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六年多的婚姻史上,還是頭一回出現這樣的險情。[]
現在坐在電腦前的李明揚,看上去和以前的李明揚沒什麼區別。但是,李明揚自己清楚,他的方寸有點亂了。事業和家庭,哪個更重要?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復雜得很。他李明揚就解不清。處長說,本處副處長的位子就要騰出來了,他相當的有希望。但他現在沒興趣思考這個事情。真的沒興趣。一個小小的副處長的職位,能算什麼?身外之物嘛,誰願當就讓他當去吧……
趙梅不來電話,卻有人打來電話找李明揚了。是個女的,聲音清脆。處長先拿起的話筒。處長真以為是趙梅打來的,當即調侃了兩句。等弄清不是趙梅後,處長有點尷尬,咕噥道,怎麼會不是趙梅呢?
李明揚也以為是趙梅打來的。李明揚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口氣說話。他愣怔著拾起自己桌子上並聯在一塊的話筒,有些緊張,手都有點抖了。但听出不是趙梅後,反而踏實了。
李明揚放下電話,平靜地微笑著,主動沖處長等人解釋說︰「嗨,一個老同學家的親戚,找我有點事。」
處長這一會兒情緒不錯,美美地吸口煙,咧嘴笑笑,說︰「听聲音是個年輕女孩,不超過二十五歲。李明揚呀,胃口不小嘛。」
副處長孫啟亮說︰「咱們明揚是個小帥哥嘛,討女孩子喜歡很正常。」
李明揚使勁擺手︰「還小帥哥呢,這不是折煞我嘛!老啦。未老先衰!」
其他幾個干事也跟著起哄。陳干事說︰「人要是交上桃花運,咬你的蚊子都是母的。李干事,我們要是有個把外遇,還可以理解。你呢,就不可饒恕了,人家趙梅多出色呀。」
姜干事說︰「只要你願意,找情人和賺錢其實差不多,沒人嫌多。如今,沒情人和沒錢一個道理,都是讓人瞧不起。李干事,別听他的,該找就找,能者多勞嘛。」
李明揚只是微微發笑,並不辯解。他的經驗是,別人拿你開涮時,你越辯解就越是引火燒身。最終還得靠處長作總結。處長干咳兩聲,說︰「得啦得啦,兄弟們暫且打住。有個情人好不好?好!可咱當兵的,明知道好,就是不能搞。給嘴皮子過過年,可以,但誰也不許真搞。誰要動真格的,露了馬腳,本處長決不輕饒!除非你別讓我逮著……」
處長的總結在一片快意的笑聲中結束。每次都是這樣。每次聊這類話題,都能讓緊張了一天的神經松弛一下。這種話題多年以前是不便聊的,犯忌。可是時代畢竟前行了,當地方上的老百姓幾乎什麼事情都可以膽大妄為時,軍營里的人也跟著開化了一點,何況這是大都市里的軍營,大門口外面就是酒綠燈紅的場所,你總不能不往里瞅一眼吧?
聊幾句輕松的話,開開心,感覺還是不錯的。李明揚想,我這個單位,單位里的弟兄,真的都挺好。
七
那個電話是劉坤打來的。劉坤是周文廷的表妹。
誰也說不清周文廷當初入伍是福還是禍。到了b城後,李明揚和周文廷,還有來自其他院校的十幾名大學生,被任命為軍事院校各個教研室的教員,但在邁進課堂之前,先要進行特招入伍後的政治教育和軍事訓練。這一關不好過。李明揚性格上比較柔,遇事總是有所顧忌,不輕易做絕事。周文廷是那種個性比較張揚的人,從小到大崇尚散漫,散漫慣了,做起事來顧頭不顧 。其實說穿了,讓周文廷這種性格和性情的人入伍從軍,真是一種錯誤的選擇。周文廷天生就不是個當兵的料。周文廷本領過人,聰明過人,腦子特別活泛。腦子太活泛的人不適宜當兵,因為這樣的人不習慣服從。周文廷這號人看著部隊別扭,部隊也看著周文廷這號人別扭,而且很難調和,問題就出來了。
不過,李明揚老早就看出來了,周文廷要麼不鳴,要麼一鳴驚人。
剛穿上軍裝沒幾天,周文廷就蔫了。他受不了那份罪,太嚴格了,從行動到思想,都得往一個模式上靠。周文廷馬上就後悔了,沖李明揚咋呼︰「我他媽上你的當了。」李明揚揉著爛乎乎的嘴角說︰「你廢話。我***又是上了誰的當?」
滿打滿算,周文廷在部隊呆了不到二十天。周文廷決定離開部隊,干部職務也不要了,什麼都不想要了,只要放他走就行。在別人看來,這是個大膽的決定,簡直不可思議,神經病。周文廷偏要這樣。周文廷信奉絕不在一棵樹上吊死的理論,認為只要有金剛鑽,就不怕覓不到瓷器活。強扭的瓜不甜,部隊倒也沒有為難他。周文廷月兌掉軍裝時,嬉皮笑臉地動員李明揚跟他一塊走,哥倆攜手去創業。李明揚怒斥他︰「少來引誘老子。老子就是在部隊給折騰死,也決不當逃兵!」
周文廷笑得更歡了︰「你的思想覺悟提高很快嘛,李明揚同志。得,人各有志,走著瞧吧。」
周文廷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現,給這所紀律嚴明、整齊劃一的軍事院校留下了惡劣印象,也讓他的革命事業的引路人張處長十分難堪。那段時間張處長見人就解釋︰「怪我怪我,看走眼了。唉,現在的年輕人呀,難琢磨……軍官都不想當,你還想當什麼?拿自己的政治前途當兒戲麼!……」
好在還有李明揚。周文廷的惡劣襯托得李明揚愈加優秀和完美。瞧人家李明揚,哪一點都比那個周文廷強,強多了。李明揚的身價立馬就提上去了。張處長把他當寶貝,天天掛在嘴上。學院更是把他當寶貝。學報上有篇文章稱贊他︰「這才是當代大學生的典範,青年人的楷模。」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學院的政委。
周文廷什麼都沒要,就提著自己薄薄的檔案袋,嘻嘻哈哈和李明揚打聲招呼,輕快地走出了李明揚的視野。周文廷沒有留在故鄉是個幽靜的小城市,適宜居住,卻不適合創業。周文廷回到他們上學的那座大都市去了。而且一去就杳無音訊了。
李明揚再次見到周文廷,已經是六年多之後。李明揚早已調離b城,到了這個大機關。這期間他們沒有任何聯系。李明揚甚至以為,周文廷這***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他們重逢的那一天,李明揚下午下班後著便衣剛走出機關大門,就听見有人喊他,聲音隱隱約約有點耳熟。他四處瞅瞅,沒見到熟悉的人。正納悶時,周文廷戴著禮帽,嘴里叼著雪茄煙從一輛小車里跨出來,把個李明揚嚇得一激靈。
周文廷說︰「我已經在這里等你一個多小時了。」
李明揚說︰「你為什麼不進去?打個電話也好啊,我出來接你。」
周文廷說︰「你不知道,這一個多小時,我想了很多事情,全是回憶過去,感慨得我啊,直想掉淚。這一個多小時,花多少錢也買不來啊。」
李明揚在一瞬間想起和周文廷分手的情景,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眨眼工夫,都好幾年過去了。在車上,他問周文廷,是不是剛打听到他如今在這個單位工作。周文廷說︰「我早就知道你在這里上班。」
李明揚一瞪眼︰「那你為何不早點和我聯系?!」
周文廷說︰「當初離開軍隊時,我就想好了,不混出個人模狗樣來,我就不再見你。」
李明揚說︰「這麼說,你混出來啦?」
周文廷點點頭︰「就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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