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浩是這台北京牌的老電視機陪著長大的,家里買了彩電,它就給放到大衣櫃上了。鋪子開張後,成浩決定把它搬來,想繼續讓它發揮余熱。當了一輩子平頭工人的老爹說,干活就干活,還看什麼電視。成浩反駁道,你每天不也看電視嗎,不看到半夜不罷休,憑什麼不讓我看,不把這台彩電搬走就算給你留面子了,買它時我添了一半錢,你忘了?老爹給他說得啞口無言。臨走時成浩又甩下一句︰一點都不通情達理,難怪你一輩子被人管著,沒個出頭之日。老爹氣得直打哆嗦,又講不出道理來。
電視機像個糟了牙口的牲畜那樣滋啦滋啦響著,正在重播昨天的晚間新聞。女播音員拿腔捏調地說︰「我市財經工作會議今天在東郊賓館召開,副市長項為民同志到會並做了重要講話……」一听到項為民這個名字,成浩腦子里咯 咯 響,他對這個人一點好感也沒有,甚至可以說非常憎恨他。每逢看到項為民同志在電視上出現,成浩都像吃了只蒼蠅那樣難受好一陣子,心情頓時變壞。現在,他實在無聊,便耐著性子看下去。項為民同志的那副嘴臉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鏡頭搖過的地方,其它同志的嘴臉也不怎麼耐看,一張張胖乎乎的蠢臉佔據了畫面。成浩想,從這些胖臉上你就能看出他們是偷油吃的耗子。
成浩再也沒有心情看下去,抬手關了電視機。他對自己說,像項為民同志這樣的人,為什麼就沒人管一管?他憑什麼坐在主席台上得意洋洋地發號施令?正胡思亂想外加嘴里不干不淨嘟囔著,一輛摩托車在門口停了下來。
二
李欣宇騎的這輛豪華木蘭是紅顏色的。她喜歡紅色,這種顏色最醒目。就連她戴的頭盔也是紅色的。這天她穿著一套牛仔裝,顯得英氣十足。李欣宇把車停在馬路牙子邊,摘下頭盔,一頭烏發就披在肩上。她大聲沖里面嚷︰「成浩你在罵誰,也不出來迎接我。」
成浩大步跨出門,笑說︰「我現在什麼人都可以罵,唯獨不罵你。」
李欣宇說︰「天天見你發牢騷,對現實不滿,是個典型的不安定分子,早晚要給弄進去。」
成浩說︰「我給弄進去沒關系,只要你別進去就行。」
李欣宇有點不自然地咧咧嘴。話一出口,成浩才感到份量重了,戳到了李欣宇的痛處。李欣宇前些日子曾被公安局盯上過,成了犯罪嫌疑人。起因是本市最大的大款、做房地產生意的林兆倫被人殘殺于家中,這樁血案一時間搞得沸沸揚揚,不僅成為百姓們茶余飯後久議不衰的話題,即便那些坐辦公室的國家干部們,也是談起來沒個完,種種猜測像風一樣在這座城市里飄來蕩去。林兆倫一案至今仍是懸案,市公安局的人都累屁了,一點頭緒都理不出來。據說不少人與林兆倫的血案有關聯,李欣宇是其中之一。當然,李欣宇只是一般的牽連,無非是床上的交往多了點,警察在對她進行過幾次調查之後,已經放棄了對她的懷疑。但她畢竟曾被當作懷疑對象,面子上很有些過不去。有一天,成浩在公安局刑偵處工作的朋友孫天海來找他玩,孫天海遠遠的看到李欣宇和成浩在馬路邊告別,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進得維修部後,孫天海目光炯炯地望著成浩說,你怎麼和她來往?她與林兆倫的案子有牽連的。成浩說,你他媽少給我來這一套,看你模樣,倒像林兆倫是我和她合伙殺的。孫天海直勾勾地盯著成浩說,你還別說,並非沒有這種可能。成浩差不多跳起來說,那你趕快把我抓走,我他媽早就不想修破摩托了。孫天海笑笑,說即便她沒有殺人嫌疑,起碼是個**吧。成浩說,她是不是**我不管,你也管不著,**歸治安處管。
成浩改個話題,說︰「你猜我剛才罵誰?項為民,一個貪官!」
李欣宇說︰「我說你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本來生不著的氣嘛。我的車輪胎扁了,幫我打點氣。」
成浩拉過冷氣瓶,給輪胎充足了氣。然後他邀請李欣宇到房里坐坐。那邊,賣肉包子的劉大有拼命朝他擠眉弄眼,樣子很猥褻。成浩也朝他做了個鬼臉。這時,他那比他高半頭的老婆從屋子里奔出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像拎一只小雞那樣把他拽進了屋。這邊,成浩讓李欣宇坐,李欣宇嫌他的床和凳子髒,不肯坐,站著同成浩說話。成浩不懷好意地笑說,光讓我給你的車子充氣,啥時候也讓我直接給你充充氣。李欣宇雖一下子沒明白過來,但听出這不是一句好話,就用指頭戳戳成浩的額頭說,臭貧嘴。成浩借機在她堅挺的胸脯上模了一把。
成浩租賃的這間小屋大約有十五個平米大小,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長條桌外,其余的東西就是靠牆擺著好幾個木頭箱子,里面裝著各式各樣的摩托車零件,有些零件被成浩直接擺放在地板上,看上去凌亂不堪。門後放著一口盛水用的粗瓷水缸。屋子里終日彌漫著一股嗆人的機油味兒,李欣宇不住地抽鼻子,同時還得抵擋成浩時不時伸過來的髒手。
二人閑侃了一陣,成浩還是忍不住提起了林兆倫的案子。他無法相信李欣宇會勾結殺手作案,李欣宇先前和林兆倫來往無非是盯著他的錢包罷了,真要她去犯案,她是不會干的。
成浩試探著說︰「欣宇,最近公安局的人沒找你吧?」
李欣宇說︰「我總覺得他們派了便衣跟蹤我。我從內心里討厭警察,就是知道線索也不會告訴他們。對了,還有你那個朋友孫天海,實在不怎麼樣。」
成浩條件反射一般,急問︰「怎麼,你知道線索?」
李欣宇忙說︰「隨便說說,我要知道線索不就好了。」
成浩說︰「到現在還沒任何結果吧?」
李欣宇不屑地說︰「你看看人家美國的警察,再看看咱們的警察,水平差得太遠了。他們要是破了這個案,我就不姓李。林兆倫啊林兆倫,你的冤魂永無昭雪之日了……」李欣宇字正腔圓,滿懷感情,像在背台詞。
呆了一會,李欣宇告辭。她說後天省歌舞團來演出,省里的幾個名角都來,票十分搶手,她得馬上去一個朋友那里拿票。臨了,她問︰「成浩你願不願看?如果想看,後天晚六點我們一塊去。」
李欣宇剛走,成浩就見一個戴乳白色頭盔的男人推著輛台灣產的野狼車往這邊走。成浩心中暗喜,便想這份運氣是李欣宇給帶來的,今天有這麼一個活,抽煙喝酒的錢就有了。他故意不看那人,而是仰臉看天上的煙塵。那人氣喘吁吁來到近前,說︰「師傅,能修車嗎,我的車怎麼也打不起火來。」
成浩迎上去說︰「沒問題。你坐一邊等著吧。」
成浩用一個小時的時間修好了那輛車,其實毛病不大,輸油管給堵住了。但為了顯出故障挺大,挺麻煩,成浩只有裝出費力巴拉的樣子。他收了那人一百元錢。然後,他關上小鋪子的門,到隔壁江源泉的煙酒鋪里給孫天海打了個傳呼。
孫天海和成浩同歲,原先他們兩家住在一個大雜院里,二人的父親同在一個廠里做工。他們打上幼兒園就在一起,高中畢業後,孫天海考上了省公安專科學校,而成浩榜上無名,只得托門子進了機械廠做工。而當時機械廠的效益還是不錯的,現在不行了,早垮掉了。
成浩覺得在他所有的同學朋友中,他和孫天海的關系是最鐵的。小時候他們最崇拜最幻想的就是將來當一名警探,他們喜歡看偵探和電影,喜歡玩破案的智力游戲。成浩覺得自己非常適合干警察,他想如果給他機會,他會成為一名出色的警探。但他的命運中沒有這種機遇,眼看著孫天海穿上了警服,混進了人民警察的隊伍里,他成浩只有跑到這個整天烏煙瘴氣的地方修摩托車,真讓他氣不順,意難平,看什麼都不順眼,越想越來氣。
除了學習成績比不上孫天海,成浩不服氣地對自己說,你哪一點都比他強,至少比他有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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