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之事。
瀲輕休懶懶地躺在馬車里,龍浚離開未回,外面偶爾傳來幾句盞刃夭信輕輕笑鬧,听著‘’馬蹄聲,他的心飄到不知何處。
前世,一直以來他不怎麼信邪、信佛、信神鬼之道,每天平淡地像多數人一般追求著溫飽富裕,忙忙碌碌一生,到中年還未及得回想一生,便因癌癥匆匆去世,魂魄飄蕩,渾渾噩噩經歷過一些顛覆性的事情後,他發現自己神奇地投胎轉生到了這個‘霄然大陸’。
當初只是平凡一小職員,小時候成績平平,考了一所本地不出名的大學,學完畢業被父母千辛萬苦低頭哈腰托關系進了當地政府當個小會計,還是屬于那種幫忙的助理會計。每天面對最多的就是千篇一律、枯燥無味的數字,嘩啦啦的一票票鈔票從來也不會經過他的手,能感受到的也只是一到十這麼幾個數字有序而無序地組合成的數目。
相親過後,正巧踫到小學時就喜歡過的女同學,幸虧是她對自己也有印象,為了免于毫無目的的奔波之後仍擺攤不了的‘剩男剩女’的稱號,兩人一拍即合,閃婚閃生子,然後平淡無奇地活著。直到年過中年,突然查出身患絕癥,突兀地還沒怎麼來得及緬懷那個世界,就在妻子女兒淚眼中離去。
「你前世積福,今世平淡,下世機緣足夠,功名隨己,福禍隨心。去吧。」只听那麼一聲,白發老者袍袖輕掃,白色光團中可以算是‘三魂七魄’體的他身形一緊,被吸入了一個黑色漩渦中。
‘哇’的一聲,昏睡中的他經歷了很長一段渾沌的無意識時期,再次有能力睜眼之時,看到四周一片寒霜刺白,他本能地哇哇大叫,下一刻,他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慈祥俊挺的男子笑看著他,說出讓他感動了一生的話︰「小子可喜,今後就跟在我身邊吧,只是我無妻室只怕委屈了你。」
他才明白他大約是才生出不久便被親生父母遺棄在荒郊雪地,然,有幸遇見他後來的義父,後,帶回了瀲家,有了一個名,瀲輕休。
對于那生他的父母,他沒有什麼很大的抱怨,至少能來到這世界已是極為不錯,而且還是有帶著前世模糊記憶的轉生。只是可惜,沒有親眼見過他們的模樣,讓他連個念想對象的形態都難記有。
瀲輕休掏出隨身攜帶在內衣里子里的一塊異形玉佩,玉色純白,晶瑩剔透,玲瓏有光澤,中間縷空部位是一片祥雲形狀,環繞著一個‘輕’字。他手指一遍遍撫模著玉佩,隱約可見中間那‘輕’字部位比其他地方更亮許多。
輕,輕松一世,無事無憂。這是義父的期許。
休,且休且止,無戰無禍。這是義父的心願。
「唉,」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睡眼迷離中,朦朦朧朧看到,瀲家城,瀲家,竹園小院,義父微笑著,坐在輪椅上,曬太陽,膝上覆著一件棉衣,萬年不變地撫模著那截斷笛。義父本名瀲開印,曾本輕狂,為愛受傷後,執著地守著心中那絲情誼,不肯放松,委屈了一輩子,悼念了一輩子。
斷成三節的竹笛和滿園挺立的碧竹是義父反復提醒自己珍情的見證。
曾記得,昔日佳人回眸,竹葉紛飛處,時光也羞澀躲藏,一種情意隨著那一笑,萌生心底,扎根生長,永世盤繞。可笑是,佳人實為友人愛,三人笑意,兩實一苦楚,銀鈴笑語間親切相似的稱呼卻讓他越加心亂。斷念不已,每當困苦時皆吹簫奏曲平心事,佳人笑然傾听。可那心豈是那般容易斷,悲看眼前人,觸手不可及,近在咫尺,如隔雲端,心越撫越亂,意越加深重。終于一曲訴衷腸,哀哀不絕繞梁笛音里,是友人與佳人同樣驚慌失措的面孔,他心滴血,已知他早就是這場愛戀中的無果之人。悲然悄退,他不願再生糾葛。
以後的日子里,被銘心刻骨貼在心坎的佳人音容笑貌,便如噬骨之蛆揮之不去。在听到佳人未嫁友人,友人另娶後,他才知道原來佳人有疾,壽命短到讓人心痛,他一片心意,她了,她解,亦相同,只是不敢觸及那以後的歸期。他愴然大笑,大哭,大悲,如此天意弄人,可惜佳人已逝,心也隨之破碎飄離,再也回不到淡靜快樂的日子,只因心死。
義父一生未娶,不只是為了他,還是為了那片執著與悔愧。
可憐那情為何許之物,讓人苦恨一生,悲情一世。
‘唉。’瀲輕休又嘆一口氣。義父喜愛之物對他影響至深,他從小喜笛喜竹也是如此,努力練就一身醫術更是希望給心傷的老人一個安慰。
性子淡然是前世隱約記得的事情使然,經歷比他人多了,實在做不出太多純真的行為,以至于義父一直驚嘆他乃天人,又逢他筋骨確實奇佳,被‘武醫聖人’也就是師傅偶然遇見,一見便被相中,帶至了楚雲山,練武學醫。
想到師傅,心情總算回復了晴朗,他揚起唇角,腦海中出現總是一身清雅,仙風道骨的師傅;武功爛極卻極愛搞小發明的一臉迷茫的大師兄,卻青雲,就因他偶然提出硫磺、硝酸可制炸彈後,便常常搞出烏龍爆炸,氣得師傅跳腳。還有也是孤兒的才十一歲,天賦比他還妖孽的極其黏人、調皮的小師妹,幻妖妖。離開大半年,恐怕小師妹又該扯著師傅的長胡子嚷嚷著要下山見二師兄,而師傅對著磨人的女孩無計可施——因為妖妖一身輕功那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只得狼狽哀嘆寶貝胡子受損,完全失了平日清雅形象。
瀲輕休想著,一邊取出玉笛,這內含笛刃、武曲二用的玉笛,也是卻青雲知他喜笛,為他特制。湊到嘴邊,‘瀟瀟然’一曲深幽從唇角溢出。
笛聲先是悠悠,如小潭清靜,叮呤深邃,漸漸的曲子上揚,似緩緩流動的小溪,嘻嘩間有一種雀躍、欣喜,小石攔道,擊之越過;柳絮飛花纏之,深陷止步,接著,像是在掙扎,曲聲再次低吟,猶如悲戚告別;隨即,纏纏綿綿的笛音持續良久,終是灑然一嘯,沖出高崖,一瀉千里,轟隆響徹天際。‘呼——’最後一個曲調流出,長瀑流入大海,淡然無限,包容風雨,睿智而成熟。
「爹爹,真好听。」瀲之融睜著迷離的雙眼,神清氣暢,「听到後面感覺舒服。」
「怎麼,之融也能听出舒服的感覺?」瀲輕休放下玉笛,笑道,「小懶蟲,可是睡夠了?」
瀲之融縮縮小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困嘛!」
瀲輕休模模他額頭,「之融怕不怕吃藥?吃了對你好,但有點苦哦。」他打算這幾天讓他先服了‘築基草’,開始拓筋伐髓,打好基礎。
「是不是像阿婆家的苦菜根一樣,很苦啊?」瀲之融畏縮地咽咽口水,「不過只要是爹爹說對我好的,不管再苦我也吃。」然後他眨眨眼看著瀲輕休又小聲地補了一句,「吃完可以吃塊糖嗎?我很怕苦」
「哈哈,當然,不過喝完藥之融就要開始練功了,要想強大就要努力!」
「嗯嗯。」
瀲輕休與瀲之融談笑著,卻听外面馬車停了下來,盞刃不知與誰說著什麼。瀲輕休掀開車簾,還未舉目看去,便見幾縷寒光迎風帶著粉末疾射過來。他急退,雙腳連連蹬馬車車底板,力道之大讓幾片木板唰唰翹起,擋下了暗器,一轉眼,他人已抱住瀲之融,掩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朝前一揮,無形勁氣把發散的粉末生生蒸發了去。再一跺腳,車板鋪直完好,地毯一蓋,絲毫看不出有損壞。
只是幾秒的事,他已抱著瀲之融躍出車廂,翩然落地。
‘啪啪---’「公子好身手。」一位身著淡紫衣衫的少女盈盈而立,雙手鼓掌,朝瀲輕休笑道,旁邊盞刃手執短刃,制在少女脖頸之上,氣急道,「你怎麼說動手就動手,幸虧我家公子沒事,要不然少不了比劃兩下。」
「這不是沒事嗎?」。少女呵呵一笑,下巴一指夭信,道,「再說了我那伎倆根本不入你們法眼,你看那位‘大哥’不就沒動手阻攔?」
夭信朝瀲輕休一弓身,「公子,等下一在給你解釋。」然後蹬了一眼少女,無奈道,「盞刃,你放手吧。沈紫風,你給我安分點!」
「什麼嘛,我就是試探一下你家公子嘛,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你捧的那麼好。」沈紫風嬌嗔一笑。「不過現在看來是不錯,人長得也還行嘛,很白,哈哈。」
「哇,你是第一個說公子很白的,哈哈。」盞刃好笑地放開擒制,又道︰「不過,夭信,看起來你們不僅認識,還很熟啊她不會是你的相好吧?」
「呵呵,那是啊,想當年這無情的小信子拋棄了我,我千里尋夫找到這里,你不知道我找得有多幸苦啊」少女臉一變,演起被丈夫拋棄的淒慘情人,「沈紫風!」夭信嘴角抽搐,喝道,一把拉過她,堵住她的嘴。少女哼哼兩聲,眨眨眼,頓時作罷。
盞刃嘴一歪,「哈哈,小信子?真好听!」
「好了,信,你也該解釋解釋了吧?」瀲輕休模模被眼前戲劇性一幕雷得跳躍不止的額頭,終于發聲道。
「就是啊,介紹下老相好,好歹都找上門來了。」盞刃起勁呼吁,眯眯笑著,雙手環胸,做看好戲狀。
「什麼相好,公子別听他亂說!這是我表妹,沈紫風,從小沒個正經,就愛粘著我到處亂闖,他爹也就是我姑父不同意,她就偷跑,這次不知如何知道我在這,又偷跑了出來。」夭信說到這,沈紫風嗚嗚掙開他的手,「才不是!我現在是有正經工作的!而且也是‘無意’踫到你們的。」沈紫風縮縮脖子,心里加了句,確實是無意,嗯,叫小姐調查了許久,終于得到消息,夭信會從附近路過,便磨著小姐帶她在這附近守株待兔等了好幾天。剛听到一曲好听的笛曲,小姐大加贊揚下,叫她過來看看,沒想到剛好踫到夭信。
夭信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工作?什麼工作?你還能找到什麼工作?」
「你別小看人!當然是最最偉大的事業,和你一樣!」沈紫風笑著打迷糊。
「保鏢?護衛?別鬧了,就你那功夫?你怎麼會在這?」
「哦,當然是有正事!對了,差點忘了,公子,剛剛是你吹的曲嗎?」。沈紫風一咋呼,笑著又向瀲輕休一作揖,「我家小姐覺得真是好听,叫我過來看看,請公子過去一聚。」
瀲輕休打量著沈紫風,她也不回避,神情自在,大方地任其打量,明眸帶笑,一身淡紫紗裙倒像是侍女打扮,心中便明了她所說是何工作。這一句雖說是問,但听她下一句便知,她早已確定他就是吹笛之人,說明她倒也是個聰敏之人。「請問你家小姐是何人?」
「瀲公子去了便知,我不便告知。」
「既然如此,那煩請沈姑娘引見。」
「呵呵,就在左前方休息亭里。」沈紫風好似特別愛笑,也不掩嘴,露出一行白淨的銀齒,煜煜發亮。瀲輕休心中一贊,如此大方開朗的女子,在還算封建的社會當真少見,他看著夭信唇角再次揚起一個弧度。
他舉步前行,只听後面傳來夭信的責問︰「沈紫風!你竟是去當丫鬟?!你自己就是個大小姐,竟跑去伺候別人!?」
「什麼啊,丫鬟有什麼不好?你還不是當個護衛!」沈紫風輕聲嘟囔。
「你這怎麼一樣!公子是不一樣的!」夭信爭辯。
「那我家小姐還更不一樣,」沈紫風扯住夭信衣角,道,「她代我極好,是我主動要當她丫鬟的,她也不會使喚我,我還常常讓她幫我呢,這次就是她幫我找到你的,呵呵。」
「別扯,好好走路,你不是說你是‘偶然’踫到我的?」
「嘿嘿,是偶然嘛,等了幾天,‘偶然’才發現你在這邊的。」
盞刃憋著笑快步走到前面,趕上公子,不由感嘆道,「公子,你真睿智,知道早點走開,電燈泡可不好當。」
「哈哈。」瀲輕休笑意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