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不長不短,恰跨了府內一樁好事。
才跟娘訴說自己的落寞,次日,請來的試香師傅入府,心里新鮮勁很快沖淡先前的不適,我又開始生龍活虎。
娘私下告訴我,定安王府門面上的生意,其實就是香料,且只與官家交道,貴且精,做的不慍不火。皇上對他的買賣,只當是兒戲,不曾正視。而府內女眷因此時宜,最不缺的就是香粉水脂。
難怪,初入府時,嗅得的那股奇藝香氣。
其實民間香粉生意繁盛已久,傳承至今,上至朝中大臣,下至鄉野女子,都喜燻香。而試香師傅就是那曼妙氣息的引領者。
此類手藝,須得是懂香之人,有研香制香的天分及本事,嗅覺極好,況外貌上,也有諸多要求,膚白,五官端莊,手指修長,身形佳,無不耐氣息,等等,相當苛刻。卞安有很多不錯的試香師,男子居多,癖好各異。最出名的莫過于那位,驚才絕艷的棲顏公子。他制出的香,名冠都城,千金難求。
只是試香時,須得人褪衣,露出肩頸,任誰也無例外。雖是听去放肆,卻是無出軌之舉。這行當染上旖旎風情,試香人卻是清淨如初。
風華總是易敗,棲顏公子福薄,早逝,其中糾葛,外人不曾知曉。音容不再,空余臨去之時,泣血而出的三生香,回轉淒涼,焚起後,繞城多日不散。
听說是為了一個女子。
這些市井流傳的舊事,我早听過,因著師母就喜好那些物件,常常要去香粉鋪子,一人說二人講,不知不覺駐留心中。
府內如今請的試香師
師傅,是時下風頭正足的八音公子。
八音這個名字,對于我來說,十分熟悉。經書里說,佛陀的聲音有八種特色:極妙音,柔軟音,和適音,尊慧音,不女音,不誤音,深遠音,不竭音。此為八音。佛陀既有極好的聲音,也善用有趣方式來演說佛法,謂之七語,分別為:因語,果語,因果語,喻語,不應說語,世流布語,如意語。
雖是俗間人,卻心有向佛之意,才取此名字吧。我無端的對這位大師高看了些,還暗想他是否有兄或弟,又是否叫七語。
此次試香入名者僅幾人,以娘為首。听說每年都有,輪流來的。大師麼,總是不輕易出手。
我因而得了便宜,也被允了隨後過場一次。不動心思也可料想到,那些姐妹們,定會生出妒意。娘倒平淡,沒有表示什麼,外人看去,有些恃寵而驕,與她說此事,只道無妨。
「我只尊主上,閑雜人入不了心。」她滿面的不以為然。
唉,我可有一點及她也好,這廂謀劃著,翻了誰的巢穴,那邊雲淡風輕的練舞,閑話。天機閣的人,都那麼聰慧麼。
那八音公子倒沒什麼怪癖,不用褪衣,也無多大架勢,只需照他要求,頭晚沐浴兩次,最後那次以清水滌淨周身,第二日晨起,干爽無汗,著簡單白色衣裙,不染紛雜氣息,等候試香開始。
娘只因我稀罕,才照著做了。早看過她脂粉未施的模樣,如今連發髻也沒梳,一身淨色紗衣,真是若出塵仙子。我一路隨她往八音公子那去,不停贊嘆,惹得娘哭笑不得。「真是拿你沒辦法,跟孩兒似的,一出出的。」
我傻笑著,撓撓頭。
試香的地方取在園內一處,僻靜的木屋,為的是不受叨擾。疑是專為試香所備。王府可真多房子。
無花無草一處屋,倒也不小。門扉正開,像是早知有來人。上前輕叩,我報上娘名字。
未見屋內人現身,只有聲音傳出,听去如金石相擊般悅耳,「進來吧。」
娘先行,我隨後。
「誰告訴你們,試香可帶閑雜人等進來?」
還沒尋到屋內那人的位置,我就被唬的一愣。待反應過來,我使手指著自己,疑惑的望向娘,「可是說的我?」雖沒備素色衣服,可怎麼成了閑雜人等呢。
「夫人嬌金貴如此麼,還是不放心在下,如若不是,請丫鬟出去。」
我尷尬不已,憤憤的使眼瞄著,終于尋到一個背影,隔著層紗幔,隱約可現見,是男子身形不假。
此人取個月兌俗的名字,聲音也好,卻出言不善,真是有悖了八音的深意,恃才傲物便是如此吧,想想又是好容易得的機會,便忍了。
娘看不過去,出言道:「此人為賤妾之妹,應王爺邀而來,也煩請先生給舍妹做些香。」
那人沒再應話,沉默片刻轉過身來。雖隔著紗幔,還是可以看到他面上閃著銀光的面具。
「既是如此,客人便戌時再來,與他人氣息摻雜是制不出屬于自己的香來的。」
我恍然大悟,轉身對娘笑笑,順從的退出去。原來如此,他初時定以為,攜丫鬟來,是有所質疑,才生出怒氣。
話說,八音公子都是不以真面目示人嗎,見娘看後也無異色,可知已是眾所周知,真是古怪的很。
看看時辰尚早,回房去,尋莫點吃的。
還有新學的笛子,要練練。
回到閣子里,懶洋洋的臥在塌上,吃吃喝喝,閑適的很。唯獨不妥的是眼皮跳了幾下,跳的我心內惶惶。以前師母說過,眼皮跳,是有事發生,總不是好事。師傅對此不屑,說是婦道人家,亂扯。我從未有過這樣,今日跳的哪般呢。
只幾下,沒多大會,我便忘記了。繼續閑適。
眼見的日頭從當空到沉落,趕緊請翠兒給我備了水,開始沐浴。也不知為何在晚間試香呢,他人都是晨時。
娘已回去,換了衣物復又來看我,問她情境,只道簡單,我收拾好,便準備出門。有了晨時的經驗,沒敢再讓她隨著。
帶著新鮮勁,快步趕到木屋,門依舊大敞。輕輕走進去,
喚了聲大師,紗幔那邊的身影不語,半晌應了聲,進來。
掀了幔簾進去,八音公子正坐在案旁,銀晃晃的面上看不出表情。我稍往那靠近了些,老老實實的站著。
他也不多言,手指輕捻,頓時屋內一股異香。我見狀,好奇的緊,「大師,不是不可沾染其他香氣嗎?」。
「因為是你,所以要準備這些。」
因為我?
「大師何來此言,為何因為我呢。」
「因為你是天機閣主。」
我一愣,立馬反應過來,暗叫:「不好!」
想著,便企圖往門口逃奔,嘴上還硬氣的沖他道:「你到底是何人?」
「侯某多有得罪,只要姑娘允諾不做無謂舉動,侯某定不動姑娘分毫。」面具人好聲答道。
這就是赤果果的威脅啊,說的倒委婉,虛偽。
「你怎麼知道我會听你的。」
說著我又往門口挪了一步,「這可是王府,吼一聲就會有人進這門來,你,你怎麼敢如此囂張。」
「姑娘可知,這噬骨香毒性如何?」
噬骨香?听這名字,可不是普通毒物,莫非,剛剛那香氣便是?思及此,目光直戳那人,方才還只當是迷藥,沒料到竟如此狠毒。
「無恥小人,卑鄙。」我恨的咬牙切齒,施毒,又是施毒,姑女乃女乃我舊毒還未解,又給加上一味,當人是藥罐子嗎?
「侯某實屬無奈,早聞分閣主武藝超群,才智過人,在下實無勝算硬請姑娘會面,只得出此下策,還望姑娘見諒。」面具人倒背手去,躬身一揖,「此香只聞少許,便可功力盡失,此後每隔三日需服解藥一次,如若三日不得解藥,就會全身入骨疼痛,生不如死,最終元氣折損而亡。」
「你以為此毒無藥可解?」盡管听得寒噤不止,我還是強撐著冷笑,「難道天下之大,神醫都絕跡了?壞人都得懲麼?」
慘淡的人生啊,悲催啊,我心內狂吼。眼下,該如何月兌身,是個大問題。
「據侯某所知,尚無人可解此毒,除卻,不才在下。」
即便帶著面具,我還是能覺到他的得意,著實可惡。
「說罷,你到底是何人,又是為的什麼要難為我。」
「此處並非暢聊之所,煩請姑娘,跟我走一遭,可好?」
「不好。」我翻翻白眼。「我再怎麼也不會傻到無緣無故跟一個,妄圖害我的人走。」
「在下實在不願對姑娘動手,還請三思。」
眼見他走近,我急退後幾步,想怎麼著?打斗,我可沒什麼勝算,硬踫硬不得,需行緩兵之計。「慢著,慢著,有話可以商量嘛。」
我擺出油嘴滑舌的樣子,「您老這把我請出去,恐怕王府還沒走出多遠,就該有人發覺了吧,況且我的屬下不見了主子,定會去尋,到時可就麻煩了啊。」
「這個不需姑娘費心,在下有備而來。」面具人低笑幾聲,輕擊手掌,幔簾尾處,淺淺行來一人。
同樣的素色衣裙,同樣的清瘦身形,同樣的面容,那分明就是,就是我的模樣啊!
「你,是何人?」對著和自己相同的面孔,頭腦都無法轉換,我盯著她,眼神轉了一圈又一圈。
只見她一揖,露齒一笑,爽直說道:「巧兒見過小姐。多日不見小姐,巧兒甚是想念。」
完了完了,我覺得我定是毒發了,要不怎麼迷糊間,多了個自己模樣的,小號的巧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