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pm︰九點三十分。
小巷深處，一間酒樓。
僻靜的小巷，一間不起眼的酒樓，今晚似乎特別早就打烊了。鐵門緊鎖，禁鎖重重，里三層外三層的上了好幾條大鐵鏈。只在二樓擺了一桌，席宴未開，湯水先沸，鍋里的湯底不疼的滾沸著，縱使冷氣已經開足，還是讓人覺得悶熱。
羅秋慎坐在偏位一如既往，筷子不耐煩的敲打著桌面，深諳的藍眼楮只是比平時多了幾分陰鷙，斂起的眸光既凶悍又深沉。洪志天搞什麼鬼？這種天氣關門上鎖吃鍋子！？……一場鴻門宴？
羅輕佻的扯出一絲笑「老爺子有客人？」
「呵呵……」洪志天老道的笑了笑「別著急，快到了。」
說話間，房間的門被人打開，帶進一人。洪志天隨即起身，連忙親熱的招呼說「遠東，來來，就等你一個了。」他見遠東一臉陰沉，明擺著沒得談的樣子，趕緊虛偽的客套一聲，低斥道「叫你們去請人，是不是又不懂規矩了……」
言此，急忙上前圓場「小的們沒規矩，老哥我罰酒三杯，算是代他們陪個不是。」
鳳遠東微微淡斂眼眸，沉定的目光很快掃過屋內，僅在羅秋慎身上停留了半刻，如果無誤洪志天應該已經知道了羅的身份，那今晚這一頓鴻門宴是為誰而設的？
遠東輕笑一聲，不卑不亢道「洪爺也是老*江湖了，今晚好像是你們的家宴……」他抬起冷金色的眸畔，冷冰冰的開口了「我在這里，不太合適吧……」揚手推了推眼鏡，溫和的一笑道「況且，我一個晚輩，洪爺有吩咐盡管開口，何必大動干戈，傷了我們的人……」
「哈哈，我可從來沒把你當外人，自己人，一家人……」洪志天拍了拍遠東的肩，拿起瓶酒步經羅秋慎身後，一手扶到椅背上「呵，後生可畏啊，我一直看好你的遠東……你夠沉穩，也夠聰明，為什麼不自己開香設堂？跟著別人干，吃力不討好吶。」
「洪爺的意思，我不懂。」
遠東臉上此時沒有一絲笑容，微微收斂的目光漸漸陰冷下。
「實不相瞞，這次請你過來，確實有求于你。」
洪志天斟滿一杯，遞到遠東手中，一幅老謀深算的都是詭計樣子，探索的目光筆直的對視著遠東，說道「咱們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用多廢話了。請你來，是要你調開你們的人馬……」
他笑了笑說「而且，這個忙你非幫不可。」
「洪爺開什麼玩笑。」
鳳遠東笑著說，可笑意並為達眼底。讓他調開新義岸的人，這個老頭野心不小啊，搞出這麼大陣仗，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洪志天是想在新義岸的地盤到處放火，然後借此調虎離山，調開文龍身邊的人，好對匡文龍下手……他這是想一口吃下新義岸啊。
鳳遠東暗自譏諷，揚唇一笑道「這恐怕要讓洪爺失望了……別說我沒有這麼大的權力，全數人馬調動還要當家的發話才行，就算有，你覺得我會做嗎？」。
「哈哈，年輕人，話不要說的這麼滿。」洪志天豪爽的笑了笑，一手輕輕點在遠東胸前，「我說你會做，而且還會做的很漂亮……」他說著，轉身去，將手中瓶酒交給william，就對遠東道「先安內，再攘外，你有時間考慮。」
羅秋慎垂著暗淡的藍眼楮，一手不禁緊握成拳……該死的，他的眼楮……又模糊了，模糊的分不清顏色，分不清形狀……假若老天真正有眼，世間真有神明，就讓他再堅持一會兒，最少要挨過今晚！
「慎哥……」
張子坤走來，難得一本正經的，羅秋慎懶洋洋的抬起目光。
「別怪我……」
william話音未落，厚實的洋酒瓶猛然落下，一擊重重的砸在羅頭上。
羅秋慎被毫無預警的當頭重擊打落跪地，只手撐在身側。他緩緩的抬起陰狠的藍眸，一流鮮血順著他臉頰淌下，隨他而來的幾人隨即圍護上來，氣氛一時間緊繃詭異起來。
「要造反了嗎！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洪哥！」
張子坤急斥喝退，此刻也有些慌亂，壓不住羅的人馬，那就等于他在造反。洪志天這只老狐狸說是給他機會上位，實則讓他打頭陣做先鋒，試試羅秋慎的風向。他如今騎虎難下了，這時候絕對不能手軟。
他說道「羅秋慎，你做內鬼早應該想到有今天……」
言此揚手，第二瓶隨即落下，卻被羅秋慎一把接住。
「小崽子。」
羅秋慎猛然抬手一把揮開張子坤，很顯然兩個人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他不急不緩的站起身，凶悍的一挑臉，陰冷的質問道「你說我是，我就是嗎？」。
william畢竟年輕，經驗少老練不足，羅異常鎮定的反應，反而讓他看不清狀況……莫非是洪志天想出掉羅秋慎找的借口，讓他來做替罪羊？william當下就有些動搖，拿不定主意了。
「呵，也好，既然有人質疑了，阿慎你就委屈一下——」
洪志天看似慈祥的笑了笑，跟著臉色一沉，道「去搜搜，看他身上有什麼。」
媽的來不及了，姓高的不是說全面監控嗎？他媽的，他要是還有命活著出去，第一個就干掉那個該死的條子。羅秋慎輕佻的一揚唇，抬手抹去臉旁的血跡，絕望中帶著一股難言的倔強「不用了，死老頭。」
他一反身，倚上桌邊「你現在才發現是不是晚點了……」看不見了，剛才那一擊已經是他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嗎？他失落的垂下眼簾，斂起暗淡無光的藍眼楮。就算死，也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連下去的路都看不見。
這種人不值得可憐，但他卻堅韌的讓人佩服。
鳳遠東抬手推了推鏡，如果是文龍他會怎麼做？
這就是他最不適合于黑暗的地方，他太重情太重義，心底的那一方地太溫柔，他或許不會原諒羅秋慎，但他一定會對他心存一份異樣的憐惜。就算死，他也會給他想要的尊嚴，完成他一直追求的心願。
可現在呢，他恐怕一樣都得不到了……
他看不見嗎？看不見洪志天不屑一顧得意的嘴臉嗎？
鳳遠東無聲的轉過臉去，確實有些于心不忍了……
羅秋慎低低的垂首嗤笑，任鮮血不斷淌下臉頸，不消一刻已經濕透了衣裳，臨死都改不了輕浮的性子。他狠狠的抹了把臉，血汗交織的痛恨，壓抑著死亡帶來的恐懼，玩味的嘲弄道「洪志天，我雖然不是你兒子，分不到你家產，可也盼著你早死……」
棍棒無情的打下來，像暴雨，一片片的灑向他的身體、頭上……
?像你這種混混我們見的多了，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的。不是橫尸野外，也遲早會被抓進來……
他無聲的承受著亂棍狠狠打在身上，他無話反駁，無以言對……
他就是一個混混，早為這天做好了準備。
走上他最終的路……
海風徐徐的拂過，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彩，一切都顯得那麼安詳平靜。沒有炎烈的太陽，沒有陰雨的天空……只有一陣陣的冰冷，徹骨的寒涼……
?如果臨死前，能有個女人抱在懷里，也不錯……
?至少，不會覺得很冷了……他很珍惜，貪戀那溫暖柔軟的身體，貪戀那曾經一刻的擁抱。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安靜的躺在冷硬的地板上，躺在血泊中，蜷縮的身體一點點流失的溫度。
「爸，阿珊……」他默默念著心中至愛的人「不要……離開我……」
他看不見了，見到了又如何，他幾乎快忘記他們的樣子，僅憑著那一幕血海深仇支撐到現在。仇恨像長了生命的種子，像賦有生命的蠶絲一般，為他做了一個繭，無法也沖不破的繭……冰冷的身體沒有愛人溫暖的懷抱，他蜷縮的像個嬰兒那般需要撫慰……
大量的失血奪去了他身上僅存的溫度，他很怕冷，更怕黑……羅秋慎無力的牽動唇角，在陰冷與黑暗中獨自面對死亡，看來已是他今生注定的命數！
「你的高sir，和你所謂的證據，恐怕現在已經付之一炬了。」
洪志天俯視羅秋慎，不屑的冷說道。
白忙一場了嗎？他早就沒臉見親人了。何妨！
羅秋慎吃力的笑了笑，鮮血布滿湛藍的眼眸。後悔嗎，不，再讓他選一次，他還會如此的。他只是有很多遺憾，有一些不舍，是不是每個男人臨死前都有不舍……那心底的舍不得。
他輕輕的閉上了藍眼楮……
有何妨，大不了再孤獨個一萬年，又又何妨！
若是還有來世，他要找個漂亮的姑娘，一起晴空萬里漫步海邊。
若是再給他一天，他會帶著她逛逛街邊，看看電影，過一日平凡安寧的生活……
若是他注定要死去，他會選擇女人溫暖的懷中……
來世吧，只能來世了。
血跡斑斑，一生愛恨情仇，該走的走該了的了，誰得多少？
痴痴纏纏，一世恩恩怨怨，說散不散說完不完，誰知多少？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翻身仰空輕輕吁了口氣。一顆晶瑩的淚水，悄然滑落暗淡的藍眼楮……假若只有海能感覺到他的淚，就讓他永遠的長眠于深海吧。做魚的食，與夜為伴，當人完全侵蝕于黑暗，或許那時才能發現，原來還有月亮依稀的光……
「像我們這種男人，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鳳遠東斂起的眸光，一直追隨著羅冰冷的身體，在地板上拖出長長的血痕，漠然道「要動手，就來吧，想我背叛兄弟為求一命，不可能。」
洪志天揚了揚手，揮去了正在擦拭血跡的人「我說你會，你就會。」
他舉杯悠閑的淺飲兩口，得意的說「每個人都有弱點，只要你拿捏得分寸，他就會為你效力。你有弱點，我也有……」他言此停下，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年輕人，有沖勁魄力，膽大心細，是你們的優點。但青春熱血，義氣用事……」
洪志天突然轉身，望去房內另一端緩緩拉開的屏障。
說「如果你說，可以不顧他的死活。今晚我就放你一馬，由你離去……」
是……紀德。
是他的父親……他不是在西山調養嗎！怎麼會在這里！
鳳遠東痛恨的眉峰緊蹙，心中已經涼了大半。似乎很久，才哽咽的出聲「德哥……」他憤恨的轉身望去，對視洪志天，咬牙道「禍不及家人，何況他早就不理江湖事了。放了他，我留下。」
「遠東啊，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這會兒怎麼也犯起糊涂來了。」
洪志天扶上遠東肩頭的手被一把揮落，「如果你留下有用，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將他請來？」洪嗤嗤一笑，湊至遠東耳旁小聲道「給你們父子續續舊，他的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間。是死，是活，全憑你一句話了……」
紀德無聲的警告，一記陰冷的目光投射過去，關鍵時刻才能看出真性情。他不想為了一條風燭殘年的老命，糟蹋了自己多年來用心血贖的罪。文龍的命是他刀山血海里救回來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要珍惜珍貴的多。
「別做叛徒，你要是敢出賣兄弟出賣他，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爸……，他好想喚他一聲，可是顫抖的雙唇卻叫不出聲。他什麼都不要，只想承歡老父膝下享受父子親情。看著兒子痛苦的掙扎孝義難全，哪個父親不心痛。
紀德默默的垂下目光，但這是他們父子欠下的債，如果他不拼出性命去救別人的妻兒，又有誰會以性命相還，若當年他不是以死相互文龍月兌險，現在恐怕根本就沒有鳳遠東這人。
這就是他的選擇「別怪我狠心，孩子……你走吧。」
鳳遠東輕輕的摘掉了眼鏡，他一生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為的就是再听到紀德的這一聲稱呼，終于肯和他相認了。他抬手梳了梳了烏黑的短發，衣內暗藏的匕首露出點點寒芒。這只僅夠自裁的匕首，現在卻逼不得已射向抵住紀德的槍口。
遠東隨即被人扣制上桌。
「看來，你還是想不通啊……」
洪志天眸光暗示，隨後兩槍分別打在紀德的雙膝。
「混蛋！」遠東嘶喊，掙月兌著牽制。
「我這兩條腿，早就廢了，沒感覺了……」屏障被人無聲的拉上了。紀德看著被按跪地的兒子，痛苦的閉上了眼楮。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安撫這孩子了，為什麼不干脆打死他，讓他這把年紀還要拖累兒子。
「我怎麼知道……怎麼知道！」
鳳遠東垂首喘息，冰冷冷的聲音說「我怎麼知道，幫了你就一定放過我們！」
「你確實不知道，所以只能賭一把，搏一搏，搏準了就父子都活，搏不準，就一起上路……」洪志天輕笑一聲，告訴遠東「從此離開five，放你們一條生路……」
他的答案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