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級而上,道窄且長,沿途有棘棵叢木。與人擦肩,心內卻是在想著別的事,也只是些東摘西取的回想,感覺很是自在。
金盛在身後跟著,她家小姐已在寺內等著。
天音寺每年都有些時日,三門大敞,這期間住持會安排些廂房,供那些身份特殊的香客小居,參禪禮佛。還有素齋提供,听說口味不次卞安當紅的素食酒樓。噱頭正足,加上景色怡人,久而久之,也成了權貴家眷相逐的去處。如此一來,香油錢是不少了,只是不知佛祖看不看的過去。
想必蘇浣是借了蘇大人的光,才能在這繁冗時節,先安排下食宿。
向前走著,山路雖有石階修砌,也是曲曲折折,漸漸沒入林中。沿途陰陽昏曉交替間,不知覺抬頭,突見紅門金字,已然迎向寺前山門。石像兩邊,另有碑文一座,字跡不明。
山門一入,過二將身旁,既是彌勒殿,佛陀笑面迎人。叩拜者進出,有僧人若干。其前側有鐘鼓樓相對,光華穿過樓欄,透出些許蒼然。
殿背後立著韋佗天王,雙手合十而立,橫杵于腕。
前行是上行台階,直至大雄寶殿,其內供養釋迦牟尼佛。未進殿門,听木魚聲聲,鐘聲間或,引路僧人立于門側。人群涌出,來來往往,凝神望入,仿佛周身一切都只化為烏有。
有風吹過,檐角鈴翅微動,小小聲響,似是穿越幕帳而來。
「小姐在前面等著,姑娘先去認了地方,再回頭來看吧。」金盛的話音打破心內短暫的沉靜。
寧清點點頭,心神回歸,隨著往後院去。
一路又過幾重殿堂,一出樓閣。
听路人傳說,弘一法師在大殿後的法堂講經。
丈室,廂房位于眾殿後。周邊布置簡單潔淨,無贅眼事物,讓人心內不由安定下來。
蘇浣已在外候著,今天的衣物十分素雅,配上迎面來的笑,乖順的很,清清透透,倒像是菩薩身旁那個童子。
「就知道寧姑娘不是小心眼的人。」她笑嘻嘻開口。
「承蒙蘇小姐照拂。」寧清口氣平淡,不驚波瀾。
「寧姑娘不妨稍稍休息片刻,再去四處看看。」蘇浣轉頭喚出另外的丫鬟,「芮兒,帶寧姑娘去住處。」
眼見著一個小丫頭從她身後,移至自己身側。只一瞥,見她年歲不大,相貌平凡,只面上笑的極為恬淡。
「勞煩小姐費心。」寧清謝道。
金盛回了蘇浣身邊,蘇家千金這次倒也痛快,沒再攪擾。寧清跟到廂房內,打算稍收拾下衣著。
房內也是簡單幾樣器物擺著,除卻門口盆內清水一掬可以淨面,桌台銅鏡都沒有。隨意拂了拂臉,寧清拆了發髻準備重新綰上,芮兒就勢接過手,細心的為她打理起來。
「姑娘可有婚配?」芮兒邊攢著頭發,邊問道。
寧清不知她寓意如何,如實回了句,「尚未。」
「那姑娘可去明湖看看,都說那里靈妙,若是能從湖中看到心儀男子的映像,便有廝守終生的緣分。」
明湖?廝守終身?寧清心內暗生出笑意,什麼時候天音寺也擔了月老的責任了。還是這湖處在聖地燻染,也有了仙氣。
「姑娘可能不太相信,不過既是好事,看看也無妨啊。」
「那就去瞧瞧吧。」不便拂了她的好意,寧清輕快應下,近日來,關心自己歸宿的人還真多。
身後的芮兒听罷,眉梢憑添喜色。
寧清一眾一番顛簸,早過了午食之刻,齋飯已畢。好在蘇府早有準備,備一些素食小點心。
不得不說,蘇浣這次露面,出奇的賢淑,從言行舉止到各處安排,皆是周全。沒有冷嘲熱諷,沒有死纏爛打,只細致入微,且知進退,仿佛朝夕間變了個人。
寧清不由唏噓,也更加好奇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諸事完備,寧清便撇了眾人,四處去看。
首先去了前方的寶殿燒香,拜一拜。佛門就是不同,不論是什麼心境來的,門檻一過,蒲墊前一跪,雙手合實叩拜,眼前是慈悲笑容的佛祖菩薩,耳內听聞的是經書禪語,瞬間,心內就被洗透。
上完香,與堂上師傅拱手作禮。興許是寧清足夠虔誠,那師傅開口將她腳步止住。
「施主留步,貧僧有話相告。」
「施主面色呈災難之兆,雖可化解,仍有折傷,往日善待之人,可有扶持之相。」
一席話听得寧清心內發涼,當真是有劫難。本來想詢問下,前些日子听到的那句三生三死,可有緣由。眼前,也不需多說,看樣子,總歸沒什麼好事發生。
謝過這位師傅,她便思索著步出殿外。
說起來這段時間,的確過分安逸了些。覲見楊栩在即,與錦官商議過,需在那之前,弄清黑衣人之事,免得生出什麼變故。即便此事,皇上心里興許已有謀算,難保他老人家當私事了結,或者大家根本都判斷錯了方向,留下後患。所以為了保命,還是穩妥些解決的好。然而這撥人馬沒再露面,像是故意隱去行蹤。別處遞來的消息,也不見動靜。
種種情境,促成了這次天音寺之行。寧清絕非貿然偷閑,而是應了之前與官定好的計劃,引蛇出洞。
對方的目的,很簡單,一切都在寧清身上。不論是要她的命,還是其他什麼事物,只要有機會,那伙人還會下手。
天音寺人來人往,正處于鼎沸之期。多晃蕩幾趟,必定會讓有心人察覺。林深樹密的,正是下手好時機。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留給官的話,正是示意她隨後的布局。自己便是,權當做一回蟬了。
很簡單實用的計謀。不過,若應了小師傅所言,似乎兆頭不妙呢。
正想的入神,身邊又傳來話語聲,「施主可願求個簽,算個姻緣。」
寧清轉頭,看到一個面容帶笑的胖和尚,背個木箱子,手握支簽筒,看去挺怪異。算姻緣?這廟內能掐會算的人,也太多了吧。
「施主既然有緣至此,不若求一簽,」
寧清見不知覺中,竟走到側門小道,四下少人,不由心生警惕。「謝過師傅,在下無心求姻緣。」
「貧僧並無惡意,施主勿多心。既如此,便不強留,施主請。」說罷他便閃身,伸手引路,又自行退後兩步。
寧清見狀,心有愧疚,「多有得罪,請師傅見諒。只是今日相面求簽之處太多,心有惓乏。」
那出家人並不惱,只笑言道,「無妨無妨。這幾日,各處寺廟都有前來,自然都要分缽飯食。出家人也得度日不是?」
寧清不禁笑起來,這和尚倒還實在。
「姑娘今日可于水邊,見到有緣人,實在好姻緣呢。如此,便告辭。」說完這話,他便笑呵呵離開。
寧清在原地,苦笑不已。哪來的好姻緣呢,待在身邊都求不來,還在水邊。
頓了頓,她突然想起來,這寺內的水邊,不就是明湖那里嗎?
芮兒也提到那里,明湖鏡曉,照應情人。看樣子,非去不可了。
天音寺本就傍山而立,景色天成,再多了佛窟,寶塔,放眼望去,分外肅然。
明湖在寺後西側,就成了肅然中的婉轉顏色。時至近夏,叢叢林木間,有蒸騰之勢。芳草萋萋的山巒繞起一汪碧波,樓台欞廊沿岸折曲。湖水淨如翠玉,周遭清涼,好個絕妙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