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梅家死的人夠多了,欠她的也都還了,還有什麼仇,什麼恨,都沖著我來,不要再傷害其他人了。」梅興林衰弱得像是彌留的老人,他待蘇青主如上賓,但是蘇青主卻幫著梅花月害死了梅雲氏,而現在卻毫無愧疚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對這樣的蘇青主,梅興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青主笑道︰‘世伯,青兒是為自己復仇,青主如何勸得了她?」
梅興林道︰「我一個半百之人,才死了兒子,又去了妻子,蘇公子你于心何忍?空床臥听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啊」
梅興林悲痛不已,蘇青主也不免動容,只勉強說道︰「青兒殺心太重,不死不休,這其中的故事,我並不深知,只是這女孩兒,上輩子已經夠苦了,我不想看她每日懷著仇恨生活,早一天報仇,她就早一天解月兌。梅家與青兒之間的事,注定是見不得光的秘密,這其中的是非對錯,不必青主多言,想必伯父也知曉。梅敬、夫人都欠青兒一條命,青兒要討誰也攔不住。」
梅興林道︰「我梅家與你無冤無仇,自你來待你以上賓之禮,你為何如此恩將仇報?」
蘇青主道︰「世伯盛情,青主自然是感激的。殺人者,青兒也,與青主何干?青兒殺人,青主不過是個看客。」
梅興林怒道︰「「蘇公子,你我兩家頗有交情,令尊與我夫人娘家更是世交,如今你卻著青兒謀害我夫人性命,此仇不共戴天,我梅家定會討回來!」
蘇青主嘆息道︰「不管世伯有什麼責罰,青主擔著便是了。」
梅興林冷笑︰「你吃準了我梅家不敢聲張,所以才敢如此草菅人命!我且告訴你,除非你和青兒能將我梅家斬草除根,否則今日之仇,必定叫爾等血債血償!」
蘇青主搖頭嘆息︰「你不能殺我,又抓不住青兒,如何血債血償?我勸世伯一句,青兒如今大仇已報,不會再找梅家的麻煩,放她去吧。畢竟梅夫人與梅敬欠她一條命,該還。」
「呸,一家子骨肉,有什麼化不開的仇,若不是你助紂為虐,青兒又怎會做出這樣殺兄弒母,十惡不赦的事來!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即便太太有錯,她做子女的也不該如此。」梅興林說道。
蘇青主見梅興林已經冥頑不靈,笑道︰「世伯言之有理,若沒有別的賜教,青主先告退了。日後梅老爺若是要找青主尋仇,只管京城尋我便是了。」
梅興林望著蘇青主離去的身影,頹然的靠在椅子里。蘇青主說得對,梅家的事見不得光,若官府查處乃是青兒所為,必定開堂問案,到時候當年梅雲氏殺害庶女的丑事便會曝光,而青兒重生復仇的故事也會張揚出來,這對梅家的聲望和名譽是致命的打擊。
想到這些,梅興林心里不禁怪起梅雲氏來,當年若不是她痛下殺手,如何有今日的這些事。無論如何,不能讓梅家因為丑聞垮掉,這是梅興林得底線。
等蘇青主找到青兒時,已經是數天之後,在遠離寧州城的小鎮驛站中。
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地上積雪沒到小腿,行人車輛通通行不得,青兒與蘇青主連帶一個蘇七便被困在了這個小小的驛站。
「蘇公子,若沒有七大哥接應,我怕已經被梅家的人給抓住了,這要多謝你。」青兒那日行凶後,立刻找到蘇七為她準備的包袱,換下血衣後便從小路離開了能華寺。按著蘇七的指示,青兒預先到了客棧等候,幾天之後蘇青主便來與她會合了。
「報了仇,感覺如何?」蘇青主依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模樣,似乎他不是被大雪所困,而是專程賞雪而來。
青兒渾身臃腫不堪,縮在火盆邊木然的說︰「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蘇青主模了模溫著的酒壺,倒了一杯讓蘇七送給青兒,笑道︰「是不是後悔了?不知道自己報仇是對是錯?」
青兒一仰脖子將酒飲盡,喝道︰「蒙冤受屈者討回公道有什麼錯!我沒有錯,我不後悔!」
蘇青主笑意更深︰「可是心里那種空虛無助,是怎麼回事呢?你不是要被這種感覺逼瘋了麼?」
青兒見蘇青主與自己針鋒相對,心中氣惱不已,她鬧不明白,這蘇青主為何一定要這樣擠兌她,這樣說了于他有什麼好處。為了報仇,青兒拋棄了視她為掌珠的田力何花夫妻,離開了對她情深意長的梅敦,如今大仇得報,她也一無所有了。這一切值得麼?青兒沒有問自己,她知道如果不殺梅雲氏與梅敬,這重生的一輩子,仇恨會日日吞噬她的心肝,這仇太深,恨太重,不報仇她就活不下去。
對于青兒而言,梅雲氏讓她恨的,並不單單是把她賺出梅家,再雇人謀害這麼簡單。首先是梅雲氏在她還是梅花月的時候,對花月及白姨娘常年的精神折磨。五年的羞辱、偏見、愚弄乃至于折磨,凡是正妻能對姨娘和庶女能做的,背著梅興林梅雲氏都做了。接著她將梅花月騙出梅家,意圖殺害,不但直接導致了梅花月淪落青樓,同時導致了白姨娘的死,這些已經完全足夠梅花月將梅雲氏恨入骨髓。然而還有一點,是青兒自己也沒有發覺的,這是在梅敬死後,才不知不覺滋長出的新的情緒。梅敬對于梅花月,一直都是一個完美的大哥,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大哥,親手將她殺害,這傷害的不只是梅花月,梅敬的靈魂同樣因此支離破碎。雖然他不得不在母親和妹妹中做出選擇,但是這個選擇太艱難,太痛苦,以至于他必須用沉溺酒色的方式來毀掉自己的生活,才能覺得好受些。或者青兒還沒有發覺,但是因為梅敬,她對梅雲氏的恨意更深了。如果不是有這樣的一個母親,那麼梅敬永遠都會是他敬愛的大哥。
青兒心中本就煩悶,此時被蘇青主逼問得煩躁,惡聲惡氣的說︰「我大仇得報,自然趁心快意,卻不知蘇公子處處相隨,是為的什麼?」
蘇青主哈哈笑道︰「當初梅家一見,蘇某便對姑娘傾心,處處相隨為的自然是姑娘的垂青。」
青兒見蘇青主說話胡言亂語,心里更氣,冷哼道︰「難得蘇公子這樣錯愛,可惜青兒命不久矣,不如蘇公子繼續黃泉相隨可好?」
蘇青主舉杯致意︰「請姑娘再飲一杯。生也匆匆,歡也匆匆,姑娘卻非短壽之人。」
青兒道︰「我此番亡命,梅家的人隨時都可能追來,公子又有熱鬧可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