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這是這次的銀子……哎,我說今天怎麼是你來了,那個老頭呢?」小販蹙著眉頭,上下打量著眼前穿著補丁粗布衣的男人,胡亂的把一吊銅錢往那人懷里塞,似乎根本是隨口一問,絲毫不在意男人的回答,徑直又道︰「這兩次的魚怎麼搞的?少了很多……瞧瞧這都是什麼?這樣的東西你讓我賣給誰?好了好了……別再站在這里指手畫腳了,我還要做生意……走走走……」
粗布衣的男人被小販帶些粗魯的從兩三節石階上推了下來,僵硬笨拙的身子往後一連踉蹌了幾步,最後撞到路人的身上才面勉勉強強的穩住了身子(煙殘情尚濃2章節手打)。
被撞到的人,一身家廝的裝束,在看清撞到自己的只不過是鄉下來的粗布男人,濃眉一皺,一臉的橫肉立刻堆了起來,‘霸氣十足’的一把將撞在自己身上的粗布衣男子推了老遠,罵罵咧咧的嘟囔︰「去去去,狗眼看著點!一身的魚臭味……」
粗布男人動作遲緩笨拙的,竟是被這一推,踉蹌了幾步終究一趴倒在了地上,那本是寒酸的衣服上立刻又增添了些土灰的顏色,一張憨態十足的臉上此刻又加了些塵土作怪,漲的像是個帶餡的包子,傻模傻樣的惹的無意回頭看見的人「撲哧」一聲,笑了。
被撞的小廝一听這笑聲,心下更是怒火漲了幾分,心下似乎認為自己被一個傻子撞了也是收了侮辱了一般,不由的伸腳就是往地上還趴著的人身上就是一腳︰「以後走路給老子小心點!臭魚夫!」
誰知地上的人根本就不躲不閃,一心低著頭慌慌張張的抓著那些因為跌倒而散在地上的銅錢,那模樣甚是緊張與痴呆,一手抓過去,張開了手一看,一堆的塵土中間只是一個銅子,趴在地上的人嘴巴湊過去用力一吹,塵土飛揚,又將自己嗆的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
這般的傻態使得小廝臉上的霸氣又重了許多,惡狠狠的罵了幾句,本還想補幾腳,順便解解這幾日心中憋得悶氣,大概是想起來了自己的時間也不好再耽擱了,扭頭啐了一口,便甩袖恨恨而去。
粗布男子還是用著自己的方法,每每撿起一塊銅錢定是抓了滿手的塵土,嗆得自己一陣劇咳,反反復復,身子也在地上來回的打轉,行人有的從旁邊繞著過去,有些惡劣的直接從橫躺在地上的人身上跨過去,更有甚者,偶爾兩個小童,偏偏一腳踩上去,然後笑嘻嘻的跑開了。
地上的人小心翼翼的用衣角將銅錢擦拭了幾遍,再從袖口里抽出一塊破布包起來,滿足的笑了笑,才慢吞吞的爬起來彎腰拍自己身上沾的灰塵,低頭拍打的一瞬間,微微的嘆息聲隱隱的響起,還未听清,就听到一聲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善!」迎面走過來一個大漢,大漢一身清貧長裝,卻是一手拎著一個包裹,一手拎著一串大蒜笑容滿面的走過來︰「小善,今天怎麼是你來了?那張老頭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
郝善掛著一臉的塵土,舌頭一伸就把嘴角添了個干淨,咧著大白牙笑了笑,一雙還佔著剛剛爬起來的塵土的手就往腦袋上撓了幾下,嘴巴張張合合配合著手一連串動作,卻是沒有發出聲音。
旁邊路過的人偶爾有好奇的便往這邊瞥了兩眼,見這個怕是被貧窮折磨的消瘦的男子,淺眉大眼,微厚的唇瓣在那里徒勞的張張合合,也會忍不住心里感慨這個可憐的啞巴。
大漢也嘿嘿的笑了,趕忙騰出一個手拉著自己的衣角就給那人擦土,提著大蒜的手往消瘦的同伴身上一搭︰「這是怎麼搞了一臉的?知道你是心疼那個張老頭讓他多休息……哎,他沒有問你怎麼這次大的魚為什麼這麼少嗎?」。
郝善搖搖頭,撓撓腦袋的手立刻在自己的肚子上模了一圈,然後指著大漢舉了個大拇指,那雙眼楮眯著搭著淺淺的彎眉,倒也算是個燦爛的笑容了。
大漢臉有些紅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如果不是你給的魚,我也買不過來這個,我那女人跟著我幾年了,可還沒有穿過新衣服,今個給她個驚喜,可要高興了,哎……小善,你說我那女人肚子里是個男娃還是個女娃?」
郝善比比漢子的胸膛,漢子立馬就眉飛色舞的︰「那好,要是也是個男娃,就好跟著我學打漁……那我就讓他認你當干爹,不過郝善我可給你說了,你可要把疼著他點啊……」
三十開頭的男人一听這次可是眉飛色舞的,眼楮里精光一片,一把將大漢的鐵臂從自己的肩上取下來,快走兩步站在那人的前面,往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比劃︰我很厲害的,一定能當女圭女圭的干爹(煙殘情尚濃2章節手打)。憨厚的老實人第一次表現的這麼高興自信,那股興奮勁好似是自己剛撿了一個大元寶似地,嘴巴張了好幾次,頗有些恨不得高呼的樣子。
「哈哈哈……瞧把你樂的!行行行,咱趕著回去呢……哎,我手里還剩下銅板,覺得夠買些果子給女人嘗嘗鮮,你覺得呢?」
重新被勾著肩膀的人一個勁的狠點頭,兩個人一路幾乎是哼著小調往前走去。
在小販那里講了很久,才終究如願以償的買了三個果子,郝善也置辦了些粗糧,兩個人身上本就少得可憐的錢花的是分文也不剩,從那些商販的地方擠出來,本是想著回家看自己女人的大漢卻在小巷的拐角處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大漢不是第一次來集市了,只是礙于自己身上洗也洗不掉的魚腥味,每一次都是繞過那些熱鬧繁華的地方,而今遠遠的看見茶棚里說書的老人,突然就移不開了視線。
郝善提著口袋前面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自己的同伴還在原地站著,便不由得上去拉了兩下。
大漢回頭朝著郝善笑,頗有些興奮︰「小善,你說我們去听會書怎麼樣?這世界可大著呢,除了打漁,可還有好多的東西。」
郝善本是要再去拉扯那人的,誰知大漢眼楮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哎,你說,我們去听了,將來女圭女圭生出來,我就將給他听,小善,你說好不?」
啞巴的男人明顯一愣,然後呲著牙就笑,頭點的如搗蒜。
大漢看看天又道︰「今個也早,我們晚回去些,她要是擔心了,我晚上就把咱听到的也給她講講。」
郝善點點頭,拉扯著大漢就往那茶鋪走。
這茶鋪在街道的叉子口,三面都是臨著街道,所以敞開著的,郝善和大漢的繞著茶鋪轉了幾圈,才在茶鋪的外面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住了。
開始西斜的陽光漸漸收起那股逼人的熱氣,斜著打在青瓦片上,那些從房頂上斜過來的陽光瞧瞧的灑在街道的上,泛著橘色的光芒使得這個街道籠上了一片寧靜的祥和之意。
突然,驚堂木一拍,驚的四周人都震了下,那郝善和大漢站在外面卻覺得很有意思,都嘿嘿的笑了,听的卻是專心致志,仿佛在享受著一件奢華的事物。
這茶鋪里的說書人花白的長胡,坐著紅木長凳,右手邊是一個青花瓷杯,老者捏捏胡須,咳了兩聲,那帶著滄桑的聲音依舊隱隱約約的可以听出來曾經的迷人音質,只是話才開頭,茶鋪里便是一片寂靜,沒有人會想得到這個老人看上去一片祥和普通,不開口的時候看上去是個迂腐的教書先生,這一旦開口說的卻是讓人聞者驚心的大小江湖事情,然而今天的茶鋪里似乎格外的靜,仿佛離得近的同伴的急促緊張的呼吸聲都可以听的到。
老人開口吐出「瑆劍堡」三個字,一下子就就收住了所有的心跳,原來今天講的內容就是兩年前兩天之間滅了洛城莊和左家莊的瑆劍堡,江湖中誰人不知道這瑆劍堡自從那兩件事以來,好似突然鑽出地面的春筍,那發展的速度著實令人瞋木結舌,瑆劍堡的爪牙行跡隱秘,哪里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說這瑆劍堡的長短?茶鋪的人真有些心驚膽跳的,頭在脖子上扭來扭去好似想要看看那些在附近隱藏的瑆劍堡的爪牙們,有沒有在臉上貼上標簽,只是老人一開口,這洛城莊的慘狀仿佛就在眼前炸開了,血腥味在鼻子下面飄著,茶鋪里的人兩眼泛直,不自覺打顫。
在瑆劍堡的的挑釁之下,江湖中竟然又涌出無數的赤膽英雄,這些好好壞壞的門派此起彼落,交錯復雜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在郝善和大漢的耳朵里就像是天方夜譚,就像是在一個不毛之地突然看到了某種震撼而恐懼的海市蜃樓,那海市蜃樓仿佛隱隱約約還能看見里面橫七豎八死相怪異的尸體,冒著腐臭的死尸味讓他們毛骨悚然,而又忍不住想听下去。
當夕陽的橘紅在兩人的腳下推擠的已經讓人不能忽視的時候,郝善和大漢才相繼變了臉色,兩人幾乎是抗上自己的東西就往小漁村的方向跑的,以至于他們連回頭再看一眼那個擠滿了人的茶樓的機會也沒有,自然就沒有看見那些把茶樓圍得水泄不通的人們突然作鳥獸散的怪異場面,也看不到那滾落在地上被塵土弄髒花白胡子,嘴角似乎還在一張一合的血淋淋的腦袋(煙殘情尚濃第二章禍降漁夫(上)內容)。
兩個人急匆匆的跑上一陣,可是從茶樓里出來後,那洛城莊和左家莊的慘狀似乎還在跟著他們的腳步一深一淺,不同的是,腳步踩得是凸凹不平的小路,而那些可怕的場景卻踩在他們簡單質樸的腦海里,一點點在侵蝕著他們以往回家的那種愉悅心情,幾乎在小跑了一段距離後,兩個人都有些氣喘吁吁的,心髒 的跳著。
兩個人經管是怕鄉親們擔心腳下快步生風,但是嘴巴卻在調整呼吸以後閑了下來。
大漢側個臉看看帶些紅潤的郝善︰「小善,那江湖真是亂,殺來殺去的,你怕不怕?」
啞巴咧著嘴角「嘿嘿」的笑了幾聲,然後指指小漁村的方向搖搖頭。
大漢樂了︰「就是,咱怕啥,破船爛網,誰能圖個咱啥?」
啞巴用力的點頭,粗布麻袋往肩上又提了倆下,這茶樓的話題就這樣簡單的被劃了個句號,然後心頭的又是對歸家的期盼,倆人不約而同的又看看馬上就要黑下來的天,相視一眼,撒丫子又跑了起來。
夕陽漸下,昏昏沉沉的小路上,兩個身影越拉越長。
說是漁村,其實也算不上是村子,只是有個五六家聚在江邊,搭著看似要搖搖欲墜的小木屋,幾張小竹筏湊合著過生活罷了。這里離那漁村也還有一段距離,住在這里的一般是無錢在漁村里蓋個像樣的房子或是買個小樣的小船,還在溫飽上打轉的一些無親無故的人罷了。以前這里一共有七家,只是一家的漢子被江上的大浪給卷走了,所以就剩下了六家,其中就有郝善,張老頭,也包括了大漢和他的女人,另三家也是零零散散的一兩個人,不過六家相互扶持著倒是也過來了。
這些搖搖欲墜的房子怎樣的在這風雨之中挺過來的?這小竹筏又是怎樣的逃過這江面上巨浪的?連大漢和郝善也說不清楚。
小木屋里的燈影在江邊似乎還在搖曳著,大漢認出了在那小木屋邊等著的人正是張老頭和自己的女人時,幾乎是歡呼著跑過去的,郝善自是也看到了張老頭,張老頭孤苦無依無靠,平日里就是郝善兩個人湊合著幫著忙,郝善不能歡呼,把手舉得老高,嘴角都要扯到了耳朵邊,大白牙晃著傻氣一般,也一深一淺的往那邊跑。
張老頭消瘦的厲害,身子骨倒是顯得硬朗,快走了幾步對著郝善大喊︰「小善崽子!你背著我的口糧是不是跑了?」
大漢听見張老頭的尖嘴里又開始嘀咕不饒人了,半是抱著自己的女人半是回頭朝郝善笑。
郝善「嘿嘿」幾聲,然後就拉長了臉扯著張老頭往屋里鑽。
張老頭笑了︰「得得得,我老頭骨子硬朗著呢,早好了,你看看這江風不是還沒有吹走我?你著個什麼急?」
老頭看郝善累的呼哧呼哧的,還呲著牙傻笑,也不由的心疼了,平時的一張利嘴里也不好再說什麼,就拉著那口粗布袋子往自己肩上抗,可這啞巴性子也執拗,硬是執意自己背著。
張老頭嘴一緊呵斥了一聲︰「咋?是不是想把自己累死了,改明了就可以不給我送終了?」
可是這啞巴也不知道听沒听懂張老頭的佯怒的話,仍然執拗著手把著口袋,一手拉著老人就往屋里鑽。
大漢嘿嘿的笑了︰「老頭子,比脾氣,你可真倔不過小善!」
老人還想開口說上兩句,突然不遠處的江面上一聲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