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將至,有差使的人自然忙碌不堪,種種打掃布置鬧得人仰馬翻,再加上陳碧芊又從沒操辦過這些,不能處處謀劃在前,更是事倍功半。梅雲氏見實在不成個樣子,責了柳蔭不肯出力後,少不得事事自己料理。重掌家務佔去了梅雲氏大多的時間,因而準備昂貴禮品賄賂寧州刺史梁海山的事情,便留給了梅興林自己。
與秦兆年一樣不被歡樂喜慶氣氛所感染的,在梅家還有一個,那就是惶恐不安,日夜懸心的青兒。自那日打架的公案後,青兒在梅家風頭更健,再一次成為闔府人口的談資笑柄。有徹底對這個小丫頭服了氣的,也有激發起心頭惡念,隨時準備使絆子的。而這兩極分化在求是苑更加明顯,青蓮含蓮一黨恨不得將青兒敲骨吸髓,與海棠一樣還不夠次份在爺們面前露臉的,心態轉變得則要快得多。一如青兒被梅敬**不遂後她們態度一致的作踐青兒一樣,如今風頭也是一轉,便做出姐妹的模樣來了。
面對這樣的炎涼,青兒倒不在意,前生青樓賣笑時,這樣口里姐姐妹妹叫得親熱,背地里捅刀子下絆子的事,比現在精彩多了。侍女們每日為過年的新衣,月錢,賞錢欣喜不已的時候,青兒卻感到自己頭頂每時每刻都懸著一把利劍,隨時可能掉下來斬掉她的腦袋,這利劍便是梅府貴客蘇青主。因這終日的煎熬,青兒的心智受到了極大的損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每日里不但疑神疑鬼,更加變得暴躁易怒。她時而釋懷,認為蘇青主所說另有所指,時而憤怒,認為蘇青主在玩貓戲鼠的把戲,而老鼠是她。
蘇青主當日歸還耳墜和一番耳語,嚇得青兒心驚肉跳,她幾番欲悄悄找到蘇青主問個明白,卻沒一次遇上。臨近過年,蘇青主成了寧州朱門的座上嘉賓,今日這里赴宴,明日那家宴請,後日把酒言歡,再後日品茗談詩,竟無一日呆在梅家。青兒去客房次數多了,飛霞有所警覺,她對蘇青主早已芳心暗許,見青兒如此,以為青兒也對蘇青主有意,心下難免有些吃味。言語中帶出來,青兒便只好不去了。青兒認為,蘇青主是存心避而不見,有意折磨于她,心里深恨。
梅敦每日忙碌,卻也察覺到了青兒的不同。從前青兒的情緒也時常反復,但那是怒與靜的反復,而今卻是驚恐壓倒了一切。青兒在怕什麼呢?梅敦不明白,但是見青兒如此每日折騰自己,他心疼得不行。
「青兒,你究竟是為何事煩憂,告訴我,讓我來幫你。」梅敦在留芳苑外找到了青兒,她依舊在那塊常坐的太湖石上坐著。
青兒素習欺負梅敦,見他來也不理睬,只看著小澗里的流水出神。梅敦被青兒冷待慣了,並不在意,只靜靜走到青兒身邊,因怕青兒生氣,也不敢靠的太近,俯身正對這青兒的嬌顏,確定青兒看他後,又說道︰「這些日子,我看你魂不守舍。你究竟在怕什麼?不管是什麼事,我都會為你擔待,不管什麼禍,我都會為你抗。你究竟想要什麼,告訴我。你雖時常對我惡言相向,可我看得出來你明白我對你的心思,而你也不是無情。我從未將你當下人待,我不會想老爺和大哥一樣流連花叢,自打兩年前你我在這里相見,我心里便有你,從未變過。我會去求老爺和太太還你自由之身,之後明媒正娶,讓你做我的妻子。看著我的眼楮,青兒,你若對我無意,我便死了這條心,過了年便去京城讀書,此生再見無期。問問你的心,青兒,不要想太多無關的事,你只需要問清自己,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我。」
青兒的心並非頑石一塊,兩年來梅敦的溫情雖不能讓她放下仇恨,但是感動的淚水和關懷的溫暖卻依然在她的心田培育出初生的愛苗。听著梅敦的表白,青兒的心益發的柔軟,待要說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咬著嘴唇,任由清淚兩行沾濕了衣裳。「願意」兩個字從心房中涌出,幾乎月兌口而出,卻終究化作嚎啕大哭。兩年的青梅竹馬,對方的一顰一笑都在眼前心頭,一片深情卻看似無情,今日終于匯成波濤駭浪,讓青兒無可回避。
「梅敦……」青兒叫著梅敦的名字,哽咽著說不出話,「好累,好累……」滿心仇恨的生活好累,一直以來,青兒以為自己早已化身修羅惡鬼,只為復仇而生,卻誰知靈魂中那個聰慧善良,體貼別人,屬于梅花月的一部分卻從沒有消失過。她恨是因為愛,如果殺她的不是梅敬,她不會那麼恨,如果當初舍她入陷阱的不是生母白月蘭,她也不會那麼恨。一個是如父長兄,手足血脈,一個是生身之母,骨肉至親。其實只要這兩個人一直愛她,她可以一輩子做任人欺凌的梅花月,什麼雲公子月公子,只要是母親和兄長搖頭,她多一眼都不會看。
梅敦見青兒痛哭,先是有些慌張,隨即卻感到一陣的釋然。這說起話來總是與人針尖對麥芒,小小年紀卻做出精明樣兒的青兒,卻原來會這樣的哭泣,會這樣的軟弱。她身量雖高了,眉眼雖長開了,卻原來還是當初自己偶遇到受了人欺負悄悄哭的小丫頭。
「哭吧,我就在這里,一直陪著你。」梅敦在青兒身邊坐下,伸手攬過青兒消瘦的肩膀,兩人就這麼在湖石上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