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啊,做壞事的時候,還是多想想後果比較好。」
「千萬莫要以為,這個世上,只有你們,才是魔鬼……嘻嘻……」有風微起,她縴細而漆黑的發在風中輕輕飛舞著,襯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孔與極清秀的容顏,既殘酷,又詭麗。
望著她一直微笑著的臉,魏阿四本待張口再罵幾句,卻驀地發現舌頭已完全失去了知覺,便如木頭一般不听半點使喚。而一股凜冽的寒氣從脊椎骨尾端直直竄上頭頂心,所過之處幾令骨髓成冰。
耳中,斷腿處的鮮血似已流得慢了些,滴滴嗒嗒,每一聲都似敲在他的心上,讓他情不自禁地想驚呼尖叫。只是口舌俱木,卻哪里叫得出半聲。眼中方自掙扎著露出一抹乞憐之色時,眼皮一涼,卻是一柄冰冷的匕首已溫柔地劃了下來。
耳邊那少女清脆的嗓音中仍似帶著痴痴地笑意,「接下來,是利息啊……」
心膽欲裂中右眼一冷,然後才是讓人暈厥的鑽心劇痛,帶著滿臉的鮮血還未來得及慘叫出聲,左眼又是一冷,然後便是徹底的黑暗……他狂叫著蹦了起來,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被人冷冷一腳再次踹倒……欲待大罵慘呼時,才張嘴卻已被人狠狠打落了滿口的牙齒,然後便是尖銳而冰冷的鋒刃探了進來,鮮血淋灕中已齊根切掉了他的舌頭……接著,是他的雙手……
呆坐在他身邊的兩名伙計早已看得傻了,直到,眼前這具已完全變成人棍的軀體在比夜更深的黑色火焰中狂叫中燃燒起來,五髒血肉一分分枯萎殆盡,最後變成一具白生生的骨架之時,他們方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握著仿佛流動著黑色火焰的雙匕,臉上帶著未曾擦淨的血跡,在積雪反射的淡淡光芒中,黑衣黑發的少女慢慢轉過頭,帶著飄渺的笑容朝他們看了過來,「接下來,輪到了你們了呀……」
她凝滯般的黑瞳中帶著痴痴的笑意,面上的笑容,卻如霧中的毒花,詭秘而艷麗。
……
「饒……饒命啊……只要饒了我們……哇呀——」
……
幽幽雪光中,一切終歸平靜。
……
當十二月的風帶著濃烈的血的氣息迎面撲來之時,仿佛自噩夢中醒來一般,少女眼神一抖,視線終于自滿地血污與白骨中移到了她握著匕首的右手上。那只手原本縴秀而蒼白,有兩個指節上還因以往的辛苦工作而有著薄薄的繭子,只是此刻,手心指尖上已滿是血水。宛如看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一般,她尖叫著搶過匕首,左手一落便朝這只手狠狠扎了過去。
一蓬黑焰無聲地自蒼白的手心中燃起,幽深至不可測度。那閃著青光的短匕在觸到這黑焰的那一瞬已化作一抹青光無聲沒入了火焰里。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黑發少女終于無力地跪倒。良久,方曉得將手拼命地往地上撞,「怪物……怪物……怪物!!!」
黑焰在觸到地面積雪的那一刻已自動收回,有生命般收縮成她右手手腕處的一枚小小黑色火焰狀圖案。她卻全然不覺,只是絕望而瘋狂地捶打著地面,然後,便是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嘔吐,直至最後吐出的全是清水。
「我變成怪物了麼?只是夢吧,不是真地對不對……」慢慢地,她抬起了眼楮,輕輕地問。她的臉上滿是淚水,眼中卻閃著希冀的光彩。
「我不會做這麼可怕的事……是不是……」
她乞憐般地抓住了白衣少女的衣袖,「這些都只是夢……只是夢……只要再過一會兒,我就可以醒過來,是不是……」
柔和溫暖的手指撫過她冰冷的臉龐,那雙望著她的眼楮如春水般溫柔美麗,只是那比春水更溫柔動听的嗓音吐出的卻是比冰雪更寒冽的字句,「你後悔了麼?可是,這些都是真的呢……」
「每一滴血,每一道傷,每一條失掉的性命,都是因你的選擇,從而親手做出的審判!」
「不是的!!!」黑發黑眸的少女抱著頭大叫,「我不想殺了他們啊……那種事……我只是……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來……」
她終是絕望地哭了出來。
「那麼,你是在怪我麼?」優雅的完美音色似乎微笑起來,笑聲中卻沒有半點感情的波動,「這個世上的事情,可從來沒有完美或是兩全之類的結局呢。」
「選擇了什麼,必然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單純只想得到的話,可是會因打破天道平衡而被抹殺掉的唷……」
冰紈輕紗後,流波般幻麗的眸子于這一刻閃爍著冰屑般銳利的寒意,只是,天籟般的嗓音依然平靜而溫柔。
「如果那一天晚上,你不是遇到了我……那麼,你知道你自己此刻的結局,會是什麼模樣麼……」
「或許,就那麼成了一尊冰雕,從此無人知曉。直到春暖花開時,才砰然倒下,成為狼群的食物。」
「也或許,被人欺騙拐賣,打折了胳膊雙腿乞討街頭。」
「亦可能,因為病困交加,從此淪為流鶯,一輩子就此沉淪。」
「所有這些,你都想過麼?」溫柔的音波中,眼波流轉的淺色雙瞳此時卻如月色下的湖水,深沉低黯,幽深至莫可測度,「這個世界,可是很殘酷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
低伏于地,神經質般反復述說著這三個字,黑眸黑發的少女緊緊攥著指間的衣袖,仿佛手中拼了性命抓住的,是自己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塵世中最後的溫暖與希望。滿是絕望的黑色眼瞳里,是無法自控而狂涌的淚水,「只是,只是我還是不明白啊……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為什麼只有如此地改變,才能在這個世上生存下來……為什麼我的心,會如此的悲傷與痛苦……」
「明明,我已經不再是賀闐了啊……」
炙烈火熱的氣流如岩漿般在身軀中涌動,奔流時已化盡所有淚水與悲傷,宛如燃燒火焰般的黑色印跡,一分一分,自蒼白的額心間明晰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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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為什麼讓她動手?這三個人明明你可以讓千晝他們輕易處理掉的。]平板的語氣淡淡在腦中海響起,顯示著的卻幾乎是責備的內容。
[d︰選擇這樣的行事程序,對于完成你手上的任務絕非最佳的處理方式。]
「呵……」撫著腕間的銀色手環,長長黑色斗篷下的白衣少女笑得又溫柔又可愛,「因為有趣啊……」
「難道你不覺得,看著原本的一塵不染的天使,漸漸滿手鮮血,直至最後終于變成惡魔,是件相當有趣的事情麼?」
[d︰我不是人類,沒有你那樣的惡趣味。]
腦海中聲音的主人在這一瞬有強烈滿頭黑線的趨勢。
「呵呵呵……難得看到啟你這樣的反應,真是有意思……看來,今後得不斷再接再厲才可以喲……這也是對你的進化有好處的事吧……」白衣少女歡悅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只是腦海中在這一刻突然響起的另一句話讓她的笑意驀然僵住。
[d︰你很喜歡她,對吧?]
「……」
[d︰因為她和你很像.]
「……」
[d︰——很像,六年前,發生那些事之前的你。]
「……」
[d︰所以你才故意這樣做。哪怕讓她的手沾上血,哪怕是拔苗助長,你也想讓她盡快成長起來。]
[d︰因為你很清楚的知道,在今後的亂世中,她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活下去,所以……]
「夠了!住口!!!」
總帶著幾乎固定化的優雅微笑的動人嗓音于這一瞬卻化做狂怒叱喝而出,尖利激烈得讓她自己也覺得陌生,整個空間的氣流,仿佛都在這一個剎那間凝窒。
數個呼吸後,完美的音色方長長吐了一口氣,以原本固有的溫柔頻率再度響起,「啟,你變羅嗦了啊……」
「真是抱歉呢……啟……剛才,我實在太沖動了……真是丟臉呢……」
「本來還以為,經過數年苦練後,自己的情緒控制力已足夠應付一切了……現在才知道,還遠遠不合格哪能……不過剛才可真是嚇了一跳……實在沒想到連啟你,竟也會關心這些與任務無關的八卦類題材……呵呵……」
[d︰……]
[d︰再次鄭重警告,不得再度隨便動用本源之力!尤其在現在的能源匱乏狀態!]
「知道了……知道了……只不過,給她些自保之力罷了……」
微笑著看著那少女周身涌動的黑焰慢慢內斂消失,白衣少女輕輕揮揮手,如趕蒼蠅般驅走縈繞于耳邊的電子音警告聲。十指輕合時,眼中流淌而出的笑容宛如山間泉水般明淨純潔,只是眼瞳最深處,卻是比冬日冰凌更冷的殘酷之意,「真是讓人期待呀……這麼一來,這位小美人兒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了呢……實在想看……」
「只不過……無論如何,我可是惡魔啊……呵呵……」
「對了,我最最親愛的啟先生,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比人類還羅嗦了呢?」翩然轉身,帶著天使般的微笑,白衣地少女將沉睡中的黑瞳少女溫柔地放在了千晝臂彎間,「讓她在馬車里休息一會兒吧……」
「這個晚上,且讓我們在這個城市里好好走走呢……」
……
寂靜的夜里,微笑著傾听積雪在腳下發出的清脆申吟,在望見眼前似曾相識的景物時,白衣少女眼中慢慢綻放出一朵無邪而甜蜜的笑容,一分分,愈加濃烈;「北十一街杏花巷,還真是讓人懷念的地方哪。」
「讓人記憶深刻到,簡直刻骨銘心……「
「知道麼,啟?」
「這里可是曾有著鬼怪傳說的有名地點呢……現在啊,事隔六年之後,就讓一切從杏花巷的靈異傳說再度上演開始吧……」
「……呵呵……呵呵呵……」
遠至觸不到的頭頂上方,涌動的雲層間有星子掙了出來,淡淡地在深藍的天幕中閃著光。
「天快亮了呢……今天會是什麼樣的天氣呢?」雙手輕合,如掬起指間那捧星光,白衣少女輕柔的嗓音飄渺若風,而她微笑的眼波遠比閃爍著的星辰更加溫柔明亮,「這一夜又過去了啊……真快啊……」
「果然呢,這個世上,唯有這種無法回頭的時光最公正,也最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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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歷3021年12月6日。
自一大早開始,這一天便已是陰沉沉的天氣,頭頂處沉郁的鉛灰色雲朵低得幾乎伸手可及。
「大人,這個地方與我想象中完全不同呢。」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寧姬的眼中有著明顯的驚異之色。
黎明的街道中,只有她們三個人踩著積雪時清脆的足音。
「本來在我的描述中,它應該是個更有生機的地方,是不是?六年前,這里可是號稱花都的馥城啊……」手指輕輕拂過路旁一棵枝葉凋零的白柏,白衣少女眼中的笑容淡淡,「只不過現在,這兒的靈脈也快要消逝了呢……你听,這是它的嘆息啊……」
「是呢,我清晰地听到了這片土地哭泣的聲音……它在申吟著……」烏發白衣的少女皺起了秀麗的眉,「大人,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人類啊……」白衣少女笑容優雅卻冰冷,「當他們將這個世上的你們與我們利用殆盡之後,這便是必然的結果了……」
「不僅僅是這里呢……寧姬你沒有發現麼?」
「從我們踏出斷夢森林開始,悲泣原野,黑金城……南五區,西三區……所有這些地方都是如此呢……新唐皇朝也好,南邦也好,大概全在為同樣的問題苦惱著吧……」
流動的眼波中閃爍著的光芒溫柔卻殘酷,「不過,這些只是開端而已……千年戰爭……又要開始了吧……呵呵……」
「而我們,或許不久之後,屬于我們的戰斗也要到來了呢……沒有人逃得過……」
……
漸漸沉重的話題似乎連四周的空氣都已凝結,寧姬與千晝卻是神色不動。白衣少女所說的話題是她們從未想過的東西,但是,那些事情與她們有關麼?她們可是妖獸呢,西洲才是真正的家鄉,南方這塊陸地上就算所有的人都死光了也不能讓她們多眨一下眼楮吧。
對于她與他而言,眼前這個白色的身影才是這世上最最重要的特別存在……
如嬰兒般單純而明淨的心中只有一個無比明晰堅定的念頭︰跟在大人身邊,完成她的所有心願,讓她能永遠微笑,不論何地,不論何時。
……
下雪了麼?還是,落櫻的幻影?!
抬起眼,便望清了天空飄下的雪粉的真正來源。
那是一棵極大極大的樹,樹身幾有兩人懷抱粗細。縱使尚在牆內,橫斜而出的枝干卻早已探出了磚牆的阻隔。
「是大佛寺。」
如雪花飄落般的音色悠悠響起,向左轉過去幾步,便看到了那雙開的朱漆大門。
這樣清冷的天氣里,門房里沒有輪值的人。
天井內,需兩人合抱的古樹在積雪中凌然而立。
「以前的這個地方,可是冬天也不會積雪的呢……」仰首看著樹巔上的白雪,白衣少女的聲音說不清是悵然,還是嘆息。
「在西五區的時候,有一座‘白馬寺’離我住的地方非常近,那時候總愛和同伴們一道偷偷溜進去淘氣。」
「它的大殿前,有著一棵需要十人合抱才拉得過來的巨大櫻花樹,每到開的時候,粉色的花瓣飄得就像雪片一樣……她們也好,我也好……總是跳起來去接……」
「這麼多年過去了,卻不知,現在的春天里,那棵樹可還會開出那些宛若雲霞般燦爛的花朵麼……」
鉛灰色的天空下,淒冷的風呼嘯而起,遠遠的彤雲深處,有白色的使者再次和風而下,咯咯輕笑著,棲上雪白而晶瑩的指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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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有新的線索或是消息麼?]
[難道真地,事情已經絕望到這種程度了……]
[唉,連這種事也查不到,還說什麼令律家最優秀最出色的信息收集者啊……]
商楠垂頭喪氣地自大佛寺內走了出來,他向來以自己沉穩冷靜的個性自傲,可這一刻,他卻只覺得自己頭頂心那幾根殘存的黑色頭發此時又已因焦急而白了超過一半。
「咦,下雪了?」
當第一朵雪花落上他肩頭之時,因著冰涼的觸覺,他抬起了眼楮。「走吧……」,右耳一動,卻是他隱隱似乎听到了一個于雪中傳來的淡淡音色。驀地抬眼,他便見到了一個縴秀而修長的雪白身影宛如乘風而去般冉冉消失在路的盡頭。
那個人……可能……不,絕對是!!!
幾乎不能置信地睜大了雙眼,他如豹子般一躍而起,帶著一路風雪沖了過去,「小姐?是聆音小姐麼?」
眼前路上卻一片空空蕩蕩,僅除雪上一行極淺極淡的足痕。
身形急轉,絕影身法展開,傾刻間已轉遍了相鄰的十條街道,數里方圓。只是,依舊看不到他剛才看到的那行人影。
就仿佛,那一瞬間他所望見的,是雪中的精魅,幽靈的幻景,僅僅為剎那間的幻像,卻絕非真正可把握的真實……
不可能!商楠可以拍著胸脯指天立誓,剛剛他所看到的一切,絕非幻景!!!
皺著眉重重一拳砸在牆上,商楠面上的神色依舊焦急,只是在沉重之中卻帶著滿含喜悅地淡淡歡喜。彈指放飛緊急度為x的鮮紅色聯絡焰火,他鄭重對著所有應召而來的家族精英們下達了最迫切的命令︰
「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找到家族中最重要的繼承人!——那有著天賜神音的,命運之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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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