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十一章 昔日情仇

作者 ︰

南歷4029年十月十五

絕醫谷,病榻上的少女依舊面色蒼白。

她的面具已摘下。那種總是圍繞著她的詭異而迷離的氣氛仿佛也隨之一起被封印。此際的她看起來,再沒有半分鬼域那足以令人聞風喪膽的魅使氣質,更像是一名美麗到有些柔弱的普通少女。

風無爭出離憤怒地走了進來,好容易才終于壓下心中的怒火。他性情一向被人公認為冷靜淡漠,但只要一想起剛剛的事情,他就忍不住額上直冒青筋。那個笑別離,哪里是大夫,簡直是奸商,不對,是惡魔!自那少女被送到此處後,短短兩天時間,他已付了不下五千兩白銀……

以風無爭的身家,自是殺了他也付不起的。只是那笑別離卻輕車熟路地自行找到那少女系在腰間的小小織金錦囊,一張張將該收的銀票點清楚收了。她的帳倒是算得極清楚︰「該找的零頭一兩也會退回,不該收的銀子更是一分也不會多要。」可這樣的話在對比起她治療的收費額度來看,未免就太沒有說服力了吧。治一次劍傷三千兩,所謂的「回春玉肌散」二百兩現銀一付,便是說鬼域歷來物價較高,可貴到這種程度也著實只能用離譜兩字來形容了亞……

而最大的問題是,那名少女到現在仍陷入昏迷中。

風無爭看著自己的右手,那一夜溫熱血液流在手上的感覺依舊十分清晰。

差一點點吧,差一點點,她便會死在他手中。

她為何要這麼做?又為什麼會叫他哥哥?難道說,在他已丟失的童年中,他真地曾有這麼一個妹妹?

可是為什麼,他對這件事一點也記不得了?

仿佛听到了他心里的聲音,細微的聲響傳來,轉頭看去,卻是那少女不知何時已醒了,正掙扎著想坐起。

在風無爭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時,她笑了,「哥哥,握著我的手吧,我會詳細地告訴你整件事情……我想你也一定想知道,在你成為棄嬰在海邊被人撿起來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只但願,現在一切還來得及啊……」

風無爭一愕之間,只覺得掌心已觸到一只柔軟卻冰冷的小手。再一眨眼,恍惚間竟已似身在無盡星空之下,

那美麗,如月光般溫柔。

一切,恍若兒時最純最真的夢境……

四周有星芒點點,色如淡金。

驀然回首,無盡雪白曼陀羅在這個空間競相盛放,無邊花海中,金翼的蝴蝶自花蕊里如精靈般翩然而起,蝶影如夢里,一個縴腰長袖的清麗身影如煙霧般冉冉出現……

****

南歷4029年十月十七晨

洛陽城外,劍廬。

風無爭一步步踏入昔日如此熟悉的地方。

四周靜得可怕,听不到半分原本應有的笑語,甚至,听不到,鳥啼或是蟲鳴。只有他自已的心跳聲越來越大。

十月的陽光依舊燦爛,風無爭卻只覺得心頭發冷。

在心中不祥之感瘋狂涌上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死亡。

花廳,演武場。

所有的弟子,門人,僕役。

相識或不相識的臉。

都安靜地躺在地上。

致命的地方,只有眉心一個血孔。

風無爭沒有大叫,沒有拔劍,甚至,沒有改變他原本平靜的臉色。他只是慢慢退了出來,小心地掩上了門。

在劍廬最重要的建築「品劍閣」里,他發現了八名護劍劍僕的尸體。

同樣是眉心一個小小血孔。

風無爭握劍的手不自覺更重了一分。

在伸手揭開品劍閣正廳內那具如此熟悉的沉香棺木沉重棺槨的時候,風無爭因過份用力而隱隱泛著青白的手指已在顫抖……

****

利落地躍上神駿的坐騎,揚鞭,疾駛……長風拂起了他朱色的衣袂。

應該憤怒的心中,卻有著一絲掩不住的歡喜︰沒有在棺木中發現師父,真地太好了……

就算……

那少女告訴他的故事在腦海中如此清晰,她輕柔而憂傷的聲音仿佛仍縈繞在耳際。

「哥哥,請你阻止母親吧……現在能做到這件事情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了……」

「她一直認為爹爹背叛了她,更以為年幼的你已死在星宿海中……她一直說,她對不起你,她說,她絕不會放過害死你的那些人……」

「如果她知道你還活著的話,一定會非常高興吧……她一直不知道,你就是她的孩子呢……我前幾個月才于偶然中得知這件事啊,可還來不及對母親說,她便已對你下了‘絕殺令’……我想來想去,只有讓你到鬼域中來了……」

「這樣說起來,你師父他也一定會有危險吧……因為母親曾提到過,當年他是害得她抱著僅僅三個月大的你墜入冬天的星宿海的間接凶手之一……」

「哥哥,你知道麼?其實我真地好羨慕你……當知道你的存在之後,有好多次我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著你……你是那麼的堅強,總能朝著心中的路一直走下去,怎麼樣也不會動搖,更不會迷惘……我……實在比不上……我知道的,母親她一直是憎恨著我的吧……因為,我是爹爹與其她的女子背叛她而生的孩子啊……」

「所以,哥哥,請一直要記得我的名字啊……葉零……樹葉的葉,飄零的零……如樹葉一般飄零,沒有任何人會在意……所以至少請哥哥你,永遠永遠,不要把我忘記……」

……

****

南歷4029年十月十七夜

洛陽城西四百八十里,楓葉山莊

一線寧神香裊裊自雲雷紋青銅香爐的鳳首逸出,靈蛇般在空中盤旋環繞,追尋著前行者的痕跡。只是苦苦掙扎半晌後,卻終究還是無奈飄散在虛空里。

[人這一生或許也就如此吧,飄渺如煙,難以預測,卻又稍縱即逝,無從追溯……]

凝視著香爐上空那些千變萬化的煙氣,風自舒竟似有些痴了,直至手中捧著的那盞極品雨前龍井終于變得冰涼。他望之不過四十許人,可鬢角間卻已白發叢生,清朗的眉目間昔日的銳氣早已內斂,代之的是無盡深沉的寂寞與抑郁。楓葉山莊一草一木俱都細細雕琢、精心陳設,無一不堪稱最精美的藝術品,可他這個山莊唯一的主人卻一身樸素青衫,除卻右手姆指上一個奇形墨玉黑扳指外,再身無長物。

寂靜中,一個清亮而明銳的聲音驀地響起︰「風自舒,你給我滾出來!」

鬃發蒼白的男子手一抖,已冰冷的茶水立刻潑了他滿手,止不住地,他捂著胸口又嗆咳起來。長長吸一口氣,將「雨後天青」的鈞窯名瓷擱上花梨木矮幾上時,他已平復了幾乎失態的面色,振衣而出。

月影朦朧,無數瑩瑩玉燈于楓葉間次第亮起,于是便映出了楓林最高處的樹巔上,那赫然而立宛若火焰般奪目的人影。

而這個人影,竟是個極美的女子。

她一身白袍,袖口衣角上都縷著鮮紅的雲雷紋飾,勾勒出窕窈而高挑的身影。她發上金冠嵌著火焰般的寶石,而她的眼瞳,比所有的星辰與寶石都更尖銳、更明亮。她杏目櫻口,美麗高貴,只是這麼遠遠看著,便讓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有幾分自慚形穢。

她容貌看起來只如二十許人,氣質風華卻足足比這個數目要大上一倍,竟讓人猜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紀。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可每個字,都似在這千畝楓林里回旋纏繞,久久不息。

「你終于肯出來了?」

冷冷的語音中帶著譏諷,白袍女子的眼神在望見風自舒的那一瞬變得比冰劍還要鋒利。話志猶自回蕩,她已一躍而下,手一抖,一根閃著銀光的長鞭已握在她手中,鞭聲呼嘯,帶著無窮殺氣與怒意抽了過來。

風自舒微微一笑,反而往前更走了一步,也不說話,只靜靜用那雙沉靜的眼楮全心全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鞭風忽斂,白衣女子足尖一點,已定在風自舒左側三丈。有殷紅點點,自鞭稍滴落。「你為何不躲?」

風自舒身上臉上,已橫七豎八多了十數道鞭痕。他卻依舊只是靜靜看定白袍女子,眼中全是溫柔,他的臉上甚至還有微笑,「你回來了?彤兒……」

葉彤身子一顫,眼圈已紅了。可轉念想起自己這十七年來的痛苦與委曲,心腸又復冷硬,她冷笑道︰「怎麼,現在怕死了?算你聰明,早早把這個地方的其它人全遣了出去。要不然,死的人可絕不止你一個!」

她平靜的聲音已漸漸在顫抖,「風自舒,你這個負心賊。莫要再惺惺作態了。今天就算你說出話來,我也會一樣要了你的命!要不然,如何對得住我那才三個月就慘死的孩兒?!」

她已橫鞭再度撲了過來。

風自舒長嘆一聲,眼中已盡量是寂瘳︰「彤兒,的確是我對不住你……但——小心——!」

低喝一聲,原本無盡悵然的眼中突然精芒爆起,葉彤微愕間已被他合身抱住,閃電般滾離到數丈之外。「你做什麼?」羞怒交加的白袍女子狠狠一鞭甩了過去,登時連皮帶肉狠狠卷下一塊來。後者悶哼一聲,她方發現仍緊緊攬著她的男子後心處一支無羽鋼箭幾已入肉一半。訝然回頭,便見剛剛兩人所立之處已被無數箭支鋪得密密麻麻。

楓林里隱隱似有異動。輕叱一聲,葉彤一道無形掌風揮向聲響傳來之處。

不盡楓葉飄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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