,回頭依然一片漆黑。頭頂忽然噗噗作響,洞頂竟有瑩瑩血紅的光點,一張一合。忽感額頭一涼,似是有東西滴落下來。上官若愚伸手一抹,竟聞到淡淡的血腥氣息。
船女忽然長嘯一聲,只見頭頂的黑暗頓時騷動起來。紛繁的鮮紅光點呼嘯而下,洞中頓時便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味。
上官若愚眼明,叫道︰「吸血蝙蝠。」
振翅之聲此起彼伏,臉頰旁刮過潮濕的腥風,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上官若愚只覺得耳朵一緊,卻是白晨伸手將她的兩耳捂住,隨後猛地縱聲長嘯。
他內功深湛,一時間四下里鳴響不絕,便似長風動地,雲氣聚合。滿頭的蝙蝠未及飛到船邊,便頓時雙翅戰栗,撲通之聲不絕,一只只都昏死過去,落入水中。
再看那船女,白發垂面,看不出表情,握篙的十指卻不禁微微顫動。竹篙輕輕劃過,將湖面蝙蝠的尸體劃向一邊,船女身軀微微佝僂,卻是一言不發。
白晨放下雙手,對上官若愚淡然一笑,道︰「別人吹口哨逗樂,我也會吹,你說誰吹的好听些?」
上官若愚微笑不答,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前,忽然低低得驚叫了一聲,道︰「你吹過頭了。」
只見船女蒼白的臉上忽然留下鮮血,一滴滴地落在她殷紅的衣衫上。她白色的發尖染血,再襯著紅衫綠篙,說不出的詭異。
想是白晨那一嘯竟震傷了她的內髒經脈,引得氣息大亂,七孔流血了。
雖是她先引蝠攻擊,但上官若愚卻怕她撐不到船到對岸,到時黑水茫茫,要找出路就難了,急忙上前問道︰「你怎樣,要不要緊?我這里還有一些丹藥可療內傷,你要不要先服一些?」
白晨拉過上官若愚,道︰「死不了。不過若是再耍花樣,我就保不準了。」他听那船女的嘯聲,知道她的內功甚至比上官若愚還深厚一些,因此篤定適才那一記要不了她的性命。
船女的腦袋微微一揚,目光似是透過額前長發,望了白晨一眼。
小舟搖搖晃晃地又行了一段,終達彼岸。白晨怕她又使花招,不待到岸,便抱著上官若愚飛身而去。白冼望了他們一眼,縱身跟上。
二人如同鴻雁展翅,丈許的距離輕輕一躍便到對岸,瞧來不費吹灰之力,這等輕功著實駭人,船女望得出神,半晌,發出低低地一聲嘆息,調轉船頭而去。
上官若愚回頭望了一眼,那小舟比之來時,搖晃的更加厲害,不由得嘆道︰「咱們走吧,那四人是不會來了。」
白冼不由問道︰「為何?」
「她見了白晨那一嘯,自然知道你們的功力。兩人已是棘手,哪里還會再帶四個敵手進來,豈不自掘墳墓?何況她如今受了內傷,不知還能撐上幾許。」
不遠處有幾盞幽暗燈光,上下錯落,似是懸在空中。走進一看才知,那是一座石橋,每個橋柱上都懸著一盞玉骨白絹燈。橋上站著一個佝僂老婦,身旁架著一口大鍋,鍋旁的幾凳上放著一疊玉碗。
老婦低聲說道︰「既上奈何橋,便飲了這碗孟婆湯,忘盡生前愛恨情仇,孑然一生渡輪回。」
上官若愚笑道︰「這兒倒真是做戲做全套,連孟婆湯也有。」她望著那老婦,老婦的雙目渾濁,眼楮雖對著她,目光卻不知道看向哪里。
老婦一笑,路出一口參差不齊的斑駁黃牙,道︰「忘卻前世因果,全看個人緣分。你們若不想喝,老太婆也阻攔不了。」
上官若愚道︰「這個地方詭異陰森,你若強灌我,我必然不依。但你勸我不喝,我倒非要嘗上一嘗了。」接過湯藥遞到嘴邊,卻忽然被白晨一把奪過,連藥帶碗一齊拋入了橋下黑水之中。
上官若愚一驚,道︰「你做什麼?」
白晨道︰「不許喝!」
上官若愚道︰「不僅我要喝,你們也要喝!」說著,連使眼色。
她在毒窟與賀遙玩得多了,自然知道一些施毒的慣用伎倆。人性多疑,這樣一碗來歷不明的藥,常人多半不會喝,何況管藥的是這樣一個垂垂老婦,若存心尋釁的人,哪里會去理睬?鬼宮主人在這里設這樣一個人,本就奇怪,于理不合。賀遙便喜歡將解藥拴在門口,你若不喝,哪怕在毒窟不說不動,也會中毒。
她料想這藥與賀遙門口放解藥的道理相同,因此示意白晨白冼也要喝下。只是這話卻不敢明說,若那老婦知道他們的心意,那隨手在湯藥里放幾味毒藥進去,這里燈光幽暗,也是察覺不易。
白晨卻毫不理會,只道︰「不許喝。」
上官若愚又氣又急,跺腳道︰「你鬧什麼脾氣!」
白冼忽然問道︰「是不是要喝下?」
上官若愚道︰「不錯。」
白冼便上前拿過一碗藥,一口飲了下去。白晨卻負了手站在一旁,似乎毫不在意。
上官若愚一愣,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拉著他的手溫言勸道︰「你信我,咱們也去喝一碗,不會有事的。」
白晨卻皺了眉頭,半晌,才喃喃開口︰「這是孟婆湯,喝下了,便什麼都忘了。」
上官若愚料不到他竟是在意這個,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這兒又不是真的地府,湯自然也不是真的孟婆湯。」
白晨的眉頭攢得很緊,搖頭道︰「假的我也不要。」頓了頓,又問,「若到了地府,你會喝嗎?」。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噎得上官若愚一愣,他卻已然答道︰「我不喝。她若敢逼我,我便將鍋子一同打爛。」言罷,他猛地出手,那一掌竟用了四成的力道,銅鍋轟然作響,竟如紙糊的一般揉成了一團。黑色的湯藥自鍋中流出,溢了一地。
上官若愚無奈,心頭涌起淡淡的感動,竟不生氣,嘆了口氣道︰「這下可好,等會出了事該怎麼辦?」
白晨瞥了一眼白冼,道︰「不是還有一個喝了嗎?玄樓少主,有通天之能,護兩人周全,自是不在話下。」
他言語中頗有揶揄的味道,白冼淡淡的望他一眼,並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