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到「白夢竹」,有微微詫異的,有不住贊許的,也有滿心不屑的,但是都比不得蘇幕遮心中的驚怖。
蘇青主母親出自江南盧家,有名的絲綢富商,兩三代人便積累了萬貫家財。可惜盧家人只會經商,沒出個能讀書的。後來嫁了女兒給破落的蘇幕遮後,才算勉強抬了身份。誰知蘇幕遮是個薄情寡義之人,為了當侯爺家的東床快婿,硬是叫盧家的女兒不明不白的死了。盧家人一無證據,二無靠山,自然不敢跟堂堂安樂侯家興訟,也不屑再人蘇幕遮這個女婿。蘇、盧兩家也就此斷絕來往二十余年。
在听說蘇青主江南來了一位表親後,蘇幕遮以為是蘇青主聯合了舅家要陰謀使壞,立時便派了人赴江南打听。可惜岳家的人對這個半子恩斷義絕,不但對蘇幕遮派去的人不理不睬不說,還繞上了一頓打。那人在盧家打听不出來什麼,便去坊間胡問。可是富戶人家閨閣千金的事,外間又怎生知曉,最後無功而返,恐蘇幕遮怪罪,便哄了主子說確乎有這麼一位表小姐,蘇青主所言具是屬實。
蘇幕遮听了下人的回報,心里稍稍放心,既然確乎是一個孤女,自然不足為慮。後來他著急營救蘇白山,對蘇青主要求他將表妹介紹給京城閨秀們時,也便答應了。蘇幕遮萬萬沒有想到,蘇青主口中的表妹,他原配夫人一個庶妹的女兒,旁人傳言中天仙樣的表小姐,赫然是當初被蘇白山奸污未遂的下女田青兒!
「見過姑父。」青兒微微屈膝向蘇幕遮行禮,背著旁人露出一絲快意的笑容,除了蘇幕遮外無人看見。
蘇幕遮如夢初醒,見眾人都看著他,忙強笑道︰「夢竹,與眾小姐們多親近。青主,來書房,我有話要對你說。」
蘇青主點頭︰「我將眾位小姐介紹給表妹後,便去拜見父親。」接著,蘇青主引著青兒至小姐們面前,一一介紹道︰「這位是潤王妃的佷女,和你一樣也是初到京城的念恩小姐。」
蘇幕遮本待拂袖而去,听說潤王爺家也來了客人,不由得一頓,回頭便看見兩個姑娘相視而笑,顯得極其親近。蘇幕遮微微皺眉,無聲的哼了一聲,離開了芙蓉榭。
蘇青主念著蘇幕遮要問罪,簡單說了幾句後,便借口小姐們小聚,男子不好攪擾一起走了。
「白小姐如今在京城,可是大大的出名,今日一見,真是……歡喜得緊啊」華雲屏自見到傳說中的表小姐,便很不以為然,待蘇幕遮一走,立刻便怪腔怪調的發難。
青兒聞言,轉頭對華雲屏笑道︰「鄉野之人,難登大雅之堂,也不知外間都是些什麼人瞎傳,我卻不知。」
謝尋意心里暗笑,忙接道︰「那些個閑言碎語,怎麼會有人學給咱們听,究竟說什麼,只怕要問我哥哥他們了。」
周芳菲不喜華雲屏,本待隔岸觀火,又想起華雲屏心胸狹隘,若是此時不幫襯于她,只怕回去要學給華太後听,到時候惹太後不快,那可謂是因小失大,只好笑道︰「都說白小姐恍若天人,怎麼能叫閑言碎語呢?不知白小姐芳齡幾何,可是要在京里長住?若是悶了,便去我家里坐坐吧。」
華雲屏見周芳菲幫腔卻毫不領情,又說道︰「一個女子孤身上路,白小姐不怕出什麼事兒麼?便是不出事,只怕也是有許多不便的。哎呀,姐姐們試想,好好的女孩兒家,遇上那些販夫走卒,惹出坊間流言……」
思遠听了這話便不快,皺眉道︰「我倒覺得,女孩子多出門長些見識遠勝于做井底之蛙,不知深淺得好。」
方才介紹的念恩小姐也冷冷的說道︰「不知深淺便不知自己的斤兩,是要鬧笑話的。」
原來思遠和念恩小姐,都是初至京城不久,听到華雲屏的話,自然不快。兩個人都不準備給華雲屏面子,一唱一和之後,發現對方都深得自己胃口,相視一笑。
青兒察言觀色,不欲去開口,便在周芳菲身邊坐下,輕輕說道︰「夢竹預備在京城住上些日子,還請姐姐多照拂些個。」
周芳菲原本就是女孩兒中的領袖,見青兒示好,大方應道︰「這有什麼,你才來,大伙兒不認識你,等多混些日子,便知道其實都是好相處的。」
那邊華雲屏被思遠說她不知深淺,剎那間便憋紅了臉。心想,你母親是大長公主,我姑母是太後,論親疏咱們都是陛下的表妹,你憑什麼敢說我。正想張口反駁,又被一個不認識的念恩小姐說了一句不知斤兩鬧笑話,更是怒不可遏。
「也不知誰不知斤兩,也不打听打听你面前的是誰。」華雲屏面似寒霜,對念恩怒道。
那念恩小姐抿著嘴唇,款款的坐著,聞言抬頭看了看華雲屏,又轉頭望向別處,給她來了個不聞不問。
華雲屏自小仗著她爺爺是華思危,便非常傲慢,再加上她爹爹是個沒出息的,不懂教養子女,更將華雲屏養的不知天高地厚。此時喚作旁人,只怕要想想潤王妃,她卻不然。腦子里一熱,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你是什麼身份,也敢這樣對我?我倒不知道潤王爺家里來了這麼個狗……」
「華小姐!」一直不做聲的青兒忽然低喝了一聲,音量不大,氣魄卻足,生生的將華雲屏一句混賬話堵在了嘴里,旁邊的周芳菲也是一驚。「華小姐只和諸位小姐們說話,卻冷落了我這個主人呢。」青兒眉目一轉,輕笑著說。
一直冷眼看著的謝尋意雖覺得青兒強為念恩出頭不智,卻也覺得她有幾分肝膽。要知道仗著太後寵愛,華雲屏很有幾分把自己當做無冕公主的意思。不但待人頤指氣使目中無人,更兼言語刻薄,不留情面。偏巧她會在太後面前裝乖,華太後也護短,不管是非便總說雲屏還小,要旁人多擔待些。如此一來,華雲屏便更加氣焰囂張了。
「主人?此間的主人,不是蘇大人麼?卻冒出了個外姓人做主人?出生低些並沒有什麼,如此胡亂攀附可不好。」華雲屏也是回過味兒來,不再繼續作難念恩,只轉頭嘲弄青兒。此言一出,兩個平素與華雲屏交好的女子,頓時便撲哧一笑。蘇幕遮是個無權的閑官,因是宰相張仰之的妹婿才有幾分薄面,今日之會,若不是謝家出力,眾女又愛慕蘇青主的風流才氣,只憑一個鄉下來的丫頭,這些貴女們才懶怠走這一遭呢。華雲屏作踐青兒,正合了這些人的心意。
青兒輕輕額首,笑道︰「人分高低貴賤,卻不是是由爹娘決定的。比如孔子雖曾厄于陳蔡,卻是聖人;唐時楊國忠之流,雖權傾一時,卻是萬世唾棄的小人,罪人。若說攀附……這世上誰更貴得過天家,我倒是想攀一攀,可自己一稱斤兩便知難而退了,省得給人笑話。」
青兒的話,最終又轉到了華雲屏身上,思遠和尋意聞言,具是會心一笑。
「咱們這些人,不過是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瑤光殿里的那位,所以啊,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思遠雖說的是「咱們」,其實話里話外,都說的是華雲屏。
謝尋意不欲眾人再起口舌之爭,悄悄給周芳菲使了個顏色,自己出來說道︰「我們謝家是從來不講究什麼身份門第的,今日大家相聚,管那麼許多做什麼,只管樂一樂是正經。」
旁邊周芳菲趁著尋意說話的功夫站起來,「雲屏,太後宴請,蘇公子竟然從未去過,咱們得為太後問個清楚。」周芳菲唯恐華雲屏胡說八道連累自己,來強拉著華雲屏假意要一起去找蘇青主,面上仍是笑得端莊的模樣。
華雲屏一腔惱意都轉到周芳菲身上,手肘一轉,實實的給了周芳菲一下。周芳菲吃痛,心里暗恨,若不是太後叫我看著你,我豈會管你的死活。後面謝尋意、思遠和念恩三人已經聚在了一起,而念恩的手卻被青兒青兒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