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得再慢,也有到的一天。蘇青主雖不情願,可最終三人還是到了京城。與周家門人通報後,便有僕人將青兒並蘇青主主僕帶入宅內。簡單客套幾句後,蘇青主便完成了護送青兒如今的囑托。周冰清家人著急詢問梅家狀況,並未流露出挽留邀請的意思,所以蘇青主也不好意思久待,心頭雖萬分不舍,也只得告辭。
「爺,走了吧,您這樣灑月兌的人,還看不開?」蘇七見蘇青主雖未多說,卻也知道他舍不得就此與青兒告別,悄悄勸道。
蘇青主與蘇七主僕二十余年,最是互相了解,知道蘇七是為自己擔心,不禁笑道︰「你少爺我是何等人,會有什麼看不開。走吧,去快綠閣給蟲娘交稿子去。」
蘇七听了也歡喜,忙說︰「爺的冊子編好了?不如拿去書坊刊印,給妖嬈、夏姬、煙眉幾位姑娘一人送上一冊,省得姑娘們打架。」
蘇青主哈哈笑道︰「正該如此,不然就厚此薄彼了。」
主僕二人說笑著就要離開蘇家,卻忽然听到背後有人呼喚。
「蘇公子稍待!」聲音雖不大,蘇青主卻听到了,回身一看,卻是青兒自堂內奔出。
看著青兒微喘著跑到自己面前,臉頰因為不耐冷風有些泛紅,蘇青主心頭涌出想要輕撫這嬌顏的沖動。
「怎麼?」沒有多余的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最終蘇青主只輕輕問了兩個字。
青兒望著蘇青主,雙眸里流轉著閃耀的波動,在蘇青主讀來,似乎也有不舍之意。青兒道︰「若無蘇公子多次相助,又一路護我入京,只怕青兒活不到今天。大恩不言謝,只盼有朝一日能報公子萬一。」
蘇青主見青兒說這樣的話,心頭沉了沉,只覺得失望,又不肯承認自己期待青兒說些別的,只默默的點頭,也不多說什麼便走了。青兒見蘇青主似乎有些落寞,卻不解其中風情,只目送著蘇青主與蘇七離開。走了一射之地,卻見蘇七倒轉回來,又對青兒說道︰「姑娘,你所行之事,不容于國法,亦不容于世人,切莫再讓旁的人知道了。我們公子一心盼著你好,以後萬勿再以身涉嫌。人活一輩子,總歸得自己開心快意。你別看我們公子這樣,其實他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個苦人,但越是苦人,咱就越是要活的快活不是,不然豈不是讓害咱們的人得意?等你報了仇,以後怎麼活,姑娘自己好好打算吧。」
青兒萬沒想到,平日里與蘇青主沒上沒下的蘇七竟忽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句句都說在自己心坎上,忍不住就要掉淚。自青兒重生,從未有半個人如蘇青主與蘇七一般,處處相助,就算知道自己弒親殺兄,也不嫌棄;也從未有人能如二人這般,看中她這個小丫鬟的生命,希望她過得好。
青兒忍著淚,盈盈下拜,對蘇七說道︰「蘇公子與七大哥這一番情意,青兒無以為報,請七大哥受我一拜」說著便恭敬虔誠的給蘇七扣了一個頭。蘇七不敢受她全禮,忙躲開要讓,青兒又說道︰「蘇公子的,請七大哥代受。」言畢又是一拜。
蘇七見青兒如此,將青兒扶起嘆道︰「姑娘只要記得,總歸有人盼著你好便行了,再會吧。」
周冰清因著急見青兒詢問梅家的事,見青兒送蘇青主兩人許久未回便找了來,恰巧就看到青兒下拜。見蘇七走了,便上去問道︰「好好的,你拜他們做什麼?」
青兒忙遮掩道︰「老爺太太讓我跟了蘇公子,我求了蘇公子讓我且在女乃女乃這里伺候幾日再過去,公子已經允了。」
周冰清有些訝異,「你不是四弟的屋里人麼?怎麼……」
青兒解釋道︰「當初太太要讓我去書香苑,我不願意,四爺就想了這麼個法子,其實我們清清白白,從無逾越之處。」
周冰清听了也不言語,拉著青兒就走︰「去吧,我爹娘要見你,怕是要問話。」
青兒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周冰清。只見周冰清神采飛揚,舒適從容,比在梅家時還要美上幾分,心里便放心了些。「大女乃女乃,你現在過得如何?」
周冰清笑道︰「若是旁人,我也不好意思說,但因你不比別人,我也沒什麼好瞞著你的,總歸一句話,遠勝與從前。」
周冰清話雖未說透,但眉目間流露出得風采卻被青兒領略到了,那是屬于被男子熱烈的愛慕著的女人的神采。看到周冰清如此,青兒忽然覺得一陣輕松,這世上總歸有些喜慶事兒。
寧州城里這幾個月可謂是熱鬧非凡。先是京城來了一位極英俊極有才情的貴公子,惹得小姐姑娘們情思繚繞;後來寧州士紳之首的梅興林被罷官回鄉;緊接著梅家長公子暴斃,有人傳言乃是馬上風而死;眾人以為梅家式微,衰敗之象已露,誰成想梅家的大小姐,嫁入京城雲美人家的映月小姐車馬簇簇,鮮花著錦的歸寧了,梅家依然是那個赫赫揚揚的梅家。可誰成想,還過著年呢,梅家當家夫人梅雲氏竟然被人虐殺于能華寺碑林。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迅速的在寧州城的街頭巷尾傳開,人們興致勃勃的討論揣測,發出疑問︰梅家是撞了哪門子邪神?
在這場暴風雨中心的梅興林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那個旁人不知的秘密時刻都在折磨著他的精神。梅興林不敢去想青兒這場驚世駭俗的報復中的是非對錯,梅雲氏殺害庶女自然有錯,但是青兒畢竟沒有死;梅敬殺害手足固然有錯,但是他又是出于一片孝心;青兒想討公道也沒有不對,但是她怎麼可以這樣殺兄弒母呢?這是忤逆人倫的大罪啊。即便是母親和兄長對她不起,但畢竟閻君施恩,不是已經重生了麼,如果青兒可以再寬宏大量一些,求自己主持公道,那作為父親的自己,不就可以從中調停,化干戈為玉帛了麼?若如此,梅家豈不是天倫團聚,合家美滿麼?就這麼一路想下來,是非渾然顛倒了過來。人人都「雖然有錯」,卻又情有可原,唯獨青兒雖然可憐,卻「總不該如此」。
失去了長子,又失去了妻子的梅興林,終日長吁短嘆。他恨不得將青兒抓回梅家,卻又師出無名;想要遷怒與田力何花夫妻,卻得知夫妻倆如今也是自由之身,由不得他作踐。在寧州頗有無顏自處之感的梅興林,每日間愁眉不展,幸喜得有柳蔭柔情一片,才略為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