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揮袍 第一章 你是神仙嗎

作者 ︰

夜晚,整個天地仿佛被浸入一片墨池,越往下越靜謐的可怕。

「——」在某個密林邊的官道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公子,」這是一輛低調而不掩奢華的雙彊馬車,馬車前兩個全身漆黑,頭戴黑巾的男子正沉默的駕著車。其中身材稍瘦的男子開口道:「前面有火光。」

「哦?」馬車里探出一只白淨的手,並未伸頭,只是這一聲拖得極長又顯慵懶。「刃,到哪了?」

「公子,到秦城外五百里的徐雲山了,」先前開口的男子頓了頓又道,「失火的應是小雅村,一個以挖掘古墓發家的小村莊。」

「古墓啊?」少年公子低聲喃語,「秦大當家的家鄉嗎?」。

「是,公子。」盞刃眼角微彎,公子確實是極其聰慧且體恤下屬啊,秦大當家只是瀲家城外圍一個小分城當鋪的總當家而已,之前偶然提起過他的家鄉,如今竟是被他記在了心里。

「我們去秦城可是要經過那?」

「一天之內應是要……」盞刃還未說完,一旁未語的男子卻哼了句︰「公子,大可不必。」

馬車里,少年公子眼中光彩灼灼,輕笑道︰「好。不過二哥他們該失望了吧,真不愧是蹙啊!」

「嗯。」浪蹙未多言,只是想起那些欲謀害公子的人,眸子越發冷凌,一揚手,揮起馬鞭,「駕!」馬一驚,長嘶一聲,馬車頓時加快了速度。

盞刃想了想,雖然大家都認為公子為了燕大哥肯定會加快速度在三日內從涵江趕到郾城,但卻不知信早已趕著‘白狼‘送藥去了。昨日他們就已收到燕大哥安好的消息,所以今日他們才慢悠悠且光明正大地行起了官道。此時五日時間都已過了,二公子他們早該等不及了。哈哈,盞刃想到這,心里暢快了起來,也掄起馬鞭,加起了速度。

官道上,馬車後面,一陣陣黃塵,不斷地落下又揚起,直至隱去了車兒的身影。

馬車從另一條小道抄了過去,靠村子越近才發現不僅是失火那麼簡單,整個村子籠罩在了烈焰中,柴木燃燒的畢剝聲襯著人的喊叫聲、哀嚎聲顯得異常淒厲。

少年公子掀開車簾躍下車來,這才看清他的模樣︰這是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清秀少年,穿著一身精致白袍,俊秀而稚女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漆黑有神的眸子,帶著一點成熟慵懶,又時時透著自然的氣息。此時他好看的眉微微皺著。「蹙,事情好像不小。」

浪蹙點點頭,「我去探探,公子切莫輕動。」

「好,快去快回。」浪蹙一個翻身,下一刻黑衣已隱入夜色中,消了形跡。

「蹙的輕功隱息越發精純了。」

「公子的也不差啊,比我們都小好幾歲,劍術卻已高出我們許多。也不知道是什麼妖孽,天賦好的變態,不過,這才是我們甘願跟隨的主子嘛!」盞刃嘆道。

少年輕揚了揚嘴角,眼楮看著火光,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的心情突的焦慮起來。「刃,好像會發生一些事……」

「不會吧,以浪大哥的武功,很少有人能傷得了他。」

「不,不是他,」少年搖搖頭,心中一頓,「刃,守著馬車,我去去就來,」他腳尖輕點地面,躍了開去,身子罩入火光,空中還留下一句︰「放心,我不會有事,蹙如果先回來,叫他不要管我……」

他有種預感,前面有一種揪著心弦的東西,讓他不能舍棄,他也想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

「唉,公子!」盞刃跺了下腳,卻並未跟上去,他從跟著公子開始,便懂得了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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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到底是什麼,是血,是淚,還是火光的炙熱……?

痛與熱是唯一的感覺,他只是個小小的孩子,全身被火炙烤得起了燎泡,眼酸苦得幾乎看不清事物了。

他一點點的刨著,瘦小的手早已磨破,鮮紅的血與柴灰混在一起,更是讓它看不出本來樣貌。空氣中傳來的焦油味讓他狂泣著,咸苦的淚再次灼傷了他的眼,「阿婆!阿公!……」心中知道其實早已沒了希望,原因只是他記得,那難聞的味道跟阿婆平時炸豬油時一樣,但他還是拿著身旁燒的只剩半截的木梁挖掘著。

「囝子,活下去活下去」耳邊阿婆淒厲而嘶啞的祈求還在回響著,他火紅的瞳仁中,最後一絲清明也逐漸消失,腦中不斷重演著最後一幕︰

「噗——」一大片血水就這麼從陳阿公背後的刀口中噴涌而出,在他身後是一群全身烏黑的殺手,冷冽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情感,只有殺戮!

「你、你、們喪盡、天良,不會、有好結果」阿公抖擻著,說出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句話。

躲在水缸中的阿婆與他目眥盡裂,透過裂縫看著阿公倒地的那刻,他差點頂出缸來,「唔,」阿婆死死地拉住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淒絕渾濁的淚水從阿婆的眼角流出,混入缸中積水里,再也分不出形色。

為什麼他知道淚是滾燙的,因為他的臉正被哀傷灼燒著,痛不欲生。這也是他以後的一生中從不輕易流淚的原因,只因淚太燙,燙的需要生命去彌補,那他寧可不要!

阿婆伸出一只手,枯瘦而有力地抱住他的頭,過了一會,又掰過他的頭,干黃的臉與他對視了一下。她扯扯嘴角,想笑卻終是笑不出來,用力地動了動在水中泡的發白的而腫脹的唇︰「不要動。」

他眨眨疼痛的眼,面前熟悉的臉上盡是嚴肅與疼惜,像是在告別,他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阿婆?

他掙扎著,阿婆更用力地扯住他,再次無聲地說出三個字︰「不要動!」

她看到他點頭應諾,咬咬牙,嘩地頂蓋而出,「啊!」她用淒啞到令人心悸的聲音喊叫著,朝陳阿公倒下的地方奔去,「老頭子!」

他頭腦楞的一片空白,因為他看到無數片刀光襲向了他最親愛的、啊婆

又是一口血,比阿公的更加紅的刺目,轟然倒地的阿婆用最後一些力氣頑強地爬向她的丈夫,「阿恆,阿恆」

「噗!」再一刀,滿是血色的碎石坪上又增一抹艷麗。

「砰—」「阿恆對不起,了」再次倒地的阿婆,再沒了爬起來的力氣,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眯起眼,朝著阿公倒地的地方,干樹枝般的手像是在撫模一世美好,「我來陪你」她嘴角勾著,扯出她有生以來最美艷的笑,仿佛在赴盛世筵席,直到閉上眼。

一旁的首領模樣的黑衣人怔了怔,冰冷的眼神潤了幾分之一秒,他踏出一步,對著陳阿婆陳阿公的尸體僵硬的俯首行了一禮。

「呲—」他身後的眾黑衣人驚訝的嘶了一口氣,仿佛是看到世間最奇怪的一幕。黑衣首領巡視一圈四周火勢,冷冷的眼神竟讓空氣以肉眼不可察覺的形式冰凍了一剎那,他目光若有若無地定格在老婦之前藏身的水缸,水缸大小只可容一人之軀,上面的木頭蓋子有一半懸在空中,隱約能看到里面黑  的沉積雨水。

黑衣首領腦中突然閃過一抹靈光,包裹在黑布下的唇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他隨手對著水缸揮出一匹無形氣勁,然後吐出一句冰涼︰「紫瓊天宮,玉旋驚龍。」確實是只容一人啊,不過那是對于中年男子來說,而那老婦,身形太瘦!孩子,等你成長,希望不要讓我失望。玉驚龍,你以後的日子想必不會很無趣,哈哈哈哈。黑衣首領眼中閃過一抹戲虐,轉頭問道︰「有活口嗎?」。

「報,頭,七十六戶二百九十三人無一活口。」

「嗯,撤!」

「是!」副首領對眾人打完手勢,放出一支煙霧彈,火花射入天際染出一個模糊的血色大劍。片刻之後,村子里的黑衣身隱消失無蹤,就像從未出現過,只留下漫天血腥與火光。

「噶!」在水缸中的他只感覺全身疼痛,鼻子嗆了幾口水後才悠悠轉醒——他在阿婆死去的那瞬就昏了過去,黑暗難受中他感覺身子突然痛起來,就像萬千黃蟻在他體內游躥噬咬,模糊中听到一個冰冷的聲音說了八個字︰紫瓊天宮,玉旋驚龍。他自然而然地記住了這幾個音調,雖然他只能听出‘玉、天、龍’三字。

他死死地咬住大拇指指根,血和著積水流入口中,等到黑衣人走了許久才猛地躥出缸來。此時,他生活了四年多的小村莊幾乎已經燃燒殆盡,他和阿公阿婆居住的房子也正被艷麗的火焰無情吞噬著,房梁屋瓦嘩啦嘩啦往下掉。有一根房柱轟地滑倒水缸邊緣,「好險!」他驚出一身汗,那柱子就在離他臉邊半尺的距離劃過,卻依然成功地讓他的左臉起了水皰,痛的他簌簌落淚。

「轟,」一聲巨響,幾尺之遙,燃燒著的屋頂帶著大片土牆完全傾倒,把他和不遠處的阿公阿婆徹底隔開了去。「不!」「嗙——」回答他的是更大的響聲,他連滾帶爬地闖出火堆,無力地趴在滾燙的石子路上喘氣。

不知過了多久,火小了些,他隨手拿了根木棒挖掘起來,阿婆阿公等我!」「嗚嗚,我很听話,為什麼要離開我啊我不餓了,不用你們去偷白薯了,我也不去看二娃的爹擺弄好看的‘土罐子’了」他斷斷續續說著,手早已痛的沒知覺,「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終于昏了過去。

在最後一絲清醒中,他好像看到亮亮的光芒,一個神仙般的人抱起了他,仙人用手掌輕輕附上他的背,然後他的身子就涼快舒服起來,感覺好受多了,溫溫涼涼地讓他越加疲倦,他輕喃道︰你是神仙嗎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在黑暗襲來的那瞬,他看到仙人笑了,笑的那般好看,讓他忘記了一切疼與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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