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回無雪,除夕的早上開始下雨,淅淅瀝瀝,整座城池籠罩在薄霧的細雨中。院中的景物行人都不真切起來。
景致易叫人觸景生情,蘇三也因著這淒清的除夕之雨而傷懷起來。心里泛起一絲絲思念,想念親人,想念背叛了自己的閨蜜,想念那個讓她流盡眼淚的混球,更想念那個無所顧忌的自己。這種說話處事要時時小心,見人小禮鞠躬大禮下跪的生活她已經開始厭煩。逃到不知名的鄉下去,兩畝薄地也好過這樣處處拘泥禮教。
想逃離,想打破現狀。
前院敲鑼打鼓的聲音把蘇三從思緒中拉了回來。蘇三也不撐傘,披著細雨向前院走去。
遠遠望去便知那是提親的架勢,領頭的是季鸞,黑色深衣紅色衣緣,扎紅色寬腰封,紅玉玳瑁束發,又添了幾分成熟氣息。
蘇三也不知怎的突然怒火中燒,皺眉上前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季鸞倨傲地看著蘇三,「提親。」
蘇三,「提什麼親?」
季鸞,「跟清府提親娶你。」
蘇三怒意更濃,「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季鸞輕哼,「你是清府的人,清曲點頭就夠了。」
蘇三胸中淤積的怒氣全然被季鸞激了出來,一個猛子沖到季鸞跟前,「啪啪」甩了季鸞兩個耳光。
季鸞亦怒起來,「女人,你鬧夠了沒!小爺肯娶你那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蘇三朝地上猛猛啐了一口,「我呸,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我看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遇見你這個混世魔王。你給我滾,我才不要嫁給你這個混球!」
季鸞被蘇三言語氣得青筋暴起,拳頭握得咯咯響。季鸞一把伸手拉住蘇三的手腕,速度極快,蘇三甚至來不及躲開。季鸞手上用力將蘇三拉到跟前,蘇三另一手欲反擊,季鸞卻是先一步點了她的穴道。
蘇三動彈不得,遂破口大罵,「我呸,點穴算什麼本事!有種你和小爺我單挑!」
季鸞冷哼,眸子間泛著嗜血的光,猶如猛獸困住獵物一樣困著蘇三。
季鸞一支手鉗住蘇三下頜,低頭便吻了下去,粗暴凶狠,毫不憐香惜玉。鉗住蘇三下頷的手用力撬開蘇三咬緊的牙關,靈舌突入抵住蘇三的香舌纏綿。
羞辱的淚水開始在蘇三眼中積蓄,眼前這個凶惡的猛獸正在侵犯她,一雙眼時刻盯著她的反應,他在欣賞她的屈辱感和憤怒。在這一刻蘇三深味自己的弱小,季鸞是雄鷹那她便是季鸞抓住的一只小雞仔,他可以哄她開心,也可以隨時要了她的命。
而這一切分外熟悉,仿佛在夢中回到起點。
蘇三倔強地不讓眼淚流出來,眼楮瞪得大大的,不敢眨眼。越是瞪眼,眼楮愈發酸澀想流淚。終于還是沒忍住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季鸞停了下來,粗魯地替蘇三擦拭眼淚,低吼道,「不準哭。小爺我不準你喜歡別人,不管是鏡仙還是清曲,通通不準。你是我的,這輩子休想逃出我的手心兒。」
蘇三哭得愈發厲害了,這會兒倒不是因為羞辱,只是季鸞那霸道的樣子那種種的行動,無一不叫她想起了那個傷她至深的混球。昔年昔日在別一個空間里,那個混球也曾粗魯地吻她,粗魯地擦去她的眼淚,粗魯而又理所當然地把她擁在懷中宣示自己的所有權。她為他那份霸氣而傾倒,而最終被他理所當然的出軌狠狠刺傷。
蘇三涕泗橫流,又不能動,只能哭著對季鸞一通罵,「你個混球,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啊混球……我又不是玩具你想玩就玩想丟就丟…你個死混球,你不要來招惹我……小爺我玩不起好嗎……你個死混球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季鸞看不下去,解了蘇三的穴道,蘇三一把抓過季鸞的廣袖就擤鼻涕,擤完又聲淚俱下的控訴季鸞,「你給小爺听著……小爺我不喜歡你……一丁點兒都不喜歡你……以前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你對小爺我來說就是個屁……連屁都不如……你丫就死心吧……小爺我才不會在混球手里栽兩次……」
季鸞一把將蘇三揉進懷中,頭低埋在蘇三頸間,在蘇三耳畔低喃,「你以為小爺我半年來一天不落地去學堂為了什麼。」
蘇三不語,在季鸞懷中哭得更凶了。
這驚心動魄的提親終于把清曲驚動過來了,清曲、喜兒連同正管家,三人步履匆匆一起趕了過來。看見蘇三伏在季鸞懷中痛哭一時皆不知所措。
鐘情于季鸞的喜兒見了這場面,受不了刺激,當下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跑開了。
蘇三終于止了哭聲,被躁怒燒昏的腦袋也涼了下來。瞥了瞥清曲,不由覺得十分丟臉。羞赧地側過身去背對清曲。
清曲開口道,「季鸞表弟這是何意?」
季鸞依舊倨傲,「今日我是來提親的,希望清曲表哥能將蘇三嫁給我。」
清曲微笑,「這可是喜事,怎生鬧得現在這樣又哭又嚎?雖是喜事可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先前便說過,蘇姑娘只是寄住在清府。所以,她的終生大事須由她自己決定。」
季鸞視線又轉回蘇三身上,「嫁給我。」
蘇三白眼季鸞,總不由自主將他和那個混球重疊,「門縫兒都沒有。」
鄭管家不給面子的笑了出來,被清曲一瞪又斂起笑容。
清曲道,「即然蘇姑娘已經表態,季鸞表弟還是請回吧。緣分天定,不能強求。」
季鸞冷哼,對蘇三說道,「你最好記住我說的話!哼!」說罷轉身離去。
蘇三沖著季鸞離去的背影揮拳吼道,「你的吻技爛斃了!」
季鸞身形頓了頓,拳頭握得咯咯作響。硬是抗住怒意離開了。
蘇三待人走遠才轉過身來面對清曲,揶揄,「公子有話盡管直言。」
清曲呵呵笑了兩聲,「看來我真是撿到寶了,連那向來不為所動的季鸞表弟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蘇三訕笑。鄭管家望著蘇三眼中卻是多了幾分憂慮,叮囑道,「那季鸞想要的東西向來得不到手不會罷休……」
蘇三朝鄭管家笑笑,「沒事啦,我是人,不是東西。東西可以買,人心是買不到的。」
見蘇三出此言,鄭管家也坦然一笑。
蘇三咬了咬下唇,艱難開口,「公子,我希望能再回錦園伺候夫人。」
清曲微笑,「如果是因為喜兒,大可不必。你是寄住在清府,沒必要非做些下人的活兒。我安排你去其它院子住便可。」
蘇三訕笑,「公子也知喜兒的心思,事情鬧成這樣我混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反正夫人也缺人陪伴,我搬過去也好陪夫人說說話解解悶。」
清曲點頭應允,「那你收拾下東西便搬過去吧,我會知會母親一聲。」
蘇三謝過清曲。
一群在細雨中聚集的人,又在細雨中分離。漸行漸遠,消失在薄霧里。
于在,在除夕的傍晚蘇三離開了喜兒,再次回到楚夫人——季子楚,季鸞的小姑身邊。
籠在細雨中的錦園愈發冷清,廂房里傳來幽幽地琴聲。琴中之意不乏孤獨淒寂。在細雨中聞此琴聲,更叫聞者徒增幾分衰愁。
待一曲終了蘇三才敲門,「咚咚……夫人,是我。蘇三。」
一陣腳步聲後,楚夫人打開了門,滿臉欣喜,「外面冷,快進屋。」
二人進了屋,像以前一樣在矮桌前席蒲團而坐。
楚夫人一只手拉著蘇三的手,一只手摩挲蘇三的頭發和臉蛋,像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一般。許久才開口道,「你回來真好,本以為這個新年又孤家寡人獨自過了。」
蘇三微笑,反握住楚夫人的手。
楚夫人繼續說道,「那琴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我的。本以為自己已經看開了,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蘇三喃喃道,「我明白。」
楚夫人笑得慈眉善目,「听說鸞兒向你提親了?」
蘇三揶揄。
楚夫人咯咯笑,「多年不見,沒想到那小子也有開竅的一天。別看他行事霸道性子倨傲,可里子是個好孩子。只是有點笨拙,不會表達,喜歡默默地對對方好,溫柔的方式也常被人誤解。」
蘇三道,「我知道。與季公子相識也有半年多了,看得出他是個好人。」
楚夫人微笑,「你心中有數就好,我只是怕你被表相迷惑,錯過好姻緣。」
蘇三嘻笑,「什麼姻緣不姻緣,我要一輩子陪在夫人身邊。」
楚夫人開懷大笑,「多日不見嘴巴又甜了幾分。」
蘇三又聊些學堂里的鎖事,張牙舞爪夸張描述,逗得楚夫人直樂。
到了就寢時候,楚夫人也不放蘇三走,二人一同窩在紅玉床上繼續胡吹海談。
夜深了,二人卻無睡意。楚夫人突然語氣嚴肅氣來,「三兒,你可與我一心?」
蘇三回道,「夫人待我親厚,我自是與夫人一心。」
楚夫人道,「我相信你。有家店鋪我想交付予你,希望你離開清府。」
蘇三問道,「為什麼?」
楚夫人道,「清府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這里不知埋了多少冤魂。那家店鋪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無人所托,幸虧你出現了。我暗中調查過你,卻是查無所獲。我知你心思縝密,做事懂得分寸,與你相處許久亦知你心地善良。你可願為我效力?」
蘇三沉默了片刻,「夫人,我知您有您的秘密。與您朝夕相處,我也權當看不見。這是因為我只想平平淡淡地度日,不想卷進是非之中。勾心斗角的日子不好過。」
楚夫人道,「我看得出來。所以才更中意你,我怕日後西去手上的東西會落入清曲手中。到時腥風血雨我難逃罪責。利器並無好壞之分,權看手持利器的人如何,心向善便可造福一方,性丑惡便招來災禍。我知你想平淡度日,但我更看得出你心里的壓抑,你並不想就這樣草草一生。我不知你先前經歷了什麼,但你要知道,過去即然沒有要了你的命,那過去的一切便是沃土,讓你更加強大。萬不可受過一次傷就永遠縮在殼里,連同美好一起拒之門外。人活一世,不過幾十年,一定要努力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呵呵……只可惜我到了這把年紀才悟出這個道理。」
蘇三陷入了沉思,二人無話,失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