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燈燭通明。
本是三人同行,官中途說要去沏壺新茶,取些點心。這般到了廳內,只余下李漣同寧清。
滿屋暈暖輝色,二人各自尋了椅子坐下,一時無話。
寧清試圖張口,卻無從扯開話題,只好四處亂瞅。
面前桌上,恰橫著木籌一雙,不知是何時留下,正中擺放瓷盅茶壺一套。
她百無聊賴的取來一只木筷,橫豎擺弄。擺弄完,又將茶盅拿來,移成方,移成圓,最後,排成一條線。左看右看,都覺得一只只站著,煞是可愛,于是提了那只木筷,輕輕戳著杯口。
「叮~」敲出的音調,短小清脆。
「叮叮~」挨個敲下去,音色略有差異。
寧清不知李漣正瞧著她看,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官此時恰到門口,看到的是這般景象︰李漣微微偏頭,面上只淺淺笑著,目間卻是繾綣的情意。那邊桌旁,寧清蹲在椅上半趴著身,傾耳听著,分外入神。
正是情濃時分,官不忍打擾。不料寧清此時忽的抬起頭,眼眸閃閃發亮,望到這邊來。
「官官姐來的正好,快取琵琶來。」說著,她興沖沖走到官跟前。「久不曾听你撥弄它,今日好興致,你來彈,我們相和,奏上幾曲,豈不美事一樁?」
官只道是寧三姑娘心血來潮,並不著急,將本端在手中的茶盤亮了亮,「先讓我把茶放下,這還有……」
「茶糕?」寧清眼尖,瞧到了盤內淡綠色方塊狀糕點,于是滿心歡喜的接過來,動作太急,中途托盤偏了兩下,幸好沒打翻。
「你啊,」官無奈的瞧著眼前毛手毛腳的三姑娘,伸手扶穩了盤碟。「整日毛毛躁躁,也不長記性。」
「本就是粗人嘛。姐姐勿怪。」寧清吐吐舌頭。
「我去取琵琶來,你好生把這些端進去,讓李公子也試下合口不合口。」
「好 。」寧清爽快的應下,兩步邁進房內。
官不禁搖搖頭,笑著走開。
跨進門檻,寧清剛要招呼屋內人,不料話未出口便剎住。
李漣正凝神,不知在思索什麼。其身微傾,左手支在桌上,略慵懶的將頭相倚,可見修長五指,此時微蜷在面一側,右手垂至衣側。整個人這般看去像尊玉雕。
寧清不忍出聲,只傻傻看著。
如此精致一個人,約莫只有仙境才有吧。白衣,散發斜臥,碧玉床上淺眠,霧繚繞,一切仿若憑空會失了蹤跡。
「你站那里做什麼?」
不知覺中,李漣已從神游中回返,抬眸恰對上寧清直勾勾的目光。
「哦」,思緒驚回世間,輕咳兩下,掩飾了方才的失態。「官官姐做了些點心,你嘗嘗。」
說著便將茶與點心一並端過去,放在李漣桌上,然後指著幾枚綠色糕點說道︰「這是總閣主家鄉的做法,冕月不曾有過。是在素日吃的糕里,放了研細的茶粉。吃起來清甜不膩。」
李漣就勢望向那盤茶糕,而後拿起小碟旁的淺勺,取了一塊兒,文雅雅的放入口中。
寧清滿心期許,見他品罷,頷首認可,分外高興。
「喏。若覺得好,生辰多做些來吃。」
她快活的坐到桌另一側,將茶注滿了,推到桌那方。
李漣只輕挪一下杯身,面上並無喜色。
「在下生辰之事,姑娘無需多掛心。」
「哦。」寧清落個無趣,不免落寞。
李漣對寧三這種似近非近,似遠非遠的態度,已是常態。說不上好與壞,只是有時心內會生出些隱隱酸澀。
本以為多日相處,二人間已無橫亙之壑,但非如此。李漣一句話,便將二人打回原地。
終究無法交心。
寧清心內晦澀過後,有些著惱。想自己過往活得輕快,緣何因他糾結至此。不領情便罷,又非離了他不能過活。
「琴取來了,還拿了你的笛子。」
兩人沉默的空檔,官懷抱琵琶跨進門來,但見她衣袂紛飛,舉步輕攆,徑直走到寧清方才的座上,橫擺好手中樂器。
「姑娘要做什麼曲子的好?」
「姐姐隨性吧。」這次聲音听來,顯然淡了許多。
官心內訝異,直瞅了瞅兩人,不知這片晌時刻里,發生了什麼。
寧清見狀,周身一整,笑意傾刻鋪滿面上。
「姐姐,我來。」
說著將橫在桌上的竹笛拈起,輕旋一周橫至頜前。
望檻外,月色已滿庭前,清輝斜灑,心內不禁起意,于是右手將木籌拾起,向擺好的杯盞擊去。
「叮~叮叮叮叮~叮~」
擊聲過後,左手略提,笛身抬高,右手撫上,脆鳴聲響起。
本應是是歡快,尾音拉開,卻帶些愁思。吹奏之人心緒盡顯。
官听出些意思,將琵琶環抱,隨著一聲音落,開始相和。
笛聲漸為引,琵琶聲綿延。仿若檐前水滴,窗外細雨,濕濕的洇透人心扉。
周室之內盡漫樂符之響動,再無他聲。
直至一曲終了,寧清輕呵出口氣。
「這會兒倒覺得困倦了。不如去歇了罷。」
官收了音,點點頭。
「官官姐需調弦,我便先回房?」
「好。」
支應完,寧清打個哈欠,回頭沖李漣笑笑,握著竹笛出門去。
又是只余下兩人。
李漣正待起身,幾下空弦響動,官話音傳來。
「公子,有些話,縱不當講,今日也應說明了了。」
她將調好的琵琶擺好,意味深長的望向半起身的神醫。
李漣聞言,又穩穩坐下。
「姑娘但說無妨。」
「敢問公子,對我家妹子寧清,可是有情?」
官觀了一晚的端倪,終究單刀直入的講出來。
「三姑娘心地純淨,為人豁達,確是好姑娘。」
「可是有情?」
李漣听言,手執起一旁瓷杯,微微磨梭。
茶水早已冷。
「這其間,恐有誤會。在下,暫無糾纏兒女情長之意。」
「好,」官也有些著惱,「我們這些粗人,江湖行走慣了,最看不過男人行事優柔,你若無意,就莫再與我家姑娘多情分瓜葛,免得將來傷人心。」
說完便取琴,甩袖而去。
門外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僵立著,見人出來,倒也沒躲閃,恰與她打個照面。
是去而復返的寧三姑娘。
二人相視苦笑。
「我本是惦記著那盤茶糕呢。」寧清說道。
「都听到了?」
「唔。」寧清低頭,「其實也猜到了。」
「算了,走吧。」
兩人抵抵肩,笑笑,相攜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