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殿內,衣袖翻飛。
娘見我進了殿內,笑吟吟的止住舞步走了過來。我不免有些慚愧,即便當初應下此差事,非心所願,如今說走,妥了功夫,也太過隨意了些。
娘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些疑惑,靠前輕挽。「無邊妹妹可是有心事?」
我不好意思的開口道︰「多日不曾回府顧看,有些惦念,想回去一遭。」
此時生怕她有勉強神色,我小心的瞅著,「就是怕耽誤了姐姐練舞的大局。」
听我說罷,娘開顏一笑,「原是此事,我當多重的心思呢,妹妹思念甚切,回去便是,哪有什麼好顧慮的。這朝歌不急于一時練成,妹妹有天分在,斷是不會拘泥表象。為姐這就去差人,備下馬車。」
我慌忙推卻道︰「無邊自去尋便是,姐姐不用費心。」
「妹妹上哪處去尋啊,費的何心。莫推月兌,跟姐姐來。」她不由分說的牽著我出了殿去。
一路匆匆,待四下安靜,我開口道︰「無邊此去看望一番便再回來,姐姐保重身體,自顧得周全。我來此地時日不多,只微探的些端倪,疑那丫鬟巧兒來頭頗深,恐對眾人不利,不知還有何人在暗處,苦于無憑無據,還請姐姐多多提防。」
娘听我這樣說,面上有些凝重,「巧兒?我尚不知她的來路,這就去查她一查。可有舉動?」
我大致同她一講了那日情形,娘听後,眉心緊鎖。「姑娘莫先出府。此事有端倪。若是對我等不利倒也好辦,就怕是,沖著姑娘來的。」
我順從的點頭答道,好。只略有些遺憾,走不得了。「暗處那人武功極好的樣子,不知什麼來頭。又是圖的什麼。」
「多半是為了天機令。當初就是因它起的波折。」
「若是為了那個,直接擄了去便是,怎的沒動靜呢。」我不解,那人身手不凡,王府都來去自如,直取所求不是易如反掌,何須多費周張。
「姑娘有所不知,天機令的玄機,歷來只有在任閣主知曉,也只听閣主傳喚。江湖盛傳得此令者可以坐擁財富無窮,實乃訛傳,卻引來歹人惡念,只道搶天機令,卻不知並無意義。巧兒這一波,應當是知曉其中緣故,才按兵不動。若如此,便非一般求財之輩。還真是本事,竟能找到這里來。」
原來,當真是沖我來的。未覺得可懼,我反倒覺得好笑。王府一進一出,真是沾了光了,越發成了香餑餑,這個敬著,那個搶著。可到如今,奇毒未解不說,還沒弄清自己到底是誰呢。
「既是沖我而來,遲早會下手,我在明,他在暗,躲閃不及,不若被他捉了去,就真相大白了。」我輕快的講到。
「不可,關乎安危,屬下安排人手解決此事。姑娘只需靜待便是。」娘肅然答道。
事已如此,我只得依她所言,回屋待著去。臨行還不忘嗦一句,「可別驚了巧兒那伙。逮不著了就。」
「屬下明白。」娘欠身。
不稱姐姐了,屬下,看樣子,事情有點棘手。
回房內,無事可做,閑來打開包袱,小小紅木牌子擠在一堆雜物里頭。沒錯,就是那塊,據說牽系萬千財富的天機令。都說它重要,就看牢靠些。
真瞧不出有什麼特別,模樣也丑,還是木頭材質。想想江湖上幫派,哪個不是金銀令牌,氣勢足啊。若是這紅木令一舉,多寒磣。
盡管是真是假尚未辨別,還是給人惦記上了。
晚間時分,新來了個丫鬟,叫翠兒,沒見巧兒再出現,興許把她給打發了。趕出府是不可能,我深信娘穩妥,不會打草驚蛇,定是想了什麼主意讓她去別處。這一舉動,既不能讓定安小王察覺不妥,也不能讓巧兒生了疑心,還真是難為她了。
此後,第一日無事。
第二日亦無事。
第三日風平浪靜。
我有些按捺不住了。不見娘傳來口信,也不知事情辦的如何,可能回靖安王府了?
我開始嗔怨自己的大驚小怪。
斜陽西偏時分,娘終于來摘月閣,這讓我欣喜不已。
見她面色平平,依舊是素日淺笑模樣,漸寬了心思,定是已辦妥。
「姐姐辛苦了。」拉她坐下,斟上茶,自己在另一側,單手撐著下巴瞅著。「可是難纏的主?」
「尚好,只是個江湖幫派,倒也好查,不過,」娘微靠近,低聲說道,「和前朝遺族扯上關系,反當今朝廷。」
我一下愣住,這里頭水可深,「也就是說,這群人想借天機閣的勢力,復興舊業?」
娘點頭,「應當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那如何是好?」
對于前朝之事,我知之甚少,只從茶樓說書的口中听聞一二,舊皇荒誕,朝綱不振,官場昏庸。上不正,下為亂,則其惡揚之,百姓疾苦不堪,情勢逼得民反,從此動亂。我朝遠祖皇帝爺,出身貧寒,趁彼時而起,膽識魄力為眾人所服,一路招賢納士,集民間之力,樹起義旗。前朝構架早已腐朽不堪,義軍一路勢如破竹,攻入皇城,最終,建立冕月王國。
這本就是件深得民心的更迭,你舊部想反,憑的何種理由?況冕月經歷數十載,根基已定,堪堪幾支舊部,又哪來的勝算。可謂浮游撼大樹,懸殊甚遠啊。
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緣由。
「已經安排人手,不日便能處理妥當。」娘說道,「無需動用干戈,保姑娘周全既可。」
我突然想到江湖幫派處事方式,遇敵之後,忍,再忍,談判,不和,滅了他。
「姐姐,天機閣,也會殺人麼。」我小心翼翼的問道。俗話說,常在河邊走,怎麼能不濕鞋,江湖有江湖的準則,月兌控于朝廷律法,若想立足,少不得爭斗。
「姑娘若是問,歷來行事,那便是惡人當誅則誅。」娘如實答道,「不過此事,用不著動手。」
我暫且還處在誅殺惡人的臆想中,沒及反應,就隨口問道︰「怎講?」
「可借刀殺人。」
……
「反的既是朝廷,就讓律法處置,尋個鍥機,讓他們落了把柄,朝廷最不容的就是此類罪過。他們插手,我們便可無虞。」
「那豈不是,不太仗義。有違江湖道義。」我弱弱的問道。
「姑娘還是心善如往日,」娘無奈笑道,「人有私心,是願意遭人脅迫,還是願意先一步棋得以保全,姑娘想想看。若不壓制他,便會為他所禁錮,總有一朝喪命。這世間哪有無憂之時,那只是富家子的一個笑話。不愁吃喝才有閑情逍遙,自身難保,何來道義與行善之說。」
「江湖動蕩,善惡無法清晰界定。人的貪念可以生出無窮禍害,不是一心向善可以改換局面。都想自己立于萬人仰慕之巔,誰樂于成為他人墊腳石。不得已為之。」
我听罷,心道自己驕縱了。不過是個寄人籬下漂泊者,還在這空談為善,道義。何來的資本要他人為我賣命。
有些淒涼。
娘此時望去,極為陌生,眼內染了凌厲之色。她也是護衛手下,未見傷人時,是哪番模樣。
「姐姐如此為我思量,保我性命,無邊感激不已盡,有些話埋于心中已久,今日與姐姐說說。」
娘點點頭,目光轉為和煦。
「無邊自下山來,便總有虛無之感。姐姐不知,這失了前是的滋味,並不好受。分不清人心真假,看不清前路,整天只好一副游戲之態,妄圖將自己隱于人群深處,以求安穩。寄人籬下,雖得飽暖,卻有苦楚,整日無所事事,沒有用處。」
「姐姐是爽快人,自相識起,處處直言,今有事端,還為無邊鋪路,真不知如何言謝。就只怕,有朝一日查證出,無邊並非你所尋的天機閣分主,枉費了姐姐一片苦心。況自身天資拙劣,姐姐不要因我勉強。」
說罷眼內蘊濕一片,憋了好些時候的情緒也涌上心頭。
「唉,」娘嘆口氣,握住我的手,「還是把我當作陌路了。本以為你之前與我親昵,如今失憶,會記得我幾分好,沒想到還是忘了。也怪我,太過心急。」
「姐姐是敬你憐你,對你傾注的真心實意,如那開弓的箭,回不了頭的。是不是主子,又何妨呢。」
我頭一次撇開心思,听出話語中純粹的關懷,她對寧三姑娘的寵溺都遮掩不住。「謝過姐姐,無邊明白了。」
「對了,這謀劃里,可需要我做些什麼。」要這樣待著,還不如去使點力氣。
「不需做什麼,」她笑著拿起茶杯,「三日後就可出府。妹妹還是該作什麼做什麼。」
「安排的人手,只與他們找些不痛快,引他跳腳,一旦行蹤泄露,就無暇惦記你了。」
我點頭,看著花瓷杯子,忽然記起,娘不喝茶水,懊惱的伸手把杯子攔下,「你看我迷糊的,這是清茶,你等下,我去換了來。」
娘嗔笑著把茶圈進肘內,「哪來那麼多規矩,往日是做給外人看的。小王擅討女人歡心,這些功夫他可是得心應手。」
我半信半疑的收了手,看娘提起定安王的模樣,神采飛揚,笑的輕快,不由得暗驚,莫不是,真有情意了?
既是流水無情,切莫作了落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