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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了那麼遠的路，一定累了吧？先好好休息洗漱一下，遲些我們一起吃頓飯……」
「好的，母親。」
「住的地方如果有什麼不合心的話，馬上讓人跟我說，要改成什麼樣的都可以！房間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唉，聆音，以前一定苦了你吧？」
「還好啦，母親……」
望著這對一路絮絮而語的母女，緊隨其後卻無從插手的眾人心中不無欣慰感慨︰果然是母女連心啊，本來還一直擔心著發生什麼尷尬的事呢，好在終于還是順順利利地認祖歸宗了……下一代的傳承儀式，應該再不是問題了吧……
說起來，真是好久都沒見到夫人這麼開心了，花了那麼大地力氣將聆音小姐找回來，果然是正確無比的決定啊……
……
與氣勢恢宏的府門略有些不同。令律世家府內的建築風格在大氣中透著精巧與清雅。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格局中帶有明顯復古風的傾向。現代化的東西相對極少，整座令律大宅中大多都是極具自然氣質，時有綠色植物點綴的精巧建築。
亭台樓榭，小橋流水，假山瀑布。
方圓數十里的庭院，雖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已足以令剛剛蘇醒不久的千晝與寧姬大開眼界。心中，對于令律一族在雲方城的地位也稍稍有了幾分了然。
而被他們簇涌著的白衣少女，仍只如最開始那般，眼神溫柔平和，笑容淡淡，眼底帶一抹說不出地的悲傷與憂郁之色，只攙著令律縈韻的手迤邐而行時，便似走在自己已呆了十幾年的舊日家中一般，從容自若，神色間絕無半分局促或是不安。
這樣優雅的風度與氣質，當真讓令律一族中原本尚自有些擔心她無法應付日後各類場面的長老們大大松了口氣。心底里，卻對她以往的經歷更多了幾分好奇。
十五歲以前，他們大略知道她一直與宮長老一起，呆在西四區最偏遠之地的靜心石塔內。但之後兩年，她的消息便半點兒也查不到了，就好像她突然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只是，是什麼樣的地方，竟然讓幾乎可以說是無孔不入的香家情報系統踫了釘子？更于短短兩年間，竟培養出她這麼出色的人物？
——之前的十五年，一直過著清寒獨居式生活的聆音絕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僅屬于上流階層的知識。
「聆音小姐，我們很好奇，」輕輕咳嗽一聲，隱隱為眾人之首的南長老羽柏代表眾意開了口，「這兩年，我們一直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可不可以透露一下，這段時間里你一直在什麼地方？」
白衣少女的眼波一抖，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以為她會憤怒或是斥問，以抗議他們那突如其來地，就身份上來說幾乎有些無禮地盤問。
她卻只是抬起了眼，輕輕看了他們一眼，眾人見得分明，那雙寫著無盡委屈地寧靜眼眸中已滿是盈盈淚水。眾人張了張口，卻再也問不得一個字。心中只是憐意大起，均覺得這麼審犯人似地強行詢問剛剛歸家的二小姐實在太過不仗義。
無論如何，她也只是個剛剛找到母親，年方十七歲的女孩子而已。
令律縈韻更是心疼得一把將她擁入了懷中，一疊聲地細細安撫，「不說了，不說了……是讓聆音傷心的事對不對……我們以後都絕不會再提了……」
當眾人指責的眼神不約而同地轉向羽柏先生時，可憐地南長老模模鼻子，只能回之以同樣清白無辜的眼神︰剛剛我的問題，不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麼？我只是把大家心里地疑惑清晰問出來罷了，可不是有意要為難這位剛剛歸來的第一繼承人哪……
*****
「多吃點，多吃點……這些全都是我讓小廚房特地為你準備的！」
飯桌上的當代令律家主，也只是個平凡的母親而已。
為難地看著著眼前白玉碗中堆得小山般高的美味佳肴，白衣少女臉上的表情只能以苦笑來形容。
「嘗嘗看，這是極難得的爆龍須。」象牙筷子再度向玉碗里的小山加多了一筷分量，「以一百條一斤六兩重的黃河金鯉魚的魚須為主料，溫室里剛摘出來的新鮮青椒為輔，配上價比黃金地秘制調料，在燒得滾熱的油鍋量一爆即起，當真是奇鮮無比！吃過的人，可沒有一個不說贊好地！！！」
「——特別是今年冬天多雪，環城的玉龍河水全都上了凍，這鮮鯉魚的胡須兒也就尤其難得了些……出高價收了好幾日，到今天可也只湊夠了這麼一小碟……就備著等你回來嘗嘗呢。」
「唉，音兒，你也不多吃些……可是不合你口味麼？」
在炖鹿肉、蒸龍蝦、西洋火雞、西施舌等等名貴菜肴全部敗下陣來後，看著那白玉碗中絲毫未動的食物小山，令律家主終于擔心地問了出來，「音兒平時都愛吃些什麼？有什麼想吃地，告訴母親，多難得母親也會為你準備。」
[愛吃地……平時吃地……]
[呵……在那樣的生命中，還能挑剔什麼吃地東西……任何能讓人活下來的東西都是食物……滴著血地新鮮妖獸血肉……青草，樹皮……或是這兩年里，吃得讓人想吐出來地管裝無味營養劑……]
嘴角浮上溫柔羞怯地靦腆笑容，心中，卻在這一刻化為劇毒。
「不用了。」
微笑著放下手中潔白的象牙筷，白衣少女進食的動作同樣優雅完美，無懈可擊，「是聆音自已的問題呢。」
「因為胃不太好的緣故，又討厭葷腥，所以，已經習慣了吃些簡單的素菜……」她輕輕嘆了口氣，繼而卻輕笑起來，「現在若是硬想吃魚啊肉啊之類的食物，反而覺得不習慣了哪。」
侍立在一旁的眾人聞言均是一愕，然後心中便俱是惻然︰好地東西誰不想要？只是以前沒機會，所以才慢慢變成了甘于平淡地習慣吧……
她這樣一個體弱多病的縴縴女孩兒，本是千金大小姐地身份，原本應有錦衣玉食，卻不得不自生下來以後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那個偏遠到根本未听說過的地方，一直呆了十多年……實在太可憐了……說起來，這件事上著實是令律家對她不起啊……
令律縈韻正為她盛湯的手一抖，眼中滿滿地笑意，在這一瞬全化作無盡地歉疚與憐愛。在她心中的歉意變成實質地話語月兌口而出之前，白衣少女卻微笑起來，「不過，現在聆音已回到家里了呢，有了母親，有了親人。」
「所以不管是什麼食物，只要是母親為我準備地，都是最美味，最喜歡地東西呢。」
于听到這一句話地那一剎那，眾人無不熱淚盈眶。
*****
氣氛溫馨的歸家晚宴，最後終于在徹底蛻變庫母女相擁而泣揮淚憶往昔的催淚言情劇地前一刻拉下帷幕。
這樣的局面讓白衣少女頗有些無奈。
自然，這樣的付出也絕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身邊所有人在看著她的時候，眼神中已多出了七分尊重及三分親近。
若說以前尚有人對她有些不服氣，認為只是走運撞上這樣地事而已，對她的身分來歷個人素質頗有些懷疑之色地話，此刻至少已將這樣地神情由溢于言表變成了心中月復誹。起碼上就表面程度上而言，是大有進步！
[血畢竟濃于水啊！二小姐天性至孝！]
他們如此感嘆。
[而且聆音小姐好溫柔啊，比以前的聆若小姐更讓人覺得容易親近……而且，還那麼美麗……]
這是紅著臉的女性們補充的說明。
……
只是，對于已正式正名為令律聆音的白衣少女來說，他們說什麼，都與自已沒有太大關系吧。
端坐在新住處的華麗梳妝鏡前，她長長吐了口氣，原本溫柔的笑容宛如下午陽光下的雪花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代之的，是依舊精致完美地臉孔與眼瞳中毫無表情的漠然冷淡。
[長時間保持微笑的態度，著實是一件考驗人演技的疲倦演出。]
[不過，為了最終的目的，這一點小小的不便，還遠遠不到觸及她底線的程度。]
她身處之地，是一幢四層精致白色小樓的三樓臥室，空間寬大，裝飾典雅，觸目所及處全是鮮花。樓下，配備著同樣完善精致的書房與樂器室。樓頂，是精巧的亭式陽台，有陽光的日子，倚在上面能眺望大半個庭院。
推開窗，便見瓊花滿眼。從地底溫泉精心牽出的地熱管道，讓哪怕花園里也是四季如春。
小樓附帶著的浴室，以最頂級的大理石鋪就，質地之潔白細膩便如十五六少女的肌膚。天頂處雕著華美而精致的花紋，而寬敞得能當游泳池用的浴池四角俱裝飾著黃金制成的飛天神像，輕輕一點開關，可調溫度的地底溫泉便自飛天手中所持地玉制寶瓶中涌出。氤氳水汽浮動之際，唯覺奢華滿眼。
她雖以清淨自在為由將身邊侍女全趕到了小樓之外，身邊只留了隨她一路行來地寧姬。可萬一有事時，只要她拉一拉手邊以冰蠶絲墜著的銀鈴，隨時便會有至少一隊五人听她調遣……
[哦，這便是所謂南聯邦上流人士的排場麼？]
[假如我真地只是一個剛剛來到這里的普通女孩子，說不定，便會被這樣的氣派晃花了眼，整個人都給震住了吧……這世上有許多人，或許用盡一生所追求的，就是這樣的地位與生活吧……]
披散著月色般的過腰長發，白衣少女已換上一件雪白絲制的長長睡衣，最上好的絲織品，頂級手工制成的簡單樣式，薄如蟬翼，卻貼服順滑。只這麼一件，便能在雲方城之外的任何地方買上半座小宅子。白衣少女卻只這麼懶懶穿著，與發同色的眼瞳中俱是淡然。
赤足，下樓。
日光般明亮卻柔和的精巧水晶燈，映亮了聲樂室中琳瑯滿目的各式樂器。
隨手拈起一只白玉長笛，橫至唇邊，幻麗眼瞳低垂，凝神吐氣處，一縷清音已破窗而出。
那是無從形容地妙音。
「呀，你听！」
「是聆音小姐麼？好厲害！」
「是啊……這曲《梅花三弄》好像吹得比以前的蓮若小姐還更要出色幾分……」
「這是自然的吧……聆音小姐可是已得了天賦傳承的人啊……」
離得較近的候命者們議論紛紛。
令律一族，本就是以對音律的擅長與操控聞名。
*****
「大人，您的名字，真地是聆音麼？」在笛聲告一段落之時，一直隨在她身後的寧姬忍不住開口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怎麼可能。」眼瞳便如月色的少女微笑，笑容卻是冰冷的，「那個名字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只不過，目前所用這個身體的藍本，那個作為參照者的女孩的確是這個名字罷了。」
「兩年前，她就已經死了。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只是作為該類基因樣品而被保存在祈願神殿里的冷凍槽中罷了。」
「我只不過，踫巧選擇了她這種類型的容貌與氣質而已。畢竟這是經過最優化分析得出的結論，就完成計劃的速度及有效性來說，這樣的選擇經各項對比分析最有利而已。」
「從本質上來說，我和她屬于完全不同的生物族類。」
「不過這一點倒的確是沒想到……她原來的身份，竟會在這里派上用場……」
「那……外面那些人他們看不出麼？」寧姬皺起了眉，神色間沒有半點對即成事實的置疑，卻是對這件事可能的不利結局有些擔心，「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豈不是會很麻煩？我已感應到了，這個城市里有好幾個能量值極高的人物，便是這個叫令律世家的地方，也有三個老頭兒說不定比我或是千晝更厲害。」
「這點你不用擔心。」以瑩玉般的手指輕舒絲緞般光澤的長發，那少女眼波流動，「我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是如何看，如何想這樣件事而已。」
「就目前來說，他們可是絕對需要我這樣一個繼承人來為令律家撐門面，所以就算心里有疑問，他們也絕不會選擇這個時候來和我過不去。」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刻的我，也的確是令律聆音沒錯。組成我這個身體的基本基因便自她體內提取，外貌特征，愛好特長，基本都予以保留，甚至連她過往十五年的生活記憶，也都在我這個腦子里……」
「為此啊，我還在啟的相對空間里訓練了好長一段時間呢……」
看著自己青蔥般的手指，有著月光般雙瞳的少女笑得像仙子般純潔，「只不過，啟與我在她原本的基因基礎上，進行了一定的提升與改良罷了，向著完美這個目標……所以比她們之前的所有繼承人都更加出色與完美，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所以呢，在我還沒覺得厭倦的這個時刻，就讓我與他們互相利用吧……無論如何，在名義上，我可是令律家的第一繼承人啊……」
「所以在這里地時候，我以這種方式微笑地時候，我就是令律聆音……你與千晝，可千萬莫要忘了啊……」一手斜斜支頤，帶著三分悲傷三分淡漠，她回首展露的是完美地溫柔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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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散著發，赤著足。
已是夜深時分。
猶不能眠。
足下是頂級的雪白柔氈，怔怔看著鍍銀鏡中的自己，琉璃般幻著千種光彩的月色眼瞳，在淡淡的水晶燈下，有那麼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這張臉，這個人，真地是自己麼？
暖玉般的肌膚，毫無暇疵的容顏，純潔，優雅，溫柔，完美。可伸手撫著右頰時，卻好像，透過鏡子，仍見那鮮紅猙獰的長長疤痕，一直蔓延到頸子里……
在這一瞬，幾乎想失聲大叫。卻終是，閉了眼，只指尖冰冷。
在害怕，在恐懼，在仇恨……
害怕著，過往那個丑陋猙獰的自己……手指是那麼用力，那一刻，幾乎欲厭惡地扯掉自己微笑著的完美面容。便如畫皮中的食心妖魔，在無人的黯夜中，撕開陽光下嬌艷如花的美麗外殼，一筆筆地，輕描淺繪，細細增減。執著畫筆地，出的，是滴著鮮血的惡鬼真顏。
只是殼而已。那樣地完美。
于這一瞬，微抬的眸間無聲浮出的，是邪魅妖異，詭麗難言，與白日間截然不同的冰冷笑容。
「聆音小姐，要吃夜宵麼？剛熬出來的冰糖燕窩粥呢。」敲門聲輕響，令律家主指定的貼身侍女雲微略帶幾分緊張的詢問清脆入耳。
「嗯，拿進來吧。」水晶燈亮起，盈盈而立，所有的掙扎迷惑如陽光下的煙霧般消散，名為令律聆音的少女轉眼望過來時，無瑕的笑靨溫柔純淨，優雅如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