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吟 三十六 怨女不怨身犯險 送人歸去欲獨行1

作者 ︰

「昨日歐陽一劍威脅揚州知府唐大人,出言恐嚇,本王看不過去便適當教訓一番,哪知他能力有限,只闖兩關便倒下,卻還無悔改之意。」朱清宇笑意深沉,目光直射歐陽正邪,「歐陽門主仁慈賢明,愛子心切,應該能放下門主之尊吧。」

歐陽正邪一驚,蜀雙儒道︰「子債父還,歐陽一劍不肯認錯,就由歐陽門主代認吧,王爺乃千金之軀,當三跪九叩。」岳承天大驚。

歐陽正邪聞言更是驚顫,額頭冷汗涔涔,卻心中怨憤不甘,良久無動作,朱清宇道︰「歐陽門主還是不夠疼這個兒子,畢竟還有一個嘛。」眉開眼笑,不懷好意。

歐陽正邪氣息微重,出道二十多年何曾受過此等屈辱,俯首軟語相求,別人硬得寸進尺,雙腿微顫,拳頭緊握,遲遲未跪。朱清宇有些不耐煩,朝老者道︰「商老,歐陽一劍如何了?」

商老瞥了歐陽正邪一眼,笑道︰「自昨日昏迷至今未醒,蜀雙儒的‘筆墨跡,檀書香’已入他體內,若在四日後不予解制,便武功盡失,形同廢人。」輕話淡描,听得歐陽正邪怨氣沸騰,有怒不敢發,然要他下跪是何其大辱,朱清宇道︰「歐陽一劍命該如此勉強不得啊。」

岳承天聞言大驚,忙上前一步︰「王爺,且听在下一言。」

朱清宇看了她一眼︰「一個小羅羅也出來逞風頭了,說吧。」

「在下說話不好听,請王爺听後別見怪。」岳承天道,「請問靖親王疼愛您吧。」

「那是當然。」朱清宇看向她。岳承天朗聲道︰「若有一天小王爺您有不測,靖親王爺會跪地求救嗎。」「大膽!」朱清宇拍案而起,「憑你一介草民敢對本王這樣說話,當心腦袋!」怒氣迸發,便有侍衛將二人圍住。岳承天未作慌亂︰「小民便如路邊草芥死不足惜,但少門主曾與在下有知遇之恩,如今他有難,我定當竭盡所能。」

「哼,看不出來,你倒有情有義。」朱清宇嘲弄道,「而做慈父的卻不管不問,不肯屈膝。」

「若靖親王肯為小王爺屈膝,歐陽門主定能為少門主下跪。」岳承天從容不迫,「王爺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言為士則,行為世範,我等愚昧賤民,定當跟隨王爺行動。」

「哼,哈哈……」朱清宇狂笑,「你是何人,可知說這番話是要殺頭的。」瞪著她。

「小民蕭逸,乃玉石門一普通侍衛。」岳承天道,「王爺覺小民說得在理嗎,若不在理,小民死而無憾。現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民眾安居樂業,便是當今聖上的政策實效,而皇上能平一宇內,國富民安,是有賢才良輔,靖王爺便是首當其沖功不可沒。皇上的時政中有靖王爺的以德服人,凡事求理講理才能無怨無氣,和順安康。」一席話將朱清宇噎住,把靖親王的政策搬出來,他能說她不在理嗎。

商老道︰「蕭逸,見你口齒伶俐,句句明晰,字字透徹,真是玉石門一小侍衛?」

「不錯,只是小時候讀過幾本書,懂些基本道理罷了。」岳承天道,「今日又遇到少門主出事,左右為難,心中作梗,便一吐為快,也知王爺乃懂禮講理之人,才敢冒死進言。」

歐陽正邪一直看著她,有些驚詫。

朱清宇冷哼一聲︰「那你就看錯了,本王乃不講理之人,公然將寶應魚塘佔為己有,又打傷你家少門主,你還說本王懂禮講理,簡直胡扯,恭維錯了地方。」

岳承天道︰「小民並非胡扯,也非恭維,靖親王在朝中德高望重,智比諸葛,才勝子建,直過魏征,才使得眾人臣服,而小王爺是他愛子,當不失其英明;寶應魚塘一事乃地方官吏所為,是為了討好你。鱸魚天下美味,王爺過揚州品嘗一番不足為過,然身處高位,所喜所好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昔日唐明皇酷愛斗雞,當時就全國靡從。王爺愛吃魚,地方官吏便將整個魚塘送給您,小民說的對吧。」

朱清宇緊盯著她︰「若是本王自己要的魚塘呢。」

岳承天坦然一笑︰「王爺何必為了幾個無名小卒而往自己臉上抹黑自毀名譽呢,我想當時少門主是一時氣急而對知府大人出言不遜,王爺氣不過便要讓他吃些苦頭。」

眾人唏噓,皆看向朱清宇,朱清宇劍眉緊皺︰「你抬起頭來。」岳承天依言抬頭,有些不自在,但無畏懼,朱清宇右拳緊握,目光灼灼。「哼,無知小民!」朱清宇喝道,「自以為聰明道出本王想法。想要救你們少門主可以,你家門主不肯下跪,就看你肯不肯冒險。」

「但憑王爺吩咐。」岳承天拱手道。歐陽正邪看了她一眼,更為奇怪。

朱清宇轉向唐偲道︰「唐大人,剛才說去城郊山野游玩,現在便帶路,本王要找個山險水猛的地方好好觀賞觀賞,把歐陽一劍也帶上。」眾人莫名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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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寶應靠近大運河,在魚塘不遠處有一天險,當地人名水濺天,兩山夾對,地勢高峽,水勢奔涌而來,如裂石炸雪,水汽蒙天,故此得名。

四周草木潤澤,皆為此水霧滋養。朱清宇道︰「水濺天,果然名不虛傳,驚浪滔天。」不久,浪退水細,小流緩緩流淌,直入下方運河。

唐偲道︰「王爺,水濺天的水忽長忽滅,時而波濤洶涌,時而細流涓涓,是遠近聞名的奇觀。」朱清宇道︰「那它何時長何時滅,可有規律。」

「有時一天長幾次,有時幾天都沒動靜。」唐偲道,「或許是隨上流潮涌而動。」

「很好,這地方太好了。」朱清宇點頭笑道,又轉向岳承天,「蕭逸,如今能否救你家少門主便看天意了。洪流時來時退,並無規律,將歐陽一劍綁于兩山之間,若你能平安將他救下,就饒過你們;若不幸遇到洪流,只能听憑天命了。」

眾人都看向岳承天,商老笑道︰「王爺,今天的洪流比較頻繁啊。」岳承天努力保持鎮定,坦然道︰「那王爺能否答應小民兩個請求。」

「臨了臨了,有什麼請求,說吧。」朱清宇深為得意。

「不管小民和少門主命運如何,第一,請王爺讓唐大人將寶應魚塘歸還于民;第二,不要再為難玉石門。」岳承天知已不能退了,索性將話都講清楚。

「能給你機會救你家少門主已經很開恩了,還給本王講這些條件。」朱清宇有些不悅。

岳承天道︰「小民是以命相搏,來換取小王爺兩個條件不為過吧,再說這兩個請求于小王爺來說再容易不過,將魚塘歸還于民,不僅王爺能吃到鱸魚,也可與萬民同樂。孟子有雲,與己樂樂不如與眾樂樂,百姓定會感激王爺。若王爺能不再追究玉石門罪過,可表現王爺的愛民如子,寬宏大度。」

朱清宇道︰「你真是有三寸不爛之舌啊,怎麼覺得你才是玉石門的主呢。」瞥了眼歐陽正邪,歐陽正邪偏過頭去不語。

岳承天道︰「小民微不足道,死不足惜,玉石門還有千萬像小民這般的人,但門主只有一個,他定不能有閃失,家無主便如國無君,必定大亂,還請王爺莫怪。」

朱清宇咬咬牙︰「好,本王答應你。但若你不死,本王就要了你」

岳承天驚奇地看著他,不明所以,商老笑道︰「小娃兒,憑你的智謀口才留在玉石門太委屈了,小王爺惜才,以後跟著小王爺,你前途無量啊。」岳承天淡笑道︰「恐怕不能如王爺所願了。」這個王爺實在霸道,意要置她于死地,若死里逃生還不放過她。

朱清宇雙眉一擰︰「把歐陽一劍帶上去。」有四人抬著歐陽一劍朝水濺天走去。歐陽正邪看著,甚為擔心,向岳承天道︰「你是何時入的玉石門,老夫怎地不知道你。」岳承天吞了一顆衣不死給的藥丸,看了歐陽正邪一眼︰「因為門主眼楮太高了,而蕭逸太渺小了。蕭逸此去,便和少門主命懸一線,生死未知,若有不測,還望門主親自主持門內要務,別讓二公子插手。」歐陽正邪一愣,岳承天已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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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將歐陽一劍綁在兩石壁間,他仍雙目緊閉,未有知覺,如待宰羔羊。

眾人離得雖遠,然看水濺天的位置正好,岳承天一步步至山前,緣壁而上,到得石壁間。眾人屏氣凝神,細看她的舉動。岳承天咬緊牙,一手攀住石壁,一手去解縛住歐陽一劍手臂在石壁上的繩子,解開後,人便隨歐陽一劍垂落在另一山壁前蕩動。

岳承天抱住歐陽一劍往上爬,氣息甚近,歐陽一劍嚶嚀一聲卻未醒,岳承天驚一剎那︰「歐陽一劍,若我們都不死,你可得好好報答我。」又往上爬,一手抱住他的頭,一手抓住突出的石塊,腳也登住固定身形。

歐陽正邪焦急不已,翹首觀望,只听得「隆隆——」聲,從山勢後方而來,越來越近,近如雷吼,唐偲驚恐道︰「不好了,洪流來了!」

眾人也是焦急,朱清宇見夾山不遠處有條白線飛速而來,不可遏抑,再回頭一瞧岳承天正在努力解繩子,失聲叫道︰「放手吧,快回來,洪流來了!」

歐陽正邪更是六神無主,渾身顫抖。岳承天看了眼滔天洪流,又低頭瞧著歐陽一劍,繩子很緊一時解不開,即使解開二人也來不及上去了,若只有岳承天一人還可逃月兌。

無限跟歐陽一劍在一起的畫面涌上腦際,雖他平時冷言寡語,自視傲物,然曾多次維護她,若她放手,歐陽一劍必死無疑,又想到水芙蓉母女,若歐陽一劍不在了,她們的下場將何其悲慘,自己已深中「銀寒」無藥可解,若慌忙逃命,苟活幾年,她于心又怎能安,清淚垂滴,張口去咬他的繩子……

朱清宇氣急敗壞︰「真是笨蛋,來人,把他抓回來!」侍衛欲上前又遲疑︰「小王爺,已經來不及了。」潮水已在岳承天一丈開外,眾人張大眼,腦中空白。

繩子還未解開,看著近在咫尺的洪流,岳承天閉上雙目,洪流滾滾,惡浪拍天,震耳欲聾,「啊——」岳承天大聲驚呼,洪流已穿過山峽,山野震顫,人影已被雪濤淹沒,洪流直瀉入運河中。朱清宇呆愣當場,「不——」歐陽正邪老淚縱橫,緩緩跪了下去,眾人驚懼不已,神思未歸。待洪浪一過,山峽恢復平靜,可石壁間已無二人蹤影,小流細淌,無聲無息。

良久,朱清宇轉過身瞪著歐陽正邪,怒道︰「你現在肯下跪了!他們都死了!你跪還有什麼用!」快步朝前走,眾人忙跟上去。獨留歐陽正邪,任風吹干淚痕,口中仍念著︰「劍兒,劍兒,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西風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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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二人葬身巨流,玉石門內一片慌亂,歐陽正邪更是形容焦枯,心智頹喪。枯木隨風,蒼涼滿目,面對前方一墳冢,石碑篆刻︰「玉石門門主夫人玉嬌容之墓。」歐陽正邪輕撫石碑,痛苦難當。歐陽一刀在旁看著︰「爹,您可不能倒下啊,如今大哥走了,玉石門還得靠您撐著。」故作悲戚。歐陽正邪淒然道︰「若當時為父肯屈膝一跪,怎會害下兩條人命。」

「爹,這不能怪您,全是那朱清宇心狠手辣,意要讓玉石門難堪,爹也是為保住玉石門聲譽顏面。」歐陽一刀憤道。「什麼聲譽顏面!」歐陽正邪勃然大怒,「你大哥都命喪黃泉了,要這些有什麼用,你派人沿運河找了嗎。」

「找了一天,什麼都沒有。」歐陽一刀低頭諾道心有怨氣。

「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可不能讓你大哥流葬他鄉。」又轉苦悲,頭微暈沉,轉向墓碑道,「玉嬌容,老夫對不住你,更對不起劍兒,劍兒年幼喪母,又英年早逝,你們母子在地下相逢,定會怪我作丈夫為人父不稱職啊。」

歐陽一刀忙道︰「爹,您別氣壞了身子,現在全門上下都為大哥的死慌作一團,您得出面調息啊。」「你大哥一直是玉石門頂梁柱,他一倒必會亂。」歐陽正邪道。

「這樣可不行啊,難道沒有了大哥玉石門就散了;這樣吧,爹,您先交權給孩兒,讓孩兒去處理門中事務,先頂頂。」

歐陽正邪正欲答應,然岳承天的話出現耳際︰「還望門主親自主持門內要務,別讓二公子插手。」便道︰「你自便呆著,有什麼事為父自會處理。」

歐陽一刀咬咬唇,只得作罷︰「是,爹。」

這時,只見沈紅顏與水芙蓉哭哭咧咧抱著孩子跑來,雙雙跪在歐陽正邪面前,哭喊道︰「公爹!」歐陽正邪道︰「我知道你們的苦,老夫比你們少不了多少。」

沈紅顏哽咽道︰「公爹,相公這一走,可讓我們母子怎麼活啊,齊天還這麼小就沒了爹,他怎麼辦啊。」「齊天是我歐陽家的長孫,沒有爹還有爺爺罩著,你們先回去吧,老夫想一人靜靜。」歐陽正邪無奈地嘆口氣。

歐陽一刀見哭紅眼的水芙蓉,又有些心猿意馬,未見岳承天身影,譏笑道︰「怎麼就你倆,岳承天呢。」水芙蓉淚流不止,傷心不已︰「公爹,芙蓉有罪啊,是芙蓉讓承天去救相公的,想不到卻葬送承天的性命,是我該死……」

三人聞言震驚,歐陽正邪道︰「你說什麼,岳承天……」

水芙蓉道︰「岳承天就是蕭逸,嗚……」歐陽正邪驚得後退,無言應答,歐陽一刀雙拳緊握,正想找機會教訓蕭逸,想不到便是岳承天,如今岳承天與歐陽一劍俱除,一下拔掉兩個眼中釘,心中暗喜。「哈哈……」歐陽正邪仰天長嘯,「想不到老夫連個女人都不如啊,哈哈……」眼角垂淚,大步離開墳場,三人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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