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吟 四十三 深夜聞得斷腸聲 狂婦驕女長對峙1

作者 ︰

「 ——」一嬌小人影正劈柴,身邊放了一堆劈好的木片,只听一中年女聲道︰「等下你劈完柴,把院子里的缸子都填滿水,再把洗衣房的衣服都洗了,飯就不用你做了,幫忙擇菜,看你這樣也做不出什麼好飯。」「是。」文成杰輕聲應答,手中活計未停。

中年婦女轉身欲走,卻見白月憐幾人走來,忙迎上前︰「夫人,您怎麼來了,這地方髒,若您有何需要,通知一聲便好。」

白月憐道︰「王嬸,幾天前隨我回來的臉上有疤的那位姑娘呢,在哪兒。」

中年婦女一愣,指著正劈柴的文成杰︰「夫人,就是她。」白月憐緩緩至文成杰身前。文成杰見眼前白紗裙,不由一驚,抬頭一看,笑道︰「夫人,你怎麼來了。」

白月憐俯將她扶起,見她手上血泡,不禁心疼︰「孩子真苦了你了。」回頭向王嬸道︰「王嬸,你怎能讓一個姑娘家干這種粗活兒。」用手絹將文成杰的手包好。

王嬸為難道︰「夫人,這丫頭長得不好,又瘸腿,只能做這些。」文成杰也道︰「沒事,夫人,我以前也在廚房做過事兒。」盡量擠出一絲笑意。

白月憐道︰「怎麼說沒事,本想讓你和你兄長有個安身之所,卻讓你受如此苦,我哪能安心。」向王嬸道︰「讓文成杰跟著我。」王嬸更是為難︰「夫人,您看……門主他……」

白月憐道︰「我自會處理,成杰,你先收拾一下隨我走,你哥呢?」文成杰指著前方一簡易小棚,極為低矮,僅容兩人躺下,外面有一床破棉被,甘霖倚在門口直盯著她,白月憐只覺一絲寒意,轉向王嬸道︰「他們怎麼住這種地方,難道偌大一個申慶門就沒個房間。」

「這……」王嬸面色難看,白月憐有些氣憤︰「你別告訴我這又是門主安排的。」聲音仍嬌軟。「不,不是……」王嬸忙擺手,低下頭說不出話,白月憐道︰「你命人抬著文成杰的哥哥跟我走。」「不行啊,夫人。」王嬸慌了,「您的水蓮洞天可不能讓男子住進去啊。」

白月憐嘆口氣︰「你照辦就是。」不願多言,拉著文成杰離去。皇甫搏泰極寵白月憐眾所周知,且當日皇甫搏泰為救她而當場下跪磕頭已傳遍整個申慶門,白月憐的地位何其重要,如今她下命令無人敢不听,王嬸只得照做。

「啊——」文成杰輕呼一聲,白月憐正為她挑血泡,破皮之後將膿血吸盡,白月憐道︰「忍著點兒,一下便好。」盡量動作輕柔。

文成杰強笑道︰「沒事,夫人,我不痛,真是麻煩夫人親自為我擠膿。」又一皺眉。

白月憐道︰「門主也真是,一個姑娘家,怎能讓你干那些粗活。」又給她上藥。

文成杰咬咬牙︰「夫人,那都得我自願的,除了廚房的活計,其他的我也不會,你能收留我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哪敢奢求別的,你也別怪門主。」白月憐用紗布將她的手纏好︰「听你說話文質彬彬,不像落魄乞兒,而且你會做廚房活計。」有些疑惑,看著她。

文成杰一怔,自知說漏嘴無法補救,只得說實話︰「對不起,夫人,我騙了您。我之前在一大戶人家做丫頭,陪小姐讀了五年書,後來……後來小姐不幸身染怪疾不治身亡,老爺嫌我照顧不周就將我趕出來,還打斷我的腿,我無依無靠,又貌毀身殘,只能行乞。」

「那你哥哥呢?」白月憐可憐她的身世,又不禁問道。

文成杰低頭道︰「他也不是我哥哥,我也不知他是誰,當我走投無路萬念俱灰的時候遇到他,他全身上下都腐爛了,不能動,瀕臨死亡,我見他可憐就將他救起,四處行乞糊口,時今已半年。」

「成杰,你真是一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定會有好報的。」白月憐抒發感慨。

「夫人!」門外一丫頭慌張進屋,「夫人,門主來了,還很生氣。」

白月憐站起身,並不奇怪,向丫頭道︰「你先帶文姑娘下去休息。」說完坦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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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搏泰一會兒在樓前瞭望,一會兒盛怒揖之,坐于軟椅上,怒火沖天,見白月憐來,本欲發火,然見她清愁淡然的神情,不便發出,努力抑制。

皇甫搏泰肯屈膝下跪救她,白月憐由衷感激,拒絕了他十七年的情意,心中作愧︰「我知道門主是為文成杰的事來找我,有火便沖我發吧。」

「憐妹。」皇甫搏泰略顯無奈,「我怎能對你發火呢,只是你的做法實在令人費解。」

白月憐為未正面回答,只幽幽道︰「門主肯放棄顏面尊貴救我出險境,此恩此情,白月憐無以回報。」

「我不要你回報什麼。」皇甫搏泰握住她的手,「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做什麼都是值得的,憐妹,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的心了吧。」白月憐心中矛盾復雜,低下頭︰「有恩于我者,我也想竭盡所能來報,希望門主能讓文成杰留下。」把話繞到這上面來。

「好吧,她做你侍婢我無話可說,可她哥哥總不能留這兒吧,我會找人照顧他。」皇甫搏泰輕言細語,盡量不違背她的意願。

白月憐看著他,眼神憂傷︰「莫非門主還是在懷疑我白月憐的為人。」

「不,不是,怎麼會呢。」皇甫搏泰忙道,「方憶恆那件事只是誤會,但這次……」有些語無倫次,對著白月憐清澈明眸,面部微紅,忙偏過臉去。

白月憐抽回雙手,微微一嘆,神色愁苦,皇甫搏泰慌了︰「憐妹,你別……我也是……」手足無措,咬咬牙︰「好了,好了,讓他們兄妹都留下,憐妹,你就別再慪氣了。」

「我有什麼資格慪氣呢。」白月憐又觸及傷痛,潸然淚下,「活了四十年,難得自己做主一回,卻是血災連連,不得斷歇,人人唾罵我,鄙棄我,時時刻刻都想殺我,可我有什麼錯啊,難道我連選擇自己喜歡的自由都沒有嗎,門主疼我憐我,不顧一切對我好,可你了解過我的心境嗎,知道我的苦楚嗎……」泣不成聲。

皇甫搏泰不知所措,一把抱住她︰「對不起,憐妹,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才時時禁錮你,想將你永遠鎖在我身邊,若失去你,那我的所作所為又有何意義。」

白月憐一驚︰「你說什麼!」皇甫搏泰忙道︰「沒什麼,就是……就是不能沒有你,以後我不會軟禁你,不會再讓你承受那樣大的壓力和痛苦,只要憐妹開心就好。」

白月憐止住淚。良久,又道︰「對了,每次我遇難時,都有一名黑衣人挺身相救,可我月兌離危險後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門主可查出他是何人。」

「是成子君成公子的老僕祖心亙,便是送方姑娘和蓮兒禮物的那位老者。」皇甫搏泰道,「他說是成公子吩咐,方姑娘囑托。」

「恆兒!」白月憐又是擔憂,「也不知這孩子現在如何,四個多月毫無音訊。」

「當日你中毒我也是氣急了才誤會她,但她卻重情重義,尋到解藥救你,還托人暗中保護你,我真是錯怪她了。」方憶恆走後,白月憐又恢復淡然冷漠,他更為內疚。

「她走了也好,要不然總會受我牽連。」白月憐道,「既蒙祖老多次相救,門主定要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這是當然,但我多次禮物相謝,他都拒絕,說是成公子之命,他只是盡職。」

「那以後我也不出門吧,否則總害別人受傷,心中過意不去。」白月憐又想到楊靜霞,「門主,抽空去看看大夫人吧。」皇甫搏泰一驚。

「門主已為我背上拋妻棄子的罪名,大夫人雙目失明,又失兒女,窮困潦倒,心如槁灰,你們是結發夫妻,希望門主別再棄她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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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撩,初春寒氣仍襲人,一室兩床,屋內陳設簡樸,兩床之間僅有一張桌子,別無他物。文成杰裹緊被子漸漸入眠,然夢中又見那火燒一幕,猛一驚醒,大汗淋灕,見甘霖熟睡,緩緩靜下心來。然隱約听見哭聲,斷斷續續,淒哀悲涼,伴著寒氣,又讓人汗毛直立。

文成杰有些害怕,蜷縮著身子,卻難以入眠,哭聲越來越清晰,直入耳膜,又見窗外一片漆黑,心中更懼,忽瞥見窗外一物飄過,「啊——」文成杰嚇得跳下床,緊緊抓住甘霖的胳膊,將頭埋在他腋窩下,渾身直顫。

甘霖醒來,不好推開她,問道︰「怎麼啦。」文成杰不敢抬頭︰「你……你有沒有听到哭聲?」「哪有什麼哭聲,你又做噩夢了。」甘霖道。「沒有,我听得很清楚,特別淒涼。」抬頭瞥向他,「剛才……剛才還有東西從窗外飄過。」手指窗外但不敢看。

「窗外有風會吹東西亂飛,不必驚怪,趕緊睡。」

「我睡不著。」文成杰仍害怕,不敢放手,「真有哭聲,你仔細听,是女人在哭。」

甘霖無奈,閉目靜听,真有女人哭聲入耳,睜眼道︰「給你兩個選擇,乖乖睡覺或出去看看。」文成杰一驚︰「出……出去看……」左瞥右瞟不敢動。

「你平常害怕時怎麼過的。」甘霖淡淡道。「以前有承天我不怕,後來……後來遇到你後,有時害怕,就……就抱著你。」雙頰緋紅,還好深夜看不清楚。

半晌,甘霖攬住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文成杰感覺好溫暖,舒適愜意,整個人倚在甘霖身上,突又聞人語將她驚醒,忙道︰「甘霖,有人在說話。」

只听一婦人撕聲吼道︰「白月憐!今日是我女兒忌日!我在你水蓮洞天大門口燒紙錢祭奠她!讓她泉下有知!回來找你們母女索命!會讓你們母女不得好死!哈哈……」

文成杰不由一顫,叫道︰「甘霖。」「我听見了。」如此清晰,甚至震耳欲聾還能听不見,甘霖道,「難怪這位皇甫夫人處處都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也怪自己造孽。」有絲不屑。

文成杰坐起身︰「不是的,皇甫夫人絕不是那樣的人,我去看看.」

「你剛才不是還害怕。」甘霖一斂眉。「現在知道情況就不害怕了,我去去就回。」說完下床快速開門出去,甘霖閉上雙目,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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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蓮洞天門口站了一群人圍觀,皆不敢上前,楊靜霞在外擺了三個大火盆,紙錢紙灰漫天飛舞,楊靜霞邊燒邊罵︰「白月憐,如今你怕了不敢出來嗎,你滿身罪孽,死不足惜,只能躲在你的小窟里才有安全感是吧,但你終究逃不過天譴!」嘶聲震天。

楊靜霞又低,道︰「女兒,娘每年都會在今天給你在此燒紙錢,是要你記住你仇人的所在,殺了那對蛇蠍母女,為你自己報仇雪恨!」雙目不能視物,但淚水潑灑。

聞著心酸,又覺絲絲寒意入孔,文成杰在人群中觀看,總算明白窗外飛舞的便是這紙錢。然不知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見火苗亂竄,竟刺激她頭生疼,又想到夢中的大火,忙捂住頭。

楊靜霞哭了許久,罵了許久,無人理睬,無人阻止,旁觀者看了熱鬧便自行散去,早已將此看作鬧劇,每年今天都會上演,不足為奇。

獨留文成杰呆呆看著,楊靜霞聲音沙啞,無力叫罵,旁邊的婢女青玉道︰「夫人,我們回去吧。」楊靜霞跪著,失魂落魄︰「穎兒,娘對不起你,將你生下來卻沒保護好你,讓你遭奸人所害,如今你哥哥遠走他鄉都不肯回來見我一面,你爹被狐狸精迷得團團轉,早已將我們母子三人拋之腦後,在他眼中只有皇甫依蓮一個女兒,何來皇甫俊冷和皇甫可穎,娘也累了,恐怕看不到那賤人伏誅便要來陪你了。」淚痕已干,眼楮就是這般一天天瞎去。

文成杰也落下淚來,原想上前訓斥的,但聞她之言卻挪不動步子,看著楊靜霞傷心欲絕。

紙錢隨風飄散,哭聲淒楚慘怛,只見一妙曼佳人朝此走來,身後跟了幾名丫頭小廝,正是皇甫依蓮,雙目透亮,滿是不屑。朝身後人道︰「把這瘋老婆子和火盆給我帶走。」

丫頭小廝面面相覷有些遲疑,皇甫依蓮嬌怒道︰「怎麼,敢不听我的話,是不是在這兒呆膩了。」幾人不敢做聲,忙上前端了火盆就走。楊靜霞一聲厲喝︰「你們做什麼,放下!」幾人一下怔住,皇甫依蓮柳眉一橫︰「趕緊端走,到底听誰的!」幾人不敢逗留,快速離去。

「你們這群仗勢欺人之輩,我絕不會放過你們!」楊靜霞怒地大吼。

皇甫依蓮抱著雙臂,鄙夷道︰「一個瞎老婆子還顯能,不自量力自尋死路。」楊靜霞耳朵一顫︰「你是皇甫依蓮!」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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