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文水,武宅。
泫嫣依舊挺直了身板坐在厚實的蘇繡被面上,身上雲煙紗面的襦裙彩蝶紛飛。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映進來,泫嫣的面色蒼白,瞳仁渙散。
楊氏坐在泫嫣對面,嘴唇翕合,眉目慈憫,泫嫣看著楊氏的唇形,耳內卻再也听不見半分聲響。
為什麼明明預見了一切,疼痛卻不減分毫。
泫嫣單薄的身子忽如一葉黃花,直直向後倒去,單薄的眼瞼下,一行清淚流落在錦被上。
「……嫣兒!嫣兒!……來人啊!……」
文水/縣/縣衙告示欄︰逆賊杜鐸,妖言惑眾,擾亂朝綱,斬于長安安化門……
兩個月後。
瓢潑大雨,古廟,神像前。
「…………我就在那個時候看見焱寒,他在黑夜里穿著黑色的衣服,抬頭看月光。…………他的臉上漂著柔和的月白色,漆黑的頭發拂蕩在夜氣里,襯著浸了墨般的眉睫,……他在黑暗里靠在樹干上,身上散著一層溫暖的氤氳…………」
蒲草編就的薄席上,杜泫嫣跪在神像前近乎哀傷的呢喃。諾大的古廟里空無一人,泫嫣虔誠的傾訴。黑夜總是有種至靜的冥冥之境,泫嫣覺得自己的內心獨白在整個大殿里回響,聲音清晰如同晚鐘。
身上盡是淋灕的雨水,泫嫣濕透的頭發貼在脖頸處,蜿蜒如一條縴細小蛇。臉頰上斑斕的水跡,已分不清是雨是淚。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默念那一首心愛的長詩,泫嫣只覺得字字成傷。焱寒。焱寒。
從默默的流淚到哭成肝腸寸斷,夜愈深,燭花爆出一朵青煙,泫嫣覺得那燭火在燃燒著自己過去的點點滴滴。等蠟炬成灰,杜泫嫣的短暫一生,便盡了。
「……神啊,這樣是對的吧?…………」
電閃雷鳴,照亮泫嫣手中一塊赤紅古玉。這血玉似乎是當年那塊送走三人的璞玉,稜角間,卻又不盡相同。這塊玉上隱隱騰出一只雛鳳的形貌,本來銳利的地方打磨的圓潤光滑,現在握在泫嫣手中,有一點偏大,泫嫣卻握的很堅定。
乞巧節的許願燈在江水里漂流,杜泫嫣每一步都走得極盡緩慢。這第一年,也最後一年的七夕,焱寒,明日,你我便再無相干,你在另一個世界,要安好。
麓山別墅。揉著眼楮的北野司抱緊懷里的枕頭哈欠連天,霽羽塵就是故意的,明明打算好要開會還故意放人去睡,自己剛睡過去就被硬生生扯了起來。
凌晨兩點,流風閣三少窩在樂器房里開會。會議的主旨是,齊天是誰。
「出身不詳,23歲,殺手組織流風閣當家。半個多月前晏菲的生意的確是流風閣接的,流風閣派出的三個人沒有回去以後齊天就對killer展開了調查,後來錢退給了晏菲,生意上流風閣和晏菲兩清,不知道為什麼齊天個人盯上了我們。第二次刺殺出手的很可能是齊天本人,這次齊天找上門估計是得到消息來探探寒的死活,很不巧,先進門的是夏雪。」
「他們也叫流風閣?!寒,羽塵,怎麼回事?難道這個齊天也是穿過來的?」
霽羽塵鄙視的看一眼北野,「你當穿這件事是喝水吃飯呢,要有泫嫣這種鳳凰命格的天女的好不好,要有上古璞玉血玲瓏的好不好,再說,也要有我這種天資獨到,寒那種骨骼精奇,你那種,……」霽羽塵突然詞窮,抱歉的看一眼北野,「齊天出自流風閣的可能性很小,我這麼聰敏過人也沒能建立起一個龐大殺手組織不是,所以,同流風閣的,同穿的,怎麼會做得到?!」
「切~」北野極不給面子的露出不屑狀,「寒,你說呢?」
焱寒的眉目緊鎖,握在胸口的拳頭緊緊貼著衣料,對兩人的吵鬧似乎充耳不聞。
「寒?」
「寒你怎麼了?」
北野和羽塵看到焱寒神色不對立刻正經起來。
輕晃一下頭,焱寒抬起臉來,「沒事,胸口有點悶。」
「嚇死我了!你臉色在發白,要不要回屋休息啊?」北野忽閃忽閃著一雙大眼靠上來,對著焱寒又是模額頭又是听胸口。
焱寒淡淡笑一下,推開往身上黏的北野,「沒事。」
看向霽羽塵,焱寒略一思索說出自己的看法,「我贊同齊天應該不是穿越過來的人,不過小司想的應該也不錯,這個齊天,跟流風閣之間似乎有什麼淵源。我有一種感覺,那晚我遇見的人身上,有一種為影殺手的氣息。雖然沒交過手,這次闖進來的人從陽台上跳下去時只在陽台底部留下了腳印,倒像是流風閣的輕身技法。」嘆一口氣,焱寒坐直身子,「他在暗,我們在明,現在來看,似乎他對我們的了解比我們對他的多。」
「好在,我們的身份都是假的,他就算掌握了所有資料,也不過是我們對外的資料。」
「也不盡然。羽塵,他知道我們會武功,而且知道我們解決了他的三個手下,很可能還看到了我們房間里的武器,我們落後了一步。」
「那補回來!」略一聳肩囂張一笑,霽羽塵頗有霽澄的模樣,「可以讓我輸的人,還沒出生在這世上。」
銀白的月光混著琥珀色的燈火折射進水里面,寬大的游泳池里齊天一個人仰面浮在水上。
這是一個比麓山別墅更甚的豪宅,處處透著種低調的奢華,房間的色彩卻濃重暗沉。
齊天的左手邊一個紫色浮台上擺著一疊散開的文件,文件一共十一頁,卻只有一頁是關于killer的背景資料,夏雪這個不會武功的女孩,倒是洋洋灑灑事無巨細的被調查了個完全。
指尖輕輕摩挲著夏雪的一張中學畢業照,齊天抿一口高腳杯里的檸檬汁。略一停頓吞咽下去,齊天從紙張里揀出kiiler的調查資料,舉高文件,齊天輕輕松開手指,紙張微一飄搖浮落在水面上,齊天一個翻身直挺挺的沉進水里。腳尖觸到泳池底部,齊天一個用力猛地沖出水面,「ga—me~start~~」,水花四濺,齊天笑的惡劣而興致。
夏雪記得每年回故鄉過年的時候,除夕夜里總會下起鵝毛大雪。夏雪站在院子里抬頭看天空,雪花旋轉的從黑暗里落下來,越落越快,夏雪越來越暈眩。那樣的夜雪總讓夏雪覺得浩瀚而玄秘,夏雪喜歡一個人站在院子里仰望著雪,仰望著星辰。
春晚的聲音熱鬧的響遍整個屋子,夏雪和北野司從廚房里端出一碟碟熱氣騰騰的餃子,霽羽塵還低頭大嚼著心愛的蹄和雞翅,焱寒收拾著桌面幫夏雪擺好香醋和餃子湯。屋里暖哄哄的,四個人臉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2012年的除夕夜,四個人並排坐在沙發上大磕零食大看春節晚會。屋子外面的寒風被牆壁和玻璃牢牢的阻隔住,暖融融的萬家燈火,又新添了一盞麓山別墅的燈光。
接近午夜,北野司拉了夏雪去院子里放鞭炮,焱寒和霽羽塵也抱著炮竹煙花挪到屋子外面。 里啪啦的炮竹聲震得人耳朵發聵,紅火的紙屑和炮竹的光亮在黑夜里熱烈爆裂開,北野司一個興奮輕身跳上了樹頭掛起一串巨長的鞭炮,焱寒趁夏雪不注意跳上樹去把北野抓下來。
放完鞭炮霽羽塵點好一樁樁煙花筒,平地而起的璀璨光華絢爛飛升繽紛曝綻,夏雪躲在焱寒背後看的眼花繚亂心滿意足。一朵朵煙花燃綻在夜空,繁華似錦,炫彩奪目,焱寒點好一只煙火棒遞給夏雪,夏雪接過來,甜美開懷一笑,焱寒回笑望著夏雪,煙花棒繞著圈圈,夏雪繞著焱寒。
一個淡淡人影從窗台一閃消失掉,喧騰的煙花和轟隆的炮竹掩過來人的動靜,四個人在院子里玩的興高采烈熱鬧開懷,來人停在窗台處看著四人,靜立不語。
半響,齊天眼里的邪肆緩緩退去,嘴角一抹玩味也慢慢平息,看著舉著煙花棒繞著焱寒歡笑的夏雪,齊天眼里隱隱升騰出一種落寞。
一個轉身,齊天朝後一倒坐在沙發上,捏起一個餃子,細細咀嚼。
這味道,倒還不錯。齊天端起一碟餃子,往夏雪屋里走去。
煙花快要放完,北野司搬來矮凳排成一排在院子中央,四個人分好煙火棒坐在凳子上等待跨年。北野司一早被抓起來開會後再沒睡著,這會兒有些困倦大咧咧的倒在夏雪腿上看別家的煙花。
夏雪先是一愣有些許羞澀,看著一臉純真的北野也就不再在意這親昵地舉動,模一模北野的頭發,夏雪淡淡寵溺的輕嗔︰「小野!」
腿上的北野和並排而坐的焱寒羽塵皆是一怔,這樣的稱呼,讓他們想起那個女孩。
緩緩舉起火機,霽羽塵嚓的一聲打出一朵火焰點燃手中煙花棒。銀白的花火在霽羽塵手中嘶嘶的跳動,三人收回表情看著燃燒的花火。泫嫣她此刻,身處何時何地何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