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年七月十四,長安城外。
江湖有諺︰神武推雙絕、豪勇看五士,說的便是天下正道武林中武藝最為高強的七人。所謂雙絕者,一個是昆侖山絕雲堡端木世家金龍令符之主端木凌宏,另一個就是蓬關乞活軍絕煞鐵槍陳嵩。池棠劍術卓絕,本領非凡,則是名列豪勇五士之屬。此次行事,由雙絕之首的端木凌宏的金龍符令做召集,雙絕另一人陳嵩則以等同于金龍符令主人的身份成為行事眾人的首領。而豪勇五士之中,除了池棠,也還有個彭城巨鍔劍張琰共襄此事,可見陣勢之盛。
听了陳嵩的提醒,池棠暗暗點頭,雖是之前並未謀面,不知陳嵩真實本領,但單以這份傳音入密的修為來看,這陳嵩果然功力卓絕,自己頗有不如之處,不愧眾人之首。
陳嵩這一聲提醒顯然也傳入了在林谷各處潛藏的眾人耳中,池棠明顯的感覺到周遭的氣勢發生了變化,剛才還有些悉悉索索的響動,現在竟已聲息全無,便連草間林下的蟲蚋也止住了鳴叫,林谷之間一片肅殺之氣,池棠很明白,這就是五十多名武學高手同時散發出的殺氣所致。
已經看到遠處火把如一條長蛇一般越行越近,甲冑摩擦的鏗鏗聲與馬匹踏地的蹄噠聲混在一起,還夾雜著車轅滾動的吱嘎的聲響,池棠不禁神一振,這暴君的車駕果然從避暑的行宮經過此地了。
這五十余位高手集結于此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殺此暴君,這暴君登基不過一年,殘虐成,倒行逆施,不僅無故誅殺朝中重臣,甚至連自己的皇後也沒放過,听聞他不僅自己荒無度,而且最喜看男女褻之事,宮中宴飲之際,常常令宮女與近臣當場,自己旁觀為樂,如有不從,便生生打死,將死者碎尸瀝血,以儆效尤。宮人戰戰兢兢,噤若寒蟬,他卻大為興奮,哈哈大笑;這暴君還曾將囚犯帶到殿上,割去囚徒面皮,面皮垂于下頜,暴君卻讓囚徒搭拉著鮮血淋灕的面皮在殿上舞蹈為樂;這暴君還喜生食豬羊,將牲畜活生生剝了皮,讓它們在宮中奔走;所為種種,池棠听下來感覺直如妖孽魔怪一般,絕雲堡也正因此向武林正道發出了金龍符令,言稱若再不除此暴君,只怕就黎民涂炭,國無 類了。
這暴君再殘暴原本也和池棠沒多大關系,他是江南人,和此間本就是兩個朝廷,這暴君真要弄得國家大亂其實對池棠本國的朝廷還是好事,沒準還可趁時發兵攻取,收復中原兩京之地。[]況且自秋以降,所知行刺帝王君主者還沒听說有什麼成功的,池棠因此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去攪這趟渾水,可是前來召集自己的東城游俠李渡卻給了他一個極有誘惑力的承諾︰「此事若成,新帝當立,每位襄此義舉的劍客俠士皆可封侯,願為官者可至九卿,不願為官者自有厚賞,別置田邑,其族可為士族,子孫入仕擇先而取。池兄本就是士族子弟,若非那些北地傖子借朝廷南徙之際,欺凌江南本地士族,池兄一族何至于敗落如此?池兄又何至于只得一身漂泊江湖?」
池棠當時沉吟未語,出身江南世家的他由于朝廷黨爭傾軋,自己這一族早已敗落,不僅父母氣病而亡,家里所有的產業也都被那些北方來的大族給吞並了,因此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池棠只能身負一劍,形單影只的漂泊江湖,每嘗想起家族敗落的慘事,池棠都不禁心中郁郁。可雖然此事有封侯之賞,但一則其間凶險,二則又不是同一個朝廷的官爵,自己又怎能去做胡人的士族?
李渡又取出金龍符令,當那爍爍的金光和令牌上張牙舞爪的蛟龍映入眼中後,池棠只覺得一陣恍惚,盡管絕雲堡端木世家在江湖上有很高的聲望,金龍符令也是武林中人都凜然奉遵的信物,但池棠身為五士之一,身份堪與雙絕比肩,卻也沒有俯首听令的義務。可偏偏當時不知怎麼的,一陣恍惚之下,池棠竟然慨然應諾。
事後池棠反思此舉,總覺得自己有些沖動。然而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應承了,便不能反悔。反正這暴君滅絕人,就當為此間百姓除去這禍害罷,事若不成,大不了慷慨赴死,青史自然留名,也不枉行俠仗義一生。
池棠是一個月前潛入長安的,待發現是絕煞鐵槍陳嵩主事,還有這許多武藝高強的俠士劍客一同來此,不禁覺得此事大有可為。靜下心來想想,真正召集這行刺之事的,只怕也未必便是金龍令符的主人端木凌宏,看這情形,多半便是這暴君崩後,最有希望繼位的王族子弟。可是池棠對此國王族的底細還不甚了了,因此也判斷不出究竟哪位王爺是幕後主謀,有幾次旁敲側擊的想問問陳嵩,陳嵩卻總是避而不答。
「管他是誰呢!」池棠最後對自己這樣說,自己也不稀罕這國家的封賞。能夠除去那暴君,總也是為黎民百姓做了件好事。
七月十四,天子移駕,自所居避暑清涼行宮至都城正宮。
行刺就定在這一晚,這片林谷行程極短,兩側丘坡也並不高,林木不盛,所以暴君的隨行絕不會想到在這片小林谷會有大批刺客潛藏埋伏,屆時待暴君車駕行至此谷間,便以山石滾木塞住小谷兩端,困住暴君車駕,使其護駕鐵騎首尾不能相顧,而後眾人自谷上殺出,直取暴君,雖然暴君听說亦有萬夫不當之勇,但以眾人之卓絕身手,當可一擊功成,取暴君首級而退。
池棠曾有異議︰「既然能以山石滾木阻塞谷口,何不干脆將山石之類直接砸向暴君車駕?我等每人至少也該各帶弓弩,將暴君護駕甲士sh 殺,如此可策完全。」
在陳嵩皺眉思考池棠此提議時,已經有好幾個人都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行事的軍師夏侯通首先不同意︰「墨家機關可借谷口地勢而發,谷側卻極難發動,以山石直攻這眇賊車駕便不可行。況且眇賊車駕多以金玉構造,以弩箭又如何能傷得了他?」
巨鍔劍張琰則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池棠肩膀︰「池兄不必多慮,彼時眇賊隨行大亂,我等負勇殺入,一劍一個,提眇賊首級而歸,何其壯哉?」眾人都是哈哈大笑,一副豪情萬丈的模樣。
這是私心,在眾人哄笑聲中,池棠已經很清楚眾人的想法了。他本是持重穩妥的建議,可偏偏參與此事的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誰又不想手刃暴君,揚自身勇名?池棠只得微微一笑,再不多說了。
回想當時的情景猶然歷歷在目,現在,暴君的車駕來了。
天交子時,卻正是月圓之夜,車駕隨行的騎士又都掌著火把,池棠很輕易的就將一眾車駕的情形盡收眼底。頭前當是開道的兩百玄甲鐵騎,以及執宮燈和天子旌幟的宮女內侍約百余人,而後就是多輛雕龍刻鳳的車駕,居中的一輛由四馬拉拽,車身極為龐大,裝飾也更為美,車身四周以薄帳輕紗為幕,當是那暴君鑾駕所在。兩旁約有百名玄甲騎士護衛在側,車駕的後方,則又是兩百人的玄甲騎士隊。平素那暴君出行,隨行都有三千鐵騎,這次卻是避暑回宮之故,隨行只得五百護衛,而且車架禮制也都比較輕簡,因此對于這次刺殺行動來說,實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現在的關鍵,就是要在暴君車駕正好入谷中之時,立時發動機關,將前後各兩百鐵騎阻隔于外,五十多人的刺殺隊伍只要面對護駕一側的百人騎兵即可,雖然這些近衛騎士也都是勇猛過人之輩,但在這些武藝卓絕的劍客俠士面前,料想是不堪一擊的。
一行車駕終于進入谷中,因林谷道路狹窄,而那暴君的車駕車身又實在太過龐大,兩側的護駕騎兵只得策馬退身于後,容天子車駕先行,整個車駕隊伍成一字長蛇之形,原本百人的兩側護駕羽林騎兵就只不過還剩下十余人,余者皆墮于後路。池棠看得心中狂喜,似這般情形,眾人行動起來更是方便,多半也是這暴君合該有此一劫,暴君又怎會想到,在兩旁這林木並不茂密,坡勢並不險惡的丘谷之上,早埋伏好了取他命的一眾豪杰之士。
池棠看著暴君車駕越來越近,渾身早已繃得筆直,只待機關發動,陳嵩一聲令下,他就飛身而出,畢竟是刺君的大事,池棠雖然盡力保持鎮定,但心中多少還有些緊張之感,隱隱約約似乎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就在這時,一名女子的嬌喘輕笑之聲竟然異常清晰的傳入池棠耳中,池棠一怔,幾乎懷疑自己是否是听錯了,但這一聲嬌媚入骨,還帶著一股濃濃的冶蕩誘惑之意,听的真真切切,絕非朦幻之音。池棠四下環顧,心中尋思,左近埋伏的諸多劍客俠士中並沒有女子,自然不可能是他們中哪位發出的。再一轉念,听聞那暴君荒成,莫非是在車駕中正與嬪妃宣,那些嬪妃發出此聲?只是這聲音近在耳邊,倒似陳嵩那傳音入密的修為一般,尋常女子在那麼遠的車駕之中發出的聲響又怎會在自己耳邊听的如此清晰?
池棠不知道是只有自己一人听到,還是一起埋伏的眾人都听到了,本想就近問一問邊上不遠的張琰,但這正是車駕入谷的緊要時刻,他又怎能發聲去問上一問?
前行的鐵騎軍和內侍宮女已經步出谷外,暴君的車駕也正好行馳入谷中,猛可里,林谷頭尾兩側發出一聲巨響,無數山石檑木滾落而下,只片刻工夫,便將林谷出口和入口堵得嚴嚴實實,前後的鐵騎軍一陣大嘩,不少馬匹受驚,發出 溜溜的嘶鳴,而那些宮女內侍更是一片大亂。
與此同時,陳嵩的聲音也響起︰「殺!」聲音短促而堅定,埋伏在谷邊兩側的刺客們都飛身而出,池棠無暇再去想那蹊蹺的女子笑聲,自背後拔劍在手,亦是躍身而下,他蓄勢已久,這一番動作更如離弦之箭,迅疾之極,直取那暴君的車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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