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歷3021年12月12日,楮
對著鏡子,整理完身上唯一那套作門面的體面衣裳,南宮笑關上了出租屋那破舊的大門。
「但願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我也有著同樣的好運氣吧。最好,從天而降某個大委托之類的……」他喃喃在心中如此期待。
經過房東房間之前,他屏氣凝氣,先小心听了听周圍的動靜,還好,房東老板娘不在。慶幸地拍了拍胸口,南宮先生以猿猴也為之驚嘆的敏捷動作輕靈地閃了出去。
成功出境!
南宮笑在心底里比了個v形勝利手勢。不過下一秒,他已「唉!」地一聲,長長嘆了口氣,又已變得如夏日烈陽下般的蔬菜一樣無精打采。
這次順利過關了,可下一次呢?
啊啊啊,我當時是發了什麼瘋啊,看了幾套城市獵人之類的漫畫後熱血上涌麼?好端端錦衣玉食地生活不過,非得從家里搬了出來,開了這家私人偵探事務所,美曰其名為自力更生,可現在……是因為當時從西三區回來後,被那遲遲未破的杏花巷血案打擊而導致的後遺癥麼?
正陷入間歇性神經抑郁癥的私家偵探先生耳朵一動,忽听得遠遠有腳步聲傳來,不好!他一躍而起,以久經鍛煉的輕捷身姿迅速離開了此地。
[抱歉抱歉啊,可愛的房東大人。不是我不想交齊這兩個月的房租,實在是,眼下囊中羞澀啊……]
腦中在閃過房東老板剛上初級班的七歲小女兒亮晶晶的渴求眼神時,南宮笑心中的無奈俱變成了苦笑,[罷了罷了,真地到了那個地步的話,大不了……再去小表妹那里打一次秋風便是……至少,怎麼也好過被人一直用那樣的眼神一直看著吧……]
在掠過隔壁院子的時候,一眼瞥見相熟的老匠人左石頭正一如既往般專心致志折騰著那些他看不懂的古怪東西,精瘦的少年學徒提著奇形怪狀的工具站在他身旁。「喲~早~今天天氣真好啊~~~」一掠而過的身影揮揮手,笑嘻嘻地向他們打了個招呼。
捶著腰站直了,老當益壯的老頭兒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是聲如洪鐘的回應,「南宮,你今天又在躲房租麼?」
洪亮的嗓音幾乎響徹了周圍數里地。遠遠地,已有急促地腳步聲和著呼聲趕了過來。
「該死的,早該知道就會是這樣……」詛咒著自己的不長記性,南宮笑在身後小學徒盡力忍笑聲中狼狽地落荒而逃。
……
雲方城,西商業區。
與以往一般,人流熙熙攘攘。
「讓開!讓開!」自城門而入的長長一行車隊揮著鞭子,驅趕著涌到了主干道上的人群。
這麼長的隊伍,是哪個大世家的人吧。如果是商隊的話,不會有這麼華麗的馬車。
不過,真讓人羨慕啊,自從去年能源開始緊缺以後,連雲方城里的晶能車班次也減少了,晶石價更是飛漲,私人擁有晶能車已是奢侈,就更莫說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自已擁有復古風的馬車了……除了那些大家族以外,沒有幾個人能養得起……
「讓開!」
「啊呀!」卻是一個約莫十來歲的男孩子手里的提籃被人擠得掉了下來,他掙扎著去撿。只是,那竹籃卻是落到了路中央,而那長長車隊距他已不過米許。
「小心!」一個迅捷的人影于千均一發間沖出來抱著他一滾避開,路心的竹籃卻在馬車收不住的前沖力道中被輾得稀爛,籃中雞蛋黃黃白白碎了一地。
「你們這馬車怎麼走的?」放下懷中救回來的布衣男孩,心痛地看著自己身上那套慘遭泥水與雪屑親近的唯一體面套裝,南宮笑怒從心頭起。
「喂,小子!說什麼呢,是他自己不看路吧!!!」駕車者心中同樣火氣值滿滿。這幾日晝夜兼程地趕路,每天只能輪流休息五個小時罷了,就為早一點趕回雲方城。誰知已快到家門口了,卻遇到這種擁擠的路況,現在更蹦出個強出頭的小子來。
「算了算了,和他們這些人計較什麼,趕路要緊。」同車人開口作了和事佬,「要是再耽擱下去的話,商長老若是發是火來,那可不得了!」
「哼,算你今天走運!」對著人群前的兩人冷哼一聲,駕車者長鞭一甩,就待領著車隊離開。
「等一下!你撞壞的東西還沒賠哩。」看看自己沾滿雪泥的外衣,南宮笑嘆著氣指了指滿眼淚水兀自蹲著身子收拾雞蛋碎片的布衣男孩,「我這身衣服是我自己的原因,不關你們的事。但至少,你們得賠償那孩子的那籃雞蛋吧。」
「難道說,你們連聲對不起也不肯說,就這麼走了?」
「……」賀車者的怒火已明顯上升到慍怒那一檔,握著牛筋絞就的馬鞭的右手,已因過度用力而隱隱有青筋凸現。剛剛那件事,他不追究那孩子走路不長眼以致驚嚇到馬車已經是夠和平,夠給面子了,現在竟然還得寸進尺,讓他當眾道歉賠錢?!莫非眼前這小子真地以為,他們令律一族已徹底淪為了軟柿子,誰都可以在上面踩一腳?!
怒氣正一觸即發之際,耳中卻听到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麼,外面?」
他滿心的怒火便在這個聲音中立刻煙消雲散,再不存半點痕跡。紅著臉,他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有……沒有什麼事……真抱歉……小姐……一點點小事……竟然驚擾到了您……」
再看著南宮笑時,眼中的殺氣值已比剛剛濃了百倍。
南宮笑卻看得是莫明其妙,眼看那駕車者明明已是蓄勢待發,可在听到馬車里傳出來的一句話後便立刻怒氣全消。什麼人那麼有面子?他有些好奇,只可惜他距那輛被嚴嚴實實護在中心的馬車頗有距離,遠遠地竟連里面人說的話竟也隱隱約約听不清楚,只是看到那馬車上的人不斷點頭應是。
哼,好大的排場。他有些不屑地撇撇嘴。
正暗自月復誹,卻見那馬車上雪白錦簾輕挑,鮫紗微動處,一個雪白的身影盈盈而下,南宮笑帶著三分漫不經心斜眼望去,卻在第一眼便後化作了石像。
他原本拍打著袖上雪泥的手停在空氣中,卻忘了放下來。他張著眼傻傻盯著眼前人影,卻忘了眨眼。原本蹲在一邊含淚撿著爛雞蛋的少年張著嘴看著,卻完全忘了手上的動作。所有因覺得奇怪而望過來的人,只需一眼,便與他們倆人一樣,全變成了泥胎雕塑……
眼前的這個女子,竟仿佛一個魔咒,只帶著淺淺笑意一眼望過來,整個世界便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徹底停頓。
「便是這位先生救了那個孩子麼?」那白衣如雪的少女笑容是如此的溫柔純淨,櫻唇微啟處,動人的音色便如夏日山間的流泉,輕易洗滌掉每個人心中的不滿與怒氣,又似是這冬日雪天里照下的第一抹淺金色的陽光,讓人不由自主地歡喜贊嘆。
「這件事是我們的錯……為了趕路,馬車趕得太急了些……」她神色間隱隱帶著歉意,「我已吩咐下去,待會兒就會有人為先生送來同款同色的新衣,以及,洗衣的費用。」
「當然,那籃雞蛋連同竹籃,我們都會一起買下來……」
她盈盈上前,將一個精致的小錢袋細心地放入了那布衣男孩凍得通紅的手里,順便,還用一方雪白的絲帕為他擦淨了手上沾著的碎雞蛋與泥土。
南宮笑只是機械地點著頭。事實上,眼前少女說些什麼他一點兒也沒听清楚。他的大腦在這一刻似乎全變成了空白,只有砰砰地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若是有相識的人見了,決對不會相信,平日里千靈百巧,令南宮家家主也為之頭痛不已,號稱南宮家最大毒瘤的南宮笑先生,竟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了呆頭鵝。
……
直到馬車遠遠匯入人流中消失不見,他方自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一跌坐在地。
嗡嗡地贊嘆聲這才不斷響起,整個西市市場,似乎已恢復了平日里的喧嘩。只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啊呀,我竟然忘了,問問她的名字!!!」一躍而起,南宮笑懊惱地發現了自已巨大的失誤。轉眼卻看見那賣雞蛋的布衣少年正握著那方白絲帕發著呆,眼珠一轉,他帶著諂媚的笑容討好地湊了過去,「那個,把這方絲巾轉給我如何?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不要!」那男孩回答得是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望著他的黑眼珠里沒有半分動搖,「那是仙女姐姐留給我的紀念品,我誰也不給!」
「……」在考慮了半秒鐘後,南宮笑已閃電般地將那方絲帕一把抓了過來,家傳的摘葉飛花手在一刻用得是出神出化,速度快得足令人嘆為觀止……順手,他將手心那枚賠給他作為洗衣費用的南洲金幣塞到了男孩手中,「我還有事,先走了……啊,這枚金幣就當是賠償的費用吧……」
匆匆丟下一句話後,南宮先生便在布衣男孩阿杰的視網膜中化作一道虛影,飛一般閃過十七個攤販,八家店鋪,五條街……最終,化作一抹黑點不見。
「……」阿杰這一刻方自反應過來自已好像被搶劫了,看著手心里金色的錢幣,他一時委實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
*****
「听說了嗎?今天那位聆音小姐就要到了呢。」
「咦,那麼快?!不是前兩天還說在路上的麼?」
「沒法子,听說各位長老們早下了死命令讓護衛們以最快速度趕回來……不過想想也是,長老們應該都想盡早看看那位新的待定繼承人吧。」
「你們說,這位聆音小姐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听說她和蓮小姐可是雙胞胎,模樣應該也會很出色吧。」
「那可不一定,這個世上能比得上蓮小姐的人我可還從未見過!城中那些被吹得上天的有名美人兒我也見過幾個,夸得那麼好,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實在讓人失望……比起蓮小姐,那可真是一個天一個地!要不是小姐她從不愛出這種風頭,個性又……」
「說起來這位聆音小姐不會和蓮小姐個性一樣吧,那可就……」
「應該,不會吧……」
「那可難說,反正……大家還是有備無患地好……」
……
極力壓抑著地低低議論聲中,雲方城內最神秘,同時也是最古老的家族令律家已于最早地那抹晨光里中門大開。
紅漆大門外靜靜等待著地,是傾府而出的所有人。
城中其他家族聞得此訊無不訝然,紛紛分派最得力的手下打探時,卻俱只听到了一個模模糊糊地待確定消息︰好像,令律家新一代的某位極重要人物,今天將要到了。
……
于令律家所有人的翹首以待中,簇擁著雪白馬車的車隊終于到來。
「是聆音……是聆音回來了麼?」
身材縴細的盛裝美麗女子率眾自內院里遠遠迎出,色澤淺淡至呈現月光般朦朧霧金色的眼眸中滿滿俱是歡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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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啊……]
低低吐了口氣,緩緩合上眼,再睜開時,一切已轉換完畢。
令律聆音模式,于這一刻,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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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簾掀起,玉手縴縴探出,一襲白衣地少女緩緩在身側烏發女子相扶中走下了馬車,冰衣雪紈,風華無倫。于淡金色晨光中呼嘯而過地風中,她長眉微顰,靜靜向她們望來。
「果然,是聆音……我的孩子……」
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美麗女子,這一代令律一族的家主,令律縈韻,踏前兩步,幾乎就這麼撲過來想將白衣少女抱在懷里,只是在望見那少女冷淡至漠然的神情時,手指在扶上她肩頭的前一瞬卻又遲疑著縮了回來。
「真像啊……」旁觀的人禁不住低聲議論起來。
「果然不愧是母女……」
「不過,我怎麼覺得聆音小姐她好像有些不願意和夫人親近的樣子?」
「錯覺,一定是錯覺!我們可是令律家,這世上還有人能不在乎令律家繼承人的身份麼?絕對不可能!!!」
「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麼?」于幾乎有些尷尬的氣氛中,令律一族的家主捧著心口猛地嗆咳起來,眾人驚呼著擁了過來,她卻只是蒼白著臉不斷搖頭,「是我們對不起你,將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放在那麼遠的地方那麼多年……所以,你不能原諒我們也是應該的……」
「只是,真地很想見見你啊……我的女兒……只是想看一看,現在的你……」
帶著咳出來的眼淚,她卻微笑起來,「你和我想象中的樣子一模一樣呢……音兒……」
低低的,帶著說不出地無奈之意地嘆息聲在她耳邊輕輕響起,下一刻,她便覺得自己的手已握住了一只溫暖而縴秀的柔荑。抬起眼,便于淚眼朦朧中望見那張無數次在夢中見到的臉孔嘆息著看著她,那白衣的少女已低低扶在她膝前,如夏日湖水般幻麗的那雙眸子又悲傷,又歡喜。
「不論以前如何罷……可是現在,我不是已經在這里了麼……母親……」
緊緊抓著那只手,仿佛天崩地裂也不能令她放開。令律縈歆的淚水,于這一刻靜靜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