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也認出是見過的人,立時又笑開,「原是姑娘你。」
寧清看著那笑,怒氣也消了大半,「你家小姐,要見李漣?」
「李漣?」丫鬟一愣,瞅瞅從寧清身後露出面孔的神醫,恍然大悟,「哦,說的是公子嗎?」。
「小姐正要公子去看看,說是頭痛。」
「唔,那正好,我也去瞧瞧,」寧清心道尋著正主了,可是要見識見識,何方神聖如此有本事。想了想,又故意將面上擠出些惡意,冷笑著問她,「你可知我是誰?」
那小腦袋晃的跟鈴鐺似的,「不知道。」
「我啊,便是你口中那位公子,將過門的妻眷。」
「哦,原來是未曾過門的公子夫人啊。這個知道的,知道的。」這次是猛點頭。公子夫人是何稱謂?
「本是打算近幾日成禮,不想李漣被邀至貴府小住,特至此地,接我未來夫婿回返。」
「曉得,曉得。成禮就是拜堂麼。」她笑嘻嘻的望著兩人,不見半分刻意,樂的沒心沒肺的。
寧清本要拿拿架子,讓她明白自己是來要人的,幾句話下來,卻不見其有異色,仿佛硬拳打在棉花上,任你花樣百出,人家根本不接招。
真是膽大,也是奇特。嚇不住,也點不醒她。
與李漣對視一眼,寧清便點頭沖眼前小丫頭催促道︰「走著?」
蘇家小姐,單名一「浣」字。
見著她之前,寧清有種種猜測,要麼是風扶弱柳的病秧子,要麼是橫行跋扈的小姐,總之不是討喜角色。
那一叢碧藤漫牆翻出,陰涼涼的,繞著偌大庭院。院內空落落,平敞敞,只在一處角落架起秋千。
也是個有念想的姑娘。
因著見過舶來書冊記載,古詩有雲︰
惻惻輕寒剪剪風,
杏花飄雪小桃紅。
夜深斜搭秋千索,
樓閣朦朧細雨中。(注︰此處摘于寒食夜,韓偓)
寫的是,寒食夜雨,只身到秋千旁,空蕩,凝思。
秋千是姑娘家尋思心事的地方。靜靜的晃,慢慢的想,誰也察覺不出什麼。蘇家小姐也有些不便與人道出的心緒,才與秋千寄思。
引路丫鬟先進門去通報她主子,約莫是告知,神醫到了,要人的那姑娘也隨著來了。
見她剛從門內出來就沖李漣揮揮手,邀他進去,而後對著寧清歉意一笑,示意先行等候。
只得候著。
下馬威也好,挑釁也罷,任她再怎麼鬧騰,都在明處,使出的都是小孩子把戲。
說起來,頭痛,是個玄妙的病癥,可大可小。只不知這蘇小姐是想它大還是小了。
終得一間歇,房內人出來的時候,寧清已經在院內秋千上思索好久。若不是有藤架遮些日光,還真耐不住要打個盹。
「小姐請你過去呢。」是丫鬟。
寧清起身,拍拍衣襟浮塵,往門內去。
同尋常病榻無異,進門便是一股藥味。也難為她幾番折騰,肚腑內盡是焦苦湯藥,也不是好受的。
往里一看,李漣在桌旁,寫著藥方,見她進門,抬眼望過。床邊,輕輕晃著金蓮一對,藍緞繡鞋,盈盈不足三寸。
再往上看,裙擺平順,衣衫周整,且顏色鮮女敕,元寶髻襯的一張嬌小的臉,面目玲瓏。此刻眸間神采正向著不遠處的的李漣,濃烈的情愫顯而易見。整個人活潑的狠,哪見一絲病氣。
這麼個小丫頭,便是傳聞中尋死覓活的正主?怎麼瞧她都是豆蔻年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是學到老婦耍潑,欺瞞于人,嘖嘖,人果然是不可貌相的。
想想是客人身份,寧清便主動問個禮,卻沒听到答話。抬頭望去,只見她挪身,下了床沿,越過瓷踏,到地上。
寧清本想笑笑,再開個別的話頭,沒料到那廂蘇小姐幾步之下,竟讓自己頓住。
蘇浣,似乎腿腳有些不適。右腳顯然吃力些,面上倒無不適。可見不是傷到,倒像是陳年舊疾所致微跛。
寧清掃過一眼,便不再盯著她的腿腳看。自然,如若繼續是極為失禮的行為。但,確實好奇,也是帶著憐惜的,是嬌俏玲瓏的蘇家千金,寵愛集身,如何接受的自己的小小不耐。
此刻,她正繞著寧清,上下觀察著。
懷著淡淡的敵意。
「你說你是漣哥哥定了親的人?」這姑娘,聲音都帶些孩童尾韻。
「是。」寧清笑的風清雲淡,作如實答道,並用眼神止住了想要起身的李漣。
這事,還真是有趣,倒是要看看她怎麼興起風雨。
漣哥哥?這稱呼,夠親切。
「不過如此嘛。」蘇浣偏著腦袋,小聲嘀咕,卻是恰好讓寧清听到。
听到這話,寧清反而覺得她沒什麼禍害能力。要是開口夸得跟朵花似的,也好猜測,不過是些膚淺心思。最怕是那些處事不驚,整日淺笑,面貌下卻萬里波瀾的人。因為,看不到心里。
顯然,蘇姑娘也是個直性子。難怪隨個丫鬟也沒心沒肺。
說起來這樣的人,應當不會生出尋死念頭。不知為何會使出各式手段去鬧騰。
「小姐並無大礙,只是憂思所擾。需心境閑逸,多些時日靜休。」李漣許是看不下去,拿著藥方起身朝向這邊。
蘇浣立馬回頭,甜甜笑著,「漣哥哥,只你在府中,浣浣才覺得安心。」
寧清眉眼一抽,撇撇嘴。蒼天,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的姑娘,想想自己當初都遠遠不及啊。「漣哥哥,你在才安心∼」邊笑著,她搖頭晃腦的學起蘇浣的模樣,只是故意添些怪異。
李漣正望著這邊,興許是瞧見了她的小動作,忍不住莞爾。
于是,蘇浣被那笑,給恍去魂了,傻乎乎的盯著看,頭都不覺酸。
只是可惜了,小丫頭空作了回霧氣,真正眼神交匯的卻是隔開的倆人。寧清自顧玩鬧罷,不經意間回眸,正遇著李漣的凝視,還有眉稍唇角未曾淡卻的笑意。
一時間似乎諸事虛化,只剩兩人,周遭人與物都衍幻為陪襯。
這人與人之間的牽系還真是奇怪,先前清閑時,大把的時辰可以去揮霍,三姑娘與李漣也只是偶有言語。各自遠遠的,仿若隔著座山。現下要事在身,忙里生亂之時,倒是偷得浮生片刻光景,不自知的,有情絲暗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