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君奇怪地看了眼牧澄，低低說了句‘神經病’，就大步離去——牧澄嘆了口氣，暗沉下眼神。方思莫朝已經走遠的王言君瞥了眼，向牧澄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呢？誰哭了？」
牧澄聳聳肩，笑道，「如果我是王言君的媽媽，听到這樣的話，肯定會哭的。」
「噗，你想的好遠……」方思莫笑著接話，走進廁所間。
可是——王老師真的就是在哭啊。
廁所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穿過王雪梅透明的身體，笑鬧著享受下課時間。而王雪梅，看著早已經不再視線內的背影，呆呆地流著眼淚，比起上課時那低聲的啜泣，現在卻是哽咽，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王雪梅的臉頰滑到衣領上。
這就是——這孩子對她最後的做法。
她也許是個優秀的老師，但絕對不是個優秀的母親，她對自己的女兒忽略了太多，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女兒對她沒有多余的親情。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只能任由眼淚不停地流下，有悔恨有痛苦有無奈，更多的是對女兒的虧欠。
如果可以再一次站在女兒的面前，如果可以再一次面對自己的女兒，她想好好道歉，想要好好地擁抱下自己的女兒。
只是……
在她看見自己的身體被蓋上了白布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這世間不存在真正的懺悔——所有的懺悔，只有在被得到原諒後才會形成。
而自己早已經失去了得到原諒的機會，現在的她，就連‘對不起’這三個字也沒有辦法說出來。
無法傳達的歉意，和不願離去的執念成了正比。
回到家後，牧澄冷眼看著陳之昂再一次翻窗而進，拿起床上的枕頭就往陳之昂的身上丟，枕頭意料中地穿過陳之昂的身體，砸到了牆上。
「要我說多少次，你這樣是打不到我的~」陳之昂一臉的驕傲，得意洋洋地躺倒在牧澄的床上，舒服地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咦，今天你那位怎麼老師不在？」
「你以為王老師是你，喜歡往別人家蹭！」
「唔，這不是只有你才能看見我嘛~一個人在外面晃蕩很寂寞的~~~」
「都是老古董了還在那發嗲，不嫌惡心？」牧澄睥睨地看了眼陳之昂，坐到位子上，打開本子準備做作業。今晚的作業可真是不少，奮斗到十一點也不一定能寫得完吧。
房間內陷入寂靜，只听得偶爾紙張摩擦的聲音。牧澄在燈光下認真寫字的模樣，讓陳之昂難得回憶起點從前，但僅僅是一瞬，陳之昂便打散了腦中剛構成的畫面，因為現在還不需要記起那些久遠的事情。
陳之昂翻了個身，面朝著天花板，忽的吹了一記口哨，道，「小牧你知道麼，人在死後，有一段時間是處于游離狀態的。」
牧澄奮筆疾書的影子微微晃了晃，沒有抬頭。
「……不久後意識才會慢慢凝聚起來，而在游離狀態的情況下，意識就會往那邊的世界走去……但是……」
陳之昂眼角輕瞥了眼還埋首在書里的牧澄，無聲笑了笑，「……若是在游離狀態下沒有進入那邊的世界……那說明，王老師還沒有處于游離這一狀態……」
牧澄拿筆的手微微顫抖了下，繼續在紙上書寫。
「……還沒有處于游離狀態，就表示，王老師還不願意就此形成意識……啊啊，通俗點講，就是——人們所說的‘夙願’。」
陳之昂說完，房間里又恢復了寂靜，牧澄在紙上迅速地做著演算的習題，做著做著才發現，以前不怎麼擅長的函數竟然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牧澄呆呆看著滿紙的演算過程，卻回憶起昨晚王老師在桌子邊對她細心的指導，笑了笑，「……陳之昂，我發現其實有時候你比大媽還雞婆。」
「……」陳之昂臉色難得變青一陣，又變紅。
牧澄合上自己的作業本，看著窗外黑幕下燈火如明的塵世，站起身，「……正因為被稱之為‘夙願’，所以……」
所以……才會有不願離去的靈魂——即使年復一年的承受孤獨，也要流連于世。
陳之昂微微眯起眼，沉靜了會兒，笑了起來。
「我出趟門，希望回來的時候，你不要嚇到王老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