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小年,學堂放假了。喜兒好熱鬧跟著清曲一同去外面巡視商鋪去了,蘇三樂得清靜,換了身水綠短打,獨自在芙苑里哼著小曲兒練起了瑜伽。
約莫巳時,鏡仙突然出現在了芙苑門口。兩只手拖著腮作驚喜狀。
蘇三停了下來,上前問道,「你怎麼來了?」
鏡仙滿面春光,「想你了……而且想和你一起過小年。」
蘇三推開往身上粘的鏡仙,「你怎麼進來的?」
鏡仙道,「從大門進來的。」
蘇三黑線,「門衛向來甚嚴,輕易不準通行,怎麼會放你進來。況且今天清曲又不在府里。」
鏡仙眯眼笑,「好歹我也算這青回城里的名人。況且先前你不來學堂的時候我為了見你天天往清府跑,門衛早成相熟了。」
蘇三嘖嘖,「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名人……」
鏡仙笑意更濃,「有沒有愛上我一點點?」
蘇三翻白眼,「你打算找什麼理由賴在清府啊?」
鏡仙眨了眨眼,「清曲哪里會計較多我一副碗筷。……怎麼辦,穿短打的幻幻我也好喜歡。」
蘇三無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間蘇三忽然注意到芙苑外喜兒最愛呆的那涼亭里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人,一襲大紅袍,大紅曲裾玄色衣緣,一頭烏發沒有束發髻隨意散落在紅衣之間。那人背對芙苑賞魚,以至看不到正臉。
蘇三納悶地嘀咕,「今兒這是什麼日子,淨來些怪人。」說著便出了芙苑門向涼亭走去。
許是听到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當真是叫蘇三好不驚艷,柳眉斜飛入雲鬢,細長鳳眸掩風華。眉心紋朱線,膚如月牙白,薄唇胭脂紅。一笑傾城色,聞者皆忘言。
見此美人,蘇三不由呆怔,鏡仙為妖生得風情萬種也就罷了,眼前這人也沒長尾巴,容貌卻是不輸鏡仙。眉眼透著妖孽味兒,比起那一眼望去宛如出水芙蓉的清麗鏡仙便像是狐狸精轉世。
未等蘇三開口鏡仙便沖過來了,叫罵道,「哪兒來的狐狸精,竟然跑到家門口來勾引幻幻。」
狐狸精罵人狐狸精,蘇三汗顏,這麼個見著和自己說話的美男就變身粗口狂人的狐狸精真是對不起鏡仙這麼仙兒的名字。汗顏歸汗顏,蘇三手上忙拉住了鏡仙,斥責道,「來者皆是清曲公子的客人,豈容你這般無禮。」
鏡仙閉嘴,望著紅衣男子飛出一記記眼刀。
蘇三上前道,「這位公子可是來拜見清曲公子的?」
紅衣男子簡潔明快地「恩」了一聲作答。
蘇三又說道,「清曲公子出門辦事,不知何時才會回府。公子可留下姓名,待公子回府蘇三必代為轉達。這樣也可免了公子空等。」
紅衣男子眸子微眯,打量蘇三,左右看了一陣才緩緩開口道,「獨秀,你可要記仔細了。」
蘇三笑道,「真是個稀罕姓。」
紅衣男子勾唇一笑,「獨秀是名字,我沒有姓氏。」
鏡仙在邊上冷嘲,「還獨秀,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姐姐什麼的叫一枝啊?」
蘇三抬腿迅速踢了鏡仙一腳,「遠親家的哥哥,雖是年長卻還是小孩子心性不懂事,還請獨秀公子見諒。」
紅衣男子輕瞄了一眼鏡仙,「跟你這遠親家的哥哥站在一起,我倒真是擔不起獨秀這個名字了。」
蘇三訕笑,「公子說笑了,哥哥空長一副皮囊,修養不及公子萬一。」
紅衣男子顯得饒有興致,「哦?你我不過初相識,你又怎知我好修養?」
蘇三答道,「若非好修養哪會好聲好氣地搭理我這個下人。再者哥哥方才那般言語冒犯公子都未動怒,這不是好修養又是什麼?」
紅衣男子爽聲大笑,像是很開懷,蘇三卻不由打了一個機靈。
半晌紅衣男子停了下來,對蘇三說道,「請轉告清曲一聲,獨秀來訪。」
說罷那男子便拂袖離去。
蘇三望著紅衣獨秀離去的背景,故意感嘆道,「都是美人,怎麼差別就那麼大呢?」
鏡仙立刻淚汪汪,「你又看上那個紅衣的狐媚子了是不是!」
蘇三揪住鏡仙的耳朵,「你記我記住,以後說話注意點分寸。萬一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鏡仙哎喲哎喲直叫疼,保證了半天蘇三才松手。
因為先前在清府留宿過,所以鏡仙也不用蘇三招呼便熟門熟路住回了之前住的房間。全然把清府當自己家,叫蘇三哭笑不得。
第二天中午,蘇三正拿毛筆在練習涂鴉時有丫鬟來通報清曲回府,蘇三忙將涂鴉收好奔向前門去迎清曲和喜兒回府。
方走出竹林小道便看見被一群下人簇擁著的清曲和喜兒,映入眼簾的還有另一個人——季鸞。
蘇三心中甚為驚訝,只見清曲對季鸞十足客氣,蘇三一時也不好發作,只得強作笑顏迎了上去。
嘰嘰喳喳地喜兒奔向蘇三,未等蘇三向清曲打招呼便為蘇三解了疑惑,「蘇姐姐,你猜猜你快猜猜季哥哥和清曲爹爹是什麼關系……嘻嘻,猜不到吧,清曲爹爹說他和季哥哥是表兄弟誒……」
表兄弟……
蘇三登時想起楚夫人,楚夫人姓季名子楚。沒想到竟是出身那有名的國舅府。
蘇三剛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思及楚夫人與清曲關系勢如水火,遂轉而送上了一記禮節性的微笑。蘇三又想到,從來不走動的親戚,突然又上門了,莫不是季鸞真受了她的挑撥打算娶喜兒並親自上門提親?
季鸞打了個噴嚏,蘇三抬頭看他,卻發現季鸞也正在看她。蘇三當作沒看見,向清曲匯報道,「昨日獨秀公子來訪,鏡仙先生來訪。獨秀公子留了口訊讓我知會公子一聲他曾來訪後便離去了,鏡仙先生留宿在先前留宿時住的客房。」
清曲點頭示意,只是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了」,然後轉身從身後提行禮的家丁手上挑了一個紅線扎起的盒子,又轉過身遞給了蘇三,道,「送你的,小年禮物。」
許久未收到過禮物,蘇三不由心里暖暖的,朝清曲會心一笑,道謝後接過了禮物。
蘇三正瞅著禮物盒子樂呵呵的時候只見季鸞也伸出了手,手攥著,伸手蘇三,依舊那副高傲的神情,「喏,給你。」
礙于清曲蘇三不好發作,只得伸手,季鸞松手,一只鐲子落在了蘇三手中。任蘇三怎麼看那也是只粗制濫造的鉸絲銀鐲,也不像是什麼年代久遠的寶貝。蘇三本想以太貴重為由推辭,誰想這廝有權有勢竟送了這麼個破銀鐲子。
蘇三道,「不知季公子這是何意?」
喜兒在一旁說道,「送蘇姐姐的小年禮物嘛!蘇姐姐你看,季哥哥也送了喜兒一支簪子,可漂亮啦。」
蘇三這才注意到喜兒頭上多了一枝金簪,做工精細綴滿碎寶石,一看便是出自名牌老店。只是這簪子哪里是十歲姑娘戴的,給楚夫人戴還差不多。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季鸞那丫一準是跑金店里頭講把最貴的拿來,蘇三又想,即然都買了最貴的了,又怎麼好意思買個這麼破的絞絲銀鐲送自己。這個少年太別扭!
蘇三稱贊道,「簪子真漂亮,季公子果然好眼光。只是,我一個下人怎麼好收季公子的禮物。」
喜兒兩頰染上紅暈,羞答答地偷瞄季鸞。蘇三突然覺得有點心煩意亂,喜兒的心思一目了然,而很明顯季鸞眼中沒有喜兒。妾有情,郎無意,易生悲劇。
蘇三看了看清曲,清曲微笑,「表弟送你的,收下便是。」
蘇三收下了鐲子,向季鸞道謝,「多謝季公子。」
季鸞淡淡地恩了一聲算是收下謝意。
此時鄭管家來了,至清曲跟前施了禮,又朝喜兒和季鸞施了禮,這才開口說道,「午膳已經備好了,在蓮亭。」
蘇三道,「那請公子小姐和季公子移步用膳,我先去幫小姐歸置東西了。」
清曲應允後蘇三便帶著搬行李的兩個家丁先行一步回芙苑了。
回了芙苑,蘇三將東西接過來後便打發那兩個家丁離去了。都是些新買的有趣玩什,並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東西歸置妥帖之後蘇三便坐下來準備拆禮物,包在盒子里的東西總是更讓人期待。
解開紅線,盒子外面包著粉色絲綢,解開了絲綢才見里面的小巧朱漆木盒。打開木盒蓋,也是手鐲,但很顯然看上去比季鸞送的精致用心多了。
銀質鐲身,鐲身上有浪花紋飾,朵朵浪花間瓖著碎鑽。當真是一眼望去簡單樸素,端詳之下才知價值連城。挑個即簡單樸素又不小家子氣的禮物,也真難為清曲了。
蘇三將包木盒的粉色正方絲綢平鋪在桌上,又將兩只鐲子並列擺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沒想通為什麼季鸞會當著清曲的面送這麼上不了台面的禮物。蘇三又拿起那只絞絲銀鐲仔細看了起來,款式還算簡潔大方,只是做工實在低劣,絞絲不夠圓潤,接口的地方捶打的新痕尚還明顯。像是剛做完的樣子。鐲身內側也沒有發現刻著什麼字。
蘇三搖頭,果然這廝的腦子不能按正常人的思路想。
蘇三將兩只鐲子都戴上試了試,又都取了下來。清曲送的鐲子太貴重,季鸞送的——不樂意戴。
將鐲子收好後蘇三便去蓮亭了。
喜兒在席上矜持得很,清曲向來飯輕,季鸞看樣子也沒怎麼動筷,一桌子菜基本沒變樣。
蘇三看著喜兒懷春的樣子不免感懷,自己十歲的時候還和男玩伴一起在小河里光洗澡呢……當真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季鸞對清曲說道,「怎麼未見小姑?」
清曲依舊是盈盈一笑的模樣,「母親身體抱恙,在靜養中。輕易不出園。」
季鸞哦了一聲,也不深究,怕是跟本也沒把那小姑放在心上。
季鸞又指著蘇三問道,「她是何許人?」
清曲笑道,「因緣之下在旅途中救起的人。」
季鸞又問,「她是府里的丫鬟?」
清曲看了看蘇三,「不算丫鬟,她執意要報恩,又與喜兒興趣相投,所以算是寄住在清府吧。」
季鸞再問,「表哥與她什麼關系?」
季鸞的問題剛出口蘇三便不由心里咯 一下,瞥了清曲一眼,心里略略有些緊張了起來。半年來朝夕相處,清曲雖然時常叫蘇三覺得無法揣摩,可卻是對她十分溫柔體貼。況且一張臉又生得那般美,氣質出塵不輸鏡仙,這麼好一美人公然表示對自己沒意思實在太打擊人了。
蘇三心底悲呼,大事不妙!該死的季鸞打算讓她丟人丟到家!
清曲笑出聲,反問季鸞,「我和蘇姑娘什麼關系?這話可叫我模不著頭腦了。表弟以為我們能是什麼關系呢?」
季鸞口直,直接說道,「我當表哥看上她了準備娶回家當老婆呢。」
清曲又是一陣輕笑,笑得直搖頭,也不說話,舉起杯來同季鸞干杯。
一杯酒下肚,季鸞再次開口,「即然她不是表哥家的下人,也不是表哥的……」
「季公子喝多了吧?您這個年紀還是少喝點的好。」蘇三打斷了季鸞的話,站在清曲背後皺著眉頭瞪他,示意他閉嘴。
季鸞扭了頭不去看蘇一,故意跟蘇三作對一樣,又一杯酒下了肚。可到底算是沒有再繼續問些赤果的問題。
每個人都看得真切明白,每個人都當作一無所知。每個人都在渴望,每個人都在畏懼。有人怕受傷,有人怕拒絕,有人怕分離,有人怕付出……每個人都畏縮在自己的領域焦慮難安,有人決意勇敢前行,有人從焦慮走向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