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二月二十日
由于武大郎被踢傷時舊傷未愈,又被王婆氣得口吐鮮血,急火攻心。,,用手機也能看。這新病是傷在心、肝,是內傷,傷更加重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有幫手。原來孫嫂、鄆哥還不時常來我家,我可以委托他們找大夫,幫我揀藥,如今我每天在窗上往下瞧,看他們是否路過或來我家,可奇怪得很,連影子都不見。我心中明白,這定是西門慶去警告他們,不準他們插手我的事,讓我孤立無援,不得不听他的擺布。明知是他安排的,卻又無可奈何!
連著五天,武大郎都昏迷不醒,眼看著鄆哥幫我買的幾付藥已熬來吃光了,還不見武大郎有蘇醒的跡像。我獨自一人守著武大郎的床前,衣不解帶,實在倦了她只有坐著打打瞌睡,偶爾能到武大郎夢囈般的**,不是叫「兄弟」就是叫「娘子」,我听著,眼淚止不住地流。
今天我發個狠,我不能楮睜睜看著武大郎就這樣死去,我無法向舅舅與武二郎交待。我得盡我的力量作最後的努力。實在今天沒人來,我也只得親自到藥鋪請大夫來為武大郎治病,總不致于這些大夫連病也不敢看吧!而且五天五夜不休不眠,又沒有人替換,我的身體,精神都支持不住了,下一步我也會倒下了!
午飯時間,我喝了一碗粥,就準備出門。看見王婆輕輕敲門,我知道只有她才會來我家,本不欲理她,可實在找不到托付之人,便還是開門讓她進來。王婆細聲地說︰「金蓮哪!我實在是對不住你!可你也看到這西門大官人在陽谷縣財大勢大,有幾個人敢惹他呀!他看上你,設下計,要我出面幫他。我一個孤老婆子,哪敢不听他的。不听他的,早沒命了。趁他不在,我幫你去請大夫吧!我也知道,他打了招呼,現在沒人敢幫你的忙;你不要我幫你,你家武大郎真是就會死了。不管怎樣,我幫你請大夫、揀藥,就當我贖罪吧!」
不答應她幫忙,我真會眼睜睜地看著武大郎死去!不管怎樣,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我便說︰「那勞煩干娘了!」沒過多久,王婆真的帶來一個大夫,那人年約五旬,年紀與我舅舅不相上下,面貌也給人一種正氣凜然的感覺。他一拿脈,說出武大郎是外傷內傷夾擊,外傷是傷了肺、肝,是踢傷;而內傷是急火攻心。我就知道這大夫是個醫術高超的大夫,一語就說中病的所在。然後他又說,由于內外傷夾擊,所以武大郎才昏迷不醒,那就下平肝去火的藥方,待他蘇醒過來,再治外傷。我便按規矩,付了一兩銀子的診金。那大夫便開了兩個藥方再行告退。
王婆從中午幫我請大夫、揀藥、熬藥,忙前忙後,沒有去做生意,使我對她的恨意也漸漸消下去,想想我們這些年輕人拿著西門慶都無法,只能做到惹不起躲得起,何況她一個無兒無女的孤老太婆!算了,只要她肯幫我的忙,把武大郎照顧好,等武大郎傷病好了,也交待他不要把此事告訴武二郎了。武二郎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他知道此事的真實情況,王婆不是沒命,致少也會成了殘廢!而對于我,只知叫他去左鄰右舍處問明真相,他是不會听我的辯解的,而我也只有听天由命,隨便他怎麼處理我好了!
藥熬好,喂武大郎吃下,不一會兒,武大郎果真長吁一口氣,慢慢地蘇醒,我趕忙打發王婆走,不然武大郎一見她,又大光其火,豈不又犯病?王婆也識趣,輕手輕腳下樓關上門,走了。
等武大郎蘇醒一會,神智也清醒,便問我是什麼日子。他一算,也有五天了,便知我衣不解帶獨自守了他五天五夜,他說︰「娘了,有勞你守我,把你累壞了!只有等我好了,再報答你吧!西門慶這幾天沒有來找你麻煩嗎?」
我說︰「沒有!」武大郎說︰「他不來就好!這件事我們都不要再提,等我兄弟回來,我自會與他分辯,你放心,我兄弟是個講理之人!」
看到武大郎醒來了,能清楚地說話,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我馬上喂他吃了點稀粥,他又慢慢地睡著了。這下我才安心地躺在他身邊,這麼多天,算是躺著能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睡覺中,我看見武二郎問我他大哥為什麼會死,是不是我害死的,不容我分辯,便舉著大刀要殺我,要替他哥哥報仇!我說︰「你哥哥不是好好地躺著休息嘛!
一驚,從夢中醒來,滿頭滿身都是嚇出來的汗,天已大亮,武大郎仍然睡得很沉,但呼吸很均勻。
丁酉年二月二十二日
連著這個方子,吃了三天藥,武大郎的心病已除,人也漸漸好起來,只是踢傷的地方仍然瘀青,怕是肋骨也傷到了。要接著按第二個方子揀藥,照大夫說的,武大郎的外傷比較重,所以傷藥之中的藥熬起來,藥味很濃,也很苦,不過要按時服,傷才會好。
王婆這三天都來幫我熬藥、做飯,家里的生意都沒有做,只不過她不敢讓武大郎看見。我想人家也拿出實際行動來贖罪,也沒有什麼可再怪她的了!
白天吃了二道藥,武大郎說︰他被踢的地方,也感覺到沒有前幾天那麼疼了,看來這大夫醫術不低!
第三道藥,照大夫的解釋,最好是天黑晚飯過後再吃,吃了之後再安心睡上一覺,此時藥效的發揮達到最佳。
王婆親自把這第三道藥端上來,那藥味真的很濃,藥湯顏色發黑,我隨口問王婆︰「干娘,這藥味怎麼比白天那兩道都濃,藥湯又這麼黑?」
王婆說︰「這是最後一道藥,我多熬了一會兒。我想這藥這麼貴,隨便熬,熬不出藥性,可惜那些錢!」我也沒有在意,就提醒武大郎,叫他吃藥。等我接過藥,王婆在閃在一邊。
武大郎半醒半睡,我給他喂藥,他邊喝藥邊向我︰「娘子!今天這個藥怎麼這麼怪,這道藥與白天那兩道不一樣!」
我說︰「這藥是王干娘幫著熬的,說要濃些,藥味才熬得出來,效果才好!」
這藥才喂到大半,突然之間,武大郎臉色大變,一臉痛苦不堪的樣子,用兩只手抓扯自己的喉嚨,說不出話來,他用手指著我聲音突然嘶啞而且還帶著怪音︰「你你你……」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被他的樣子嚇著了,這藥白天熬了兩道,吃了都沒事,他這是怎麼了?
眼見得武大郎拼命掙扎,我手中的藥碗也被踫翻在地,他用手撕扯著胸部、肚子,而鼻子、耳朵、眼楮逐漸滲出血水。我嚇呆了,連哭都發不出聲來,眼睜睜看著武大郎漸漸地沒了動靜。
奇怪的是,王婆像是早有準備,她手腳十分麻利,先用掃把、抹布,把打爛的藥碗撮走,水印擦干。然後從樓下抬上一盆熱水上來,卷過武大郎蓋的被,先把武大郎嘴邊,唇邊的血沫子用帕子蘸水擦干淨,再把武大郎眼楮、耳朵、鼻孔滲出的血水擦淨。
我坐在床邊,听憑王婆一個人井井有條地做著事,腦子里是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武大郎病勢已有好轉,怎麼會突然死了,這癥狀與平時听到中毒的情況是一樣的。前兩道藥是我端的、熬的,沒有事,為什麼王婆會那麼好心熱心幫我,她真是在贖罪嗎?肯定是她下的毒!想到這兒,便一把揪住王婆,問她︰「你這壞老太婆,為什麼要毒死武大郎,他與你有什麼冤仇,毒死他對你有什麼好處?」
此時只見西門慶仍是一副富貴公子打扮,提著他不離手的灑金扇上樓來,說︰「這藥是你熬的、煎的,這藥有藥方為證;這房中只有你一個人在服侍武大郎,這左鄰右舍沒有見別的人出入過你家。那麼毒死你相公武大郎的就是你這個俏娘子了!馬上地方團頭何九叔就要來驗尸了。他可是個精細人,一眼就看得出武大郎是被毒死的。王婆馬上就可以作證,說是你托她到我的藥鋪里買的砒霜,是你要她幫忙毒死武大郎的。因為你早就厭煩了這個配不上你的三寸丁谷樹皮,這一次他生病又這麼拖累你,所以你巴不得他早死,才出此下策的!你看,這人證物證都是全的,把你送到官府衙門,審都不用審,就判你謀害親夫!還是听我的吧!我去幫你打能各種關節,是管你沒事!要不然官府不治你,那武二郎也不會放過謀害他親兄人,你說是不是?」
我抓著王婆的手,放了下來。
王婆走過來,站在我身邊︰「金蓮!西門大官人這樣做,其實是為你好!他舍不得讓你這個花容月貌之人把時間浪費在武大郎這種人身上,踢開武大郎這塊絆腳石。他就可以和你作長久夫妻,省得你們兩個每天快活還要提心吊膽!再說,武大郎死了,你再嫁是你自己的事,那武二郎是沒有資格管的!」
想想,西門慶真是個大奸人,他安排的奸計竟然沒有什麼漏洞。左鄰右舍這幾天確實無人過來幫忙,只有王婆忙前忙後,請大夫,揀藥、熬藥,她可以作人證。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們普遍認為︰我這朵鮮花確實是插在武大郎這堆牛糞上,肯定是不甘心的。沒有「紅杏出牆」,是畏懼武二郎的威名。這武二郎不在,正是我謀害親夫改嫁他人的大好時機。我的清白,是沒人肯信的。但我要在武二郎或是官府殺我前,讓武二郎知道真相,我不是婬婦,我沒有毒殺武大郎。那麼我只有保留我的生命,直到武二郎和舅舅回來,那唯一可行的就是假裝屈服,忍辱偷生,听從西門慶安排。
于是,我抬起頭,以從未有過的堅毅告訴西門慶︰「我可以答應嫁給你,為你傳宗接代。但為了堵住人家的嘴,不說帶孝三年,起嗎也要等他兄弟回來,風平浪靜以後,我才好嫁給你。這段時間,為了不讓左鄰右舍抓到把柄,等武二郎回來好告狀,我就沒有安生的日子過。你最不要上我的門。布置冥堂的事,武大郎的後事,交給何九叔來辦盡可放心,這樣你也少些麻煩!」
西門慶以為我就是個愛慕虛榮,追求榮華富貴的女人,是為他著想,他便高興地說︰「那就按你說的,交給何九叔!不過我會給他派幾個幫手的!」
于是王婆與西門慶把武大郎從樓上連拉帶扯地弄下來,將一扇門板停了,我一邊流著淚,一邊替武大郎換上他最好的那件衣服,就是我親自替他作的那件單袍。他一直沒舍得穿。想著這個可憐的人,就只活了短暫的這三十多年,活得是那樣的猥瑣卑微。換了衣服,又給他梳頭,戴上巾幘,換了鞋襪,最後用一片白絹把他的臉蓋上,我這才放聲大哭起來,哭他,也是哭我自己!
西門慶王婆兩人輕聲說了什麼,就分頭走了!干什麼去了,我也不必過問,不過是用盡手段掩藏所干的壞事罷了!
丁酉年二月二十三日
我不清楚西門慶是用什麼方法把何九叔請來的,是用他年輕妻子、可愛兒子作威脅,還是花大價錢讓他閉嘴?我想,何九叔是個正直、精細的人,他定會從武大郎的突然滅亡中發現破綻,武二郎回來,他肯定會提供情況給他。為避免西門慶的幫凶發現何九叔的目的,到時我還得助他一臂之力,盡管這證據也會對我不利。
此時王婆買些紙錢香燭之類,伙同西門慶叫來幫忙的人一起,很快就買來白布,冥器,把一個冥堂布置得像模像樣,王婆還做了羹飯,買些果子點心,一一恭在靈前。靈前點上張明燈,武大郎停的門板的腳下,還點起一盞隨身燈。
我跪在一個王婆拿來的蒲團上,扎上孝布,穿上孝衣。這一切都是王婆出面置辦的,只要有吊言的人來,燒上紙,點上香,照規矩我就要向來人磕頭。
最早能夠得知消息的自然是左鄰右舍,而此時西門慶叫幫忙的人去做的事,也沒阻擋,我便得與和他們談了一陣子話。
孫嫂和鄆哥說︰「武大一向身體都很好,從來都是他照顧你,怎麼才听說生病沒幾天,人就走了呢?」
我只能說︰「前日里武大郎受了傷,鄆哥還幫忙請大夫的,我也不清楚,怎麼就病得這樣厲害,撇下我就走了!」說完,那眼淚便不住地滴下來。
鄆哥連忙說︰「金蓮姐,是我對不起你!那天要不是我氣不憤,攛掇武大叔去王婆家捉……」,
他怕我難過,停了下來硬生生把那個我引以為恥的字吞下去,拉著說︰「武大叔就不會受傷,可恨我沒有武二叔的本領,才害武大叔受傷太重,丟下你!是我自不量力。不過,金蓮姐,你也別太傷心,舅舅和武二叔去了快兩個月了,也該是回來的時候,到時候,我們會替你作證,這件事跟本不怪你!」
我給他磕了三個頭,嚇得鄆哥忙把我扶起來。
孫嫂只是嘆氣,告訴我說︰「蓮哪!你可要自己拿穩主意,看這光景,西門慶貪圖你的美色,又怕武二郎不答應,他說不定在武大喪事辦完,就要接你去見他家!那西門慶的官第,可不是什麼人間天堂 ,好多婦女人的命就是送在那兒的!實不相瞞,我告訴過你,那李瓶兒不是被迫無奈,走投無路嫁給西門慶作了第五房小妾,天天受西門慶凌辱嗎?後來她懷了西門慶的孩子,原想看在這分上,西門慶會對他好一點,確實西門慶也對她好了幾天,後來西門慶不知發什麼瘋,說李瓶兒左嫁右嫁,肯定是個**之人。懷疑這孩子不是他的種,便打罵李瓶兒,要她招出野男人。李瓶兒便生病,越來越重,孩子便掉了。要瓶兒覺得了無生趣,上吊死了,這差不多是半個月前的事。李瓶兒是個細心人,心也不壞,想到自己要死了,不能讓我女兒呆在這個狼窩虎口里,便私底下送了我女兒一些值錢的首飾,然後一天當著西門慶的面打罵我女兒,說她大了,心思不在她主人身上,越來越不會伏侍人,她李瓶兒絕不養這樣的閑人懶人,硬趕我女兒走。用了這樣的方法才沒有引起西門慶的懷疑,不然繡春呆在那種地方,叫人如何能放心得下?你想那李瓶兒是梁中書的寵妾,又經過花太監的教,是何等聰明之人;她的丈夫範子虛還是西門慶的結拜兄弟。這西門慶為謀奪結義兄弟的錢財,使的手段何毒辣!那李瓶兒想盡辦法還是落在西門慶手中。這夫妻兩個幾萬兩銀子的家財被謀奪,連命都送了!你說這西門慶這人還有點人味沒有?我們也沒有辦法幫你的忙,誰敢惹他?只盼著你舅舅和武二郎回來,拿個主意幫你!真不好意思,前段時間我沒能幫你……」
不等她往下說,我就打斷她︰「謝謝你們了,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辦完喪事。你們就不要再上我家門,免得累及你們!我沒有絲毫責怪你們的意思,我只請求你們在舅舅和武二郎回來的時候,說實話,一點也不要隱瞞,那就是幫我的大忙了!」
孫嫂不等我跪下叩頭,就拉住我,對我說︰「你要耐心等,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我們告辭了!」
孫嫂與鄆哥按照禮節,燒了幾張錢紙,點上香,便告辭了。
一會兒,何九叔掀簾子進來,王婆便上前打招呼︰「久等何九叔了!」
何九叔鼻子哼了一聲,算是答應她,便上前來對我說︰「金蓮,前幾天听說武大受了傷,已經好了怎麼會突然犯病,走得這麼急?」
我便上前答話︰「前幾日是好了!這幾日都是王干娘在幫我的忙,請大夫熬藥,多虧了她,昨日夜里犯病急,只得干娘一人幫我。想不到這麼快就去了,想是那心口疼得太厲害受不了吧!」
何九叔听我把王婆扯上,看看我,又看看王婆堆著笑臉直是點頭,也不知他怎麼的,他也不往下問了,只是對我說︰「金蓮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武大去了,你自己一定要等到你舅舅和武二郎回來啊!」最後一句,他語氣很凝重。
我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剛才從我扯上王婆的話里也知道了我的本意,所以他也和孫嫂、鄆哥一樣,要我等著舅舅和武二郎回來。我心中十分感到︰他們都相信武大郎雖死得蹊蹺,卻不會是我害的,這其中的隱情,只有舅舅和武二郎有權利過問,有膽識過問。
何九叔轉過身,對王婆說︰「去看看武大吧!」他揭起千秋幡,扯開白絹,用手中專斂死人眼的器具,輕輕點開武大郎的眼,便見他一聲大叫,往後便倒,口里噴出血來。
何九叔的幾個助手慌了,連聲說︰「這兒停放的一個還沒入土,不會又走一個吧!」王婆說︰「沒關系,怕是犯了邪,趕快打瓢水,灑他臉上,醒來保管沒事!」照著王婆的話去做,果真何九叔片刻之後便醒過來,那幾個幫手,便扶著何九叔回去。
吊唁的人散去,王婆悄悄地告訴我︰「告訴你,西門大官人有本事擺平的。他給了何九叔十兩銀子,叫他把此事穩住,所以他剛才裝中邪裝得有多像,你放心吧!這武大郎的尸骸,三日之後必去焚化,那二郎回來,什麼東西也沒有,看他查什麼?」
我也不吭聲,只點點頭。
丁酉年二月二十六日
關于武大郎的後事。大概是西門慶出錢,王婆跑腿!不知是害怕冤魂索命,還是心中有愧!竟然請來廟里一幫和尚為武大郎念了三天三夜的經文,今日里,便由何九叔帶來一幫人來抬棺材,王婆扶著我,孫嫂、鄆哥就跟在我後頭。
來到城外化人場,便安排人將武大郎尸骨火化。何九叔還帶著一沓紙錢。我見到何九叔便問︰「九叔,貴體可曾康復?」
九叔回答說︰「中邪不過是一陣子的事,回去休息休息就沒事了。所以我今天要來還欠武大郎一籠子炊餅的錢。免得心不安,燒了就兩清,也不耽心他來向我要債!」
王婆連忙湊上前去說︰「難得九叔如此志誠,人都不在了,還要還死人的錢!」
何九叔一本正經地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嘛!此處太熱,一會兒大化尸骨,那氣味太大,我都要用布巾蒙住臉、嘴,你們女人怎麼受得了?我在齋堂里都安排好了,王干娘只需招呼眾人,去化人場旁的齋堂守著,那兒的茶水點心瓜子果子都有。此處只需我照應就夠了!」
王婆招呼人進齋堂時,我看見有兩個男人站在何九叔旁正猶豫不決,看來此二人不願聞焚燒死人的臭味,但也不敢走開。想來是西門慶還不放心何九叔,怕他私底下搞什麼手腳,這兩人是監視何九叔的行動的。再仔細一看,這二人就是在蔣竹心藥鋪誣陷他借錢的張月生、魯華,知道這二人是西門慶干壞事的得力助手,一定不能讓他們守著何九叔。便走過去,向他們二人道個萬福說︰「這兩位大哥想是幫忙的吧!這何九叔是吃這碗飯的,他不怕這股味道,奴家是為妻的,都不守著化人,何勞二位大哥來聞這股怪味!我還未請教二位大哥的尊性大名,何處作事?今後還有事要請二位大哥幫忙,還是請到齋堂喝口水吧!我替死去的相公謝謝二位!」
經我心一邀請,這二位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死人都燒了,還有什麼得住的把柄,自己何必去聞那難聞的氣味,便跟著我去了旁邊的齋堂。
齋堂里擺上茶水,真有果子、糕點、瓜子,便招呼大家吃喝。我坐的位子可以看得到何九叔的舉動,我把魯華、張勝安排在背對何九叔的位置上,便殷勤地替他們斟茶,遞上點心、果子,這二人便吃喝起來。
我瞥見開始焚化尸骨不久,何九叔就用一根火筷在焚化池里扒拉著,最後趁人不備,迅速地揀起一樣東西塞在袖子里。在齋堂里,除了我,也沒有第二個人看見何九叔在做什麼,都以為他在盡職盡責地做他該做的事。而只有我心中明白,一方面他為人正直,但是他不能正面與西門慶沖突,得罪西門慶,以致遭他人毒手。他要保護自己的妻子與兒子,便只能暗中收集證據;二方面他同情我,也要給武二郎一個交待,讓武二郎有證據與西門慶斗,這也需要證據。那麼他做的就是收集證據的工作。
看見左鄰右舍,除了一個王婆心甘情願為虎作倀外,其余的人,沒有一個不在想方設法幫我的忙,安慰我。舅舅和武二郎回來,他們一定會把他們了解到的,如實說出來,以證實我的清白,到了那一天,我就是死在了武二郎的刀下,也沒有什麼覺得遺憾了!
丁酉年二月二十七日
從火化場回來,我的悲痛還未減少,看著空蕩蕩的家中,再也沒有武大郎那矮小的身影,而我的負疚感卻日日增長,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不能死,一定要撐下去,直撐到舅舅和武二郎回來,否則武大郎死不瞑目。
除了王婆,左鄰右舍仍然不敢來家看望,因為喪事已辦完,沒了看我的借口,我知道這是西門慶的安排,一是怕來多了,鄰居們看出破綻,總會漏出去讓武二郎知道,而更重要的就是︰無論多麼堅強的人,當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一個願听他說話的陌生人也沒有時,他孤獨無助,精神最後也會崩潰。此時只要有一個人能夠對他好,關心他,幫助他,他就會被這個人支配,從精神**上都服從這個人。明知是這樣,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沒有目的,也沒有思想,只是一種習慣,坐在窗前。早春的陽光絲絲縷縷透過窗戶照謝在身上,身上有了暖意,可心卻是涼的,腦子是空的,心不知到什麼地方,耳朵也听不見聲音,也許只是道家听說的︰元神出竅,魂游太空吧!沒有煩忙,沒有憂愁,沒有歡樂,沒有幸福,可人卻那麼舒服!
王婆帶著西門慶上了我的樓,並且以勝利者的姿態一一檢查著武大郎死後,家中還有什麼東西可充作戰利品供他佔有,而這些,我是事後才反應過來的。
西門慶此時一搖一擺地站在門前,大聲地喊叫,才把我從虛幻中拉回現實︰「娘子,你真是好眼光,這段料子做成衣服穿上身上是很有富貴氣的!這段料子價格肯定不便宜,做好了錦袍也不拿給我穿,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吧!」
我這才抬起頭回過身去,發現西門慶身上竟然罩著我為武二郎精心制作的錦袍,那是我熬更守夜,寄托了無數美好願望而制作的,這錦袍一直掛掛在武二郎原來住的那房內的板牆上。
西門慶得意洋洋地對王婆說︰「王干娘,這小娘子什麼時候給我做的這麼漂亮的錦袍,你也不知道吧!你看我穿在身上是不是更風流俊俏?」一邊扣著我精心制作的紐扣——琵琶結,一邊要王婆幫他拉抻。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這錦袍穿在身上並不合身。因為這錦袍是我為武二郎量身定做的,武二郎身高七尺多,身體高大偉岸,尤其是雙肩闊大,仿佛能挑千斤重擔;手臂猶長,應該能舞兩口寶刀。西門慶身高不滿七尺,身形細長高挑,尤其是雙肩類似女人削扁,所以才顯得他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迷倒多少痴情純真的女人。
可是武二郎的這件錦袍套在他身上,顯得是那樣的空、大、長,西門慶的瀟灑風流霎時變得像小丑一樣可笑。
西門慶馬上兩下子把錦袍從身上扯下,幾步拖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頭發,霎時本來梳理好的發式變成一團亂麻。西門慶的圓臉拉成長臉,白淨的面孔變得通紅,那一雙勾人魂魄的桃花眼,平時的溫柔被野獸般的凶光代替︰「告訴我,你是替哪個野漢子做的,這件錦袍可以給你那三寸丁谷樹皮的漢子當被子蓋了!這件錦袍衣料這麼好,做得又這麼精心,簡直可以作貢品了!」
也許是想到還沒進他家的門吧,做得太絕會把我嚇走,便把拉扯我的頭發的手放了,手中已抓落下一把頭發。我已痛得打戰,可沒有哭,也沒有一滴眼淚。不是我英雄,不願在他眼前掉淚,而是因為我段時間掉的眼淚太多,眼里已無淚可掉。
西門慶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陽谷縣還有誰配穿這錦袍呢?他馬上就想到這錦袍是誰的了,「啊,?這麼精心制作的錦袍是給你小叔子武二郎做的吧!只有他有這樣的身坯!哎,你不是與你那小叔子也有一腿吧?告訴你,在陽谷縣,我看上的人,別人休想染指,你是我的人,不要去想那小叔子!」
罵我猶可,听見他往武二郎身上潑髒水,便大聲叫罵起來︰「西門慶,我反正已被你強佔,你怎麼罵我,我無話可說!可武二郎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你以為他像你那樣無恥,會凌辱他的嫂子,讓他的兄長戴綠帽子!」
西門慶自覺自己是風流倜儻,勾引女人的本領是天下第一,他自己也不相信武二郎那樣的江湖豪杰會自毀榮譽,便未再提我與武二郎有什麼瓜葛,但是我一講到武二郎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漢時,他便咬牙切齒地大罵︰「自從這個武二郎到了陽谷縣,這些賤民有事就去找他幫忙!當了都頭後,有了這個身分,更是壞了我的多少好事!本來這陽谷縣差不多是我的天下,本大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呼百諾,誰敢不听?現在這個武二郎倒成了這方賤民的保護神,大爺我做什麼事,還要前思後想,生怕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中現在也是我與他該有一個了斷的時候了。本大爺就是要勾引他的嫂子,讓他大哥戴綠帽子,還要送小命。等他為他大哥殺了那個婬婦,那麼殺人者死!再是事出有因,也得判個流放!等在路上把他干了,那麼搞他個家破人亡,尸骨無存。這陽谷縣還有哪個敢與我作對!那打虎英雄都敗在我手下。哈哈哈!這陽谷縣又是本大爺的天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的笑聲是那麼陰險,他的對付武二郎的計策又是那毒辣,不禁使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就這樣,他還覺得不解恨,把錦袍丟在地下,用腳去踩,跺,還拿起我房間錢線籮里的剪刀,狠命地亂剪。一會兒,那精美的錦袍就成了一堆碎布,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因為我任何一個舉動都會激起西門慶更加瘋狂的行為。
看著我沒任何制止的行為,西門慶這才罷手,大概這番瘋狂的舉動讓他也覺得有些累了。他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王婆說︰「這幾天我有事要離開陽谷縣,你給我把這小娘們看好,事畢後我是不會虧待你的!」然後揚長而去!
王婆不知所措地點點頭,她始終是個女人,看見我兩眼發直呆呆地盯著那堆碎布,便收拾起來,找一塊干淨的布把踩髒的地方擦淨。最後對我說︰「金蓮,反正你也沒事,花點時間把它拼起還原吧!」
然後把那一堆碎布、布條、布塊用一塊干淨的布包好,放在我的床上,悄悄下樓去了。
丁酉年二月二十八日
西門慶離開我家時,惡狠狠地那番話,讓我終于對前些時候西門慶的行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原來我以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武大郎雖不是我毒殺,可是西門慶、王婆他們訂下的毒計,是我自己一步一步陷進去的。武大郎是相信我,才毫不猶豫地喝下我喂的藥,也因此而喪了命,我就是個殺人犯,不是主犯,也是幫凶。不管怎麼說,武大郎之死,我是有罪的。
武大郎雖然猥瑣,卑微,如果他不娶我,也沒有誰會要他的命,說到底,我是罪魁禍首,紅顏禍水,不管哪個普通的男人娶了我,總是會惹來無窮盡的麻煩。
但是西門慶的那番話,使我領悟到︰西門慶與武二郎是不可以在同一個天空下共同生存的。西門慶代表的是陽谷縣的惡勢力,是陽谷縣的惡霸、流氓、地痞。他們坑蒙拐騙,無惡不作,欺男霸女魚肉百姓,本來是沒有人能阻止他們的。可是武二郎在陽谷縣作了都頭,他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保護神,他為百姓伸張正義,讓地痞流氓,望風而逃,打擊了這幫惡勢力在陽谷縣的一統天下,所以西門慶與他不共戴天,這一正一邪,勢同冰炭,水火豈能共存?那麼西門慶設下詭計,要置武二郎于死地,也就是勢同等閑!而勾引我毒死武大郎只不過是他報復計劃中的一個環節而已!
到今天,算算日子,舅舅與武二郎去東京已有兩個月,不日即持這回陽谷縣。我自己知道,因我一時的沖動,我已經失去了武二郎的尊敬乃至信任,我的一切辯解,他不會相信。即使把西門慶的陰謀告訴他,他也會認為那不過是替自己的罪行找的借口,我也知道,舅舅此次定會把我的悲慘遭遇詳細告訴武二郎。舅舅也知道,憑我的本性,無論我怎樣不滿意武大郎,也不會加害于他。舅舅自會在武二郎面前替我辯解。可是一般的百姓,他們哪會知道西門慶這番周密的計劃。他們只知道,武大郎之所以死,是因為我是紅顏禍水。如果武二郎不親手除掉我這個婬婦,替兄長報仇,那武二郎與這婬婦有說不清的干系。武二郎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陽谷縣百姓心中的神。神是不能犯錯誤的,而且連瑕疵也不能有。我不能讓武二郎對我產生憐憫之心,如果他不願殺我,或者猶豫,那他的威信就會一落千丈,他的雄心壯志就會化為身有。但是如果武二郎因此殺我,那他不僅會有牢獄之災,說不定就會丟掉性命,讓西門慶的陰謀詭計得逞。
那麼,為了武二郎的清白與威望,也為了不讓西門慶的陰謀得逞,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來個自我了斷。
我也清楚,憑舅舅的智慧,何九叔的正義,孫嫂的仁慈,鄆哥的聰明不用我辯解,他們都會從各方面來證實我不是毒殺武大郎的真正凶手,真正的凶手是西門慶與王婆。如果天開眼,西門慶、王婆也會罪有應得,那即便是我死了,也死得心甘情願,那我的這番苦心沒有白費,我總算可以為心愛的人作出最大的犧牲—奉獻我的生命。
在我臨死前,我會懇求舅舅,把死後的我,葬在娘的身邊。有我的陪伴,那娘就不會孤獨。舅舅也可以安心與武二郎一起,完成他的宏願︰找一個為于千萬成個像我與武大郎這樣的弱者伸張正義的地方。
想到這兒,我覺得一團亂麻的思想終于理出頭緒,並作出決定,就安下心來,等待舅舅與武二郎歸來期間,讓我為可憐的武大郎作點事吧!
明天我要為冤死的武大郎設個靈位,為他念經、超度!
丁酉年三月初三
由于王婆遭到左鄰右舍的白眼,日子不好過,再邪惡的人,也怕孤獨,再加上西門慶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她也想趁此作作好人,便悄悄通知孫嫂來我家陪我。
孫嫂來後,也幫著我設靈堂。先翻陪嫁箱子底下的那尊觀音大士瓷像,放在靈堂上方,靠近觀音瓷像下部,為武大郎設一個靈位,靈牌上寫著「亡夫武大郎之位」,並用白布蒙著供桌,供桌上擺放幾個盤子,盛著些果子糕點。
孫嫂幫著布置完後,就問我,下一步準備怎麼辦?我說︰一是等舅舅與武二郎歸來,替武大郎報仇;二是在等待期間,早、中、晚一天三次念三遍經,為武大郎超度,為自己贖罪。
孫嫂說︰「你當了三年替身,在佛堂呆了三年,每天抄經、念經,懂不懂這佛經到底是什麼?」我說︰「那時我還小,哪里是心甘情願念經,再說我就只是跟著小姐,讀些詩詞,哪里會懂佛經里那些深奧的道理,不過是‘小和尚念經罷了’!」
孫嫂說︰「那你這次是為武大郎超度,為你自己贖罪,念些什麼,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念的不是糊涂經嗎?那會得到解月兌嗎?」孫嫂把我問住了,我說︰「那怎麼辦?」孫嫂說︰「那你願不願意找一個精通佛經的大師來給你講經?」我說︰「哪里去找,再說我也怕給人家惹麻煩!」孫嫂說︰「那倒是不打緊!我替你找的是個師太,西門慶即使看見,也不會說什麼!」
接著孫嫂便介紹這個師太的大致情況︰「我說的這個師太,也是江南一帶的大戶,我們祖上幾代就專替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做頭上戴的絹花絨花。這個小姐從來就不喜金銀的首飾,她很喜歡我們家特制的絹花、絨花,有時還別心裁地把絹花設計成盆景。冬天里用絹花制成夏天開的花的盆景,讓看的人贊嘆不已!這樣我們還是姑娘時就有很好的交情。後來也不知她們家出了什麼事,家道中落,竟然把她遠嫁到陽谷縣一個富商家。她嫁過來沒多久,我也嫁到此處,我們還常走動。不過她也是命不好之人,嫁過來才一年多,她丈夫出去做生意便不見歸來,也不知是外面另外成家,還是干脆人已不在世上,她又等了三年,自己沒個一男半女,夫家還有兄弟,生意人嘛,肯定斤斤計較。她不願今後為財產分割的事反目成仇。自己也是談泊之人,便秉明公婆,只要夫家為她在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小庵堂,她便出家。只需找兩個小丫頭或家中吃不起飯意出家的小姑娘陪伴。每年按時按月供她簡單的吃穿用度則可。她夫家是求之不得,她那時年輕貌美。詩詞歌賦琴棋詩畫無所不能。人又聰明絕頂,精通佛理。夫家也完全沒有權利要求她為丈夫守節,更怕她帶走一大筆財產另嫁他人,見她如此要求,便答應一一照辦。現在她帶著幾個小尼姑,在夫家為她修的翠屏庵里,潛心鑽研佛經,出家後自己取名為慧心。本來她庵里只有兩小尼姑,後來又有幾個家中吃不起飯的小姑娘投奔她,她也一並收留下來。在陽谷縣,她的佛理辯經,好些個大廟里的高僧也曾敗在她口中。她為人甚是慈悲,過天把我把你的情況告訴她,求她為你講經,憑我與她的交情,她一定會答應的。你就作個準備吧!」
听見孫嫂這麼講,好像在黑暗中模索走路,旁邊人遞給你一個燈籠,叫你看清楚前方,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當然是感激不盡,想想那三年每天抄經、念經、什麼意思不知道!因為是被逼的,不願理解也無法理解經文,而今是為自己擺月兌痛苦,尋求平靜與安寧,我一定要認真地听經,解經!
丁酉年三月初五
從三月二十八日到昨日,每天晚上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守著孤燈,害怕孤獨之心就會從心中升起,我總得要找點事做來打發這漫漫長夜!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專注于某一件事,忘了周圍的一切。
我找出那堆被西門慶剪成碎片的錦袍——過去的錦袍,一錢一線用同色線穿綴起來,心中竟漸漸地鎮靜下來,眼里看著,手里動著,心里想著,全是如何將這堆的碎衣重新變一件錦袍,而孤獨、害怕也被慢慢趕走。
這幾天晚上差不多是天黑就點燈開始勞作,差不多到三更,我才罷手。由于心中一片寧靜,很快便入睡,也沒有做一個惡夢。
今天晚上,這件縫綴好的錦袍終于在我的努力下,恢復了大致的模樣。如果不仔細看,看不出錢腳與拼湊衣料的線與衣料本身的色彩有什麼不同,外行看,遠以為是衣料上的花紋。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出,這花紋的不規則,這衣服肯定有過毛病。
而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可我又那麼地傷感!憑我這樣高的縫紉手藝,將這精美的錦袍,也只能恢復大概的樣子永遠也不能像,原來那樣的精美無可挑剔終究有痕跡。就像人的感情,被損壞過,總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完美無瑕,這道理是相同的。過去武二郎對我是尊敬、愛戴;由于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處理不慎,他轉而對我是鄙視,瞧不起;而今更由于我的原因導致了與他相依為命的兄長的橫死,對我的感情變成仇恨甚至仇殺。明知這錦袍費盡心思,仍不能成當日的模樣,而我仍要去做,不管他對我的態度發生怎樣的變化,而我內心深處仍有一片天地藏著我對他的愛。只不過這種愛是那麼地無奈「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把修復好的錦袍仍掛在原來的地方,在那兒守著一根紅燭,「蠟矩成灰淚始干」,直到天亮!過去的永遠也不能再回來,發生的悲劇已經過去,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我的能力制止另一幕悲劇再發生。
雖然我只是一個弱女子,可是為了唯一愛過的人,我會作出驚人之舉,讓世人刮目相看的。
我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
丁酉年三月初六
今天午飯後,我把原來在佛堂作替身用的那一套又備的用品︰木魚、磬、香爐、經書,拿來放在供桌上,並且點上香,並虔誠地跪在觀音大士及靈牌下。
孫嫂已與慧心師太講好,她帶鄆哥去接慧心師太,下午就會到。
下午慧心師太在孫嫂及鄆哥的帶領下進了門。我才知道,孫嫂告訴師太我的情況,並請師太詰經為我解月兌煩惱,師太極為同情,安排她的大弟子,已跟了她十動,暫且代管幾天翠屏庵,便坐著孫嫂、鄆哥帶去的棚車到我家。
我離開蒲團,走到門口近接慧心師太。那慧心師太、孫嫂說已將近五旬,可看起來,頂多也就是四十出頭。她穿著月白色的僧袍,手持一串長長的談黃色的木念珠,散發出淡淡的香味。這念誅是檀香木的,看來有多年,手指的捏拿,讓念誅有一種光澤,她神色慈祥,白得幾乎透明,而且沒有一點斑點的臉上,自然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那皮膚下藍色的血管經脈竟然看得見,尤其是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眸,仿佛能窗透一切!這慧心大師,年輕時定是美貌絕倫,無人能比。我是二十多歲之人,素來以自己美貌傲示于人;而今在一個年近五旬的可稱為年老色衰的尼姑面前,竟然會自慚形穢。可是因為慧習師太身上散發出來的言行舉止,眼神,有那種一般人沒有的魅力。看見那雙能穿透一切的眼眸,我的心顫抖起來,在這麼一雙大智大慧的眼楮下,我的一切,都會無所循形。
她仿佛已經看透了我的心思,在我行禮還未抬起身時,用手輕輕地撫模著我的頭,輕言細語地說︰「施主,休要煩惱,貧尼已大概知道施主的情況。從今天起,貧尼與施主一起努力來解除我們與生俱來的一切痛苦吧!」
鄆哥去歸還租來的車馬,看這些費用都是孫嫂支付的。我剛走近她,要問花去多少銀兩,我好支付。她搖搖手,叫我不要再問,悄悄地湊近我的耳朵︰「不要計較這些,我幫你燒木、泡茶,你先去安頓師太。她要在這兒住上好多天!」然後她就下廚幫我做事去了!
我想想便對慧心師太說︰「師太,如果你不害怕,就住我與先夫住的那間房吧,那房中的東西多,用起來方便。只是先夫是在那房去世的,怕你忌諱!」慧心師太笑笑︰「出家人早把生死勘破,是不會忌諱。只是讓你讓出熟悉的房間,那不妥當。我看你這兒甚是寬大客房也不只一間,只是住幾天,隨便找一間行了!」
想想還是安置她住舅舅的那間客房吧!舅舅的房間是她自己布置的,房里還掛著他自己書寫的古人詩詞。自己所作的丹青,孫嫂說慧心師太琴棋詩畫都通。這些書畫也可讓她解悶。舅舅很愛干淨,這房里的用具,被褥都清清爽爽,也慧心師太的心。
想定後,便把師太引進舅舅住的房間,然後告訴師太,這是舅舅住的客房,他只是進城來時偶爾住住。師太便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她說︰「這首李白的古風,用正楷顏體抄寫,實在是表達了抄者的心情。」然後念著上面抄寫的︰「燕昭延郭隗,遂築黃金台。劇辛方趙全,鄒衍復齊秦。奈何素雲士。棄我如塵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方知黃鶴舉,千里獨徘徊。」然後掉過頭問我︰「這房間里的幾幅書畫莫非是你舅舅所作?」我回答︰「是的,舅舅也算飽學之士,他常說,這些書畫不過是調劑心情時所為。我看不懂,不過,我想肯定不差!」
接著慧心師太又指著一幅狂草︰「嗯,李白的《將進調》用狂草來抄寫,便更能表達你舅舅那種心情,好個‘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金鉤鐵畫,一氣呵成!」一邊看,一邊點頭,一邊嘆氣「生不逢時,其奈何哉?」
轉到一幅山水畫前停下,很仔細地看了一陣,便問我︰「你舅舅姓葛吧!」我點點頭,她指著這幅畫問我︰「你看這地方你去過沒有?」我從來沒有好好地觀看過舅舅的大作,因為我的那點功底,是不能了解舅舅的內心深處想法的。也從來沒有好好看這幅畫,慧心師太一說,我好像覺得這畫中的地方,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慧心師太說︰「其實你舅舅辦的私塾學館,就離我們翠屏庵不遠。早就听別人說你舅舅是個大智大勇之人,有經緯之才,只是無緣得見,今看到他的真跡墨寶,證實了他是‘名不虛傳’!有了你舅舅,我想你也算有福了!別人很難有這樣的長輩!」接著說︰「就住這間吧!我很喜歡!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料理一下就下去!」
我看她隨身戴的就是一個竹子編成的小箱子,原本的青竹絲因撫模太久,已泛成干草黃,竹箱很輕很精致,里面就是幾卷經書,一個小布包袱,幾件換洗的內衣。
一會兒,她整理好房間,下來看我布置的靈堂,因考慮到還要為我講經,便在靈堂前加一張長條桌和兩個方凳。我們上下樓幾次,把東西放好,孫嫂要走,我實在留下住。我便下廚做了幾樣以豆腐為主的素菜,熬好一鍋白粥,烤好幾塊大餅,天就完全黑了。
用一個托盤,端上四樣素菜︰素炒豆腐干、素燒豆油雞、白菜煮豆腐、一碟豆腐乳。第二次端上白粥與大餅,點上蠟燭,我與師太便一起用飯。慧心師太稱贊我手藝不錯,素菜都能做出這樣的好味道。然後又說︰「其實以後有兩樣素菜便很好,如果有豆腐的菜,對于出家人來說,就是美味佳肴了。今後你一個女人,又沒有什麼進項,不要花費太多,讓自己今後捉襟見附!」
慧心師太的仁慈,體貼溫暖著我,我家一個久居苦寒之地的人,渴望見到溫暖陽光,而慧心師太的話語就是這溫暖陽光。我們邊說邊吃,很愉快。
正說著,王婆上樓來,便問我︰「金蓮,這就是孫嫂幫你請的慧心師太?」
我便站起來指著王婆對慧心師太說︰「這是王干娘,是我家的鄰居,她在隔壁開了一個茶館!」
慧心師太點點頭,對王婆說︰「這位王施主,要是未曾用膳,那我就代主人相邀一起吃吧!」
王婆看了我們的飯菜,便對慧心師太說︰「慧心師太,您是珍貴的客人,要不是孫嫂面子大,誰能請得動您呀!我家里香菇、木耳、冬筍、黃花都有,金蓮到我家去拿就是,這麼簡陋的飯食,太怠慢您了!」
慧心師太說︰「出家人,是不講究奢靡的。我看潘施主和我們佛家有緣,這樣的飯食已經很好了,不知有好多人為求這樣的飯食而辛苦勞作求不到,如果王施主覺得飯食簡陋不合口味,那我們就不勉強,那我們先進食了!」說罷,招呼我坐下,把王婆撇在一邊,繼續進食,不過沒有再說什麼了!
我知道王婆也不是天生的壞人,她心中也有矛盾,她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已經逐漸步入老年,她也是想巴結西門慶,從他那兒弄點錢,免得年老時連飯都吃不起,那西門慶的錢可都是昧心錢,她心中也清楚;別外,她也怕別人唾棄、孤立她。所以她才會在西門慶不在陽谷縣時讓孫嫂幫我,因為她與西門慶都認為我早心甘情願地服從西門慶的婬威,不敢違背西門慶的安排。可是她又怕听了慧心師太講解佛經,得天啟發,會對以前的舉動反悔,那麼,西門慶許給她的好處不僅是水中撈月一場空,而且憑西門慶的狠毒,反會遭致她送命。處于這樣的情勢,她自然會來看看,慧心師太會不會對她的利益構成威協。看到慧心大師淡泊鎮定,對于我也不過是出家人的慈悲,同情罷了。不會造成另外的麻煩。看來她是放心了,便說︰「那我就不陪慧心師太了。金蓮的這點手藝還是我傳的,說句大話,我可是做得一手好齋菜,改天師太有興致,就叫金蓮給我說,我做好讓師太品嘗!也可以借此和師太結個緣!」就這樣告辭了。
慧心師太什麼也沒有說,听她說話,再看我臉上表情發生的變化,繼續埋頭吃著素齋。
天黑了,周圍死一樣沉寂,慧心師太陪著坐在我房此時才說了一句︰「這位施主怕是要自作自受了!佛家總強調︰種善因結善果!這位王施主把錢財看重了,過于執著,怕是會由此而生出惡果!好了,佛家渡人也講一個自渡,我們就別想她了。從明天起,我就每天為你講一段經吧!循序漸進,急不得的!」
這段時間我一直躁動不安的心,終于在師太的開導下,有了一絲絲寧靜,慧心師太給我講經,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對我的仁慈。
丁酉年三月初七
天剛亮,我便起來為慧心師太燒水泡茶,熬粥,然後便請師太起床,洗臉,用早膳,慧心師太見我是一片誠心,竟然也不推辭,坦然而受,而我也覺得師太把我視為未進門的弟子一樣善待,心中頗為感動。
慧心師太說︰「按你現在的這種情景心情,對佛經理解的程度來看,我們先從《大悲咒》講起吧!我們每天早、中、晚各念三遍經。午飯後的時間最長,用來講經也合適,你看,這樣的安排合不合適?」
我回答說︰「慧心師太說的是。我是一個沒有慧根的人,作了三年的替身,每天除了念經,還要抄經,結果這佛經上說的什麼,我一點也不理解,也搞不懂是什麼意思!」
慧心師太說︰「凡事都要講心甘情願,再好的事,被人強迫,心情就變了!你那念經、抄經都未曾進到心里,談何理解,不過是一個做給外人看的過場!所以你不要認為你沒有慧根。對佛經的理解,也分漸悟,頓悟之人。一般的常人,是對佛經一點一點領悟的,成就甚小;只有那在生活中經過多少磨難後,突然大徹大悟,對佛經,佛理的理解,起過漸悟之人,成就大業,對佛經佛理倒有新的貢獻︰我看你怕就是頓悟那種類型的吧!」
對話完畢,于是便開始了我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念佛經,字佛理,听講佛,我與慧心大師敲著木魚,磬齊扭漏著︰「南天阿彌佛,多羅耶……」
上午就這麼過去了!吃過簡單的午餐,我與慧心師太每人一碗我手工撖的細面條,休息片刻,又念三遍《大悲咒》。
慧心師太便介紹《大悲咒》究竟怎麼一回事︰「《大悲咒》是觀世音菩薩的大慈悲心,天上菩提心,以及濟世渡人修道成佛的重要口訣。而這一字一句都包含著真實的功夫,這個《磊悲咒》,是觀世音菩薩《大悲心陀羅尼經》的主要部分,共有八十四句。它的全名為《千手千眼觀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大悲咒》。」
想起有的事真荒唐,這《大悲咒》我也念過,只知道它是梵文的音譯,什麼意思,典從何出,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今天慧心師太這麼一講,這才知道這《大悲咒》與我供奉的觀音菩薩是這樣的關系。所以說,現在念這《大悲咒》,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心甘情願,那麼像慧心師太所說︰「頓悟」對于我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了!
慧心師太見說到這兒,我是一副嚴肅思考的樣子,便停了下來。我便告訴她,三年的替身,三年的念經,今天才知道《大悲咒》的出處,因而感到幾分好笑時,慧心師太卻沒有笑,她只是平靜地說︰「許多平常之人往往只看到或者重視的是外面表現出來的樣子,很少人關心外表與內的涵的一致。這種一致是超過外面表現的,你今天才知道並不晚!」
是啊!「張善人」讓我作他女兒的替身在佛堂念經三年,其實也是作給外人看的,還以為他是一個慈父,為女兒贖罪,花這麼多心血。但是他竟把女兒葬在亂葬崗,就是女兒不願作他攀附權貴的工具,他對女兒的報復。安排我作替身,也是為了讓我屈服于他的婬威,作他的小妾,作他傳宗接代的工具。那麼我念什麼,對于他的目的並沒有什麼妨礙,他根本就不關心,也不感興趣。那麼我對佛經的無知也就不是我的過錯,想到這兒,我臉上呈現了一種釋然的神色。
慧心師太心領神會,又講解這《大悲咒》得名的由來。
慧心師見我閉目沉思,知道我真的在潛心思考;便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茶,「嘴也講干了!我要歇一歇了!今天先講到這兒為止。我想听听你在听了這幾段後,有什麼心得,我們可以交談!」
我嘆口氣說︰「這茫茫世界,芸芸眾生,每每在世間奔波勞碌,積斂財富,多半是為了兒孫後代享有萬貧家財,或是自己享受人世間能用錢買來的東西。罕見為他人謀利。如這人世間真有如觀世音菩薩是為利樂一切眾生者,而生出千手千眼幫助這茫茫世界芸芸眾生,那這個人不是佛,怕也會在百姓中流芳千古,沒準還會志史留名!」
沒想到我的這番話竟然會讓慧心師太大為贊賞,她兩眼放光說︰「我已經好久沒听到對人生領悟得如此透徹的話了!施主,如果你不是身遭磨難,怕也不會有這樣的認識了。」然後她又若有所思地補了一句︰「施主的小叔子怕也是這樣願長千手千眼而利樂眾生的人吧!不過,縱有千手千眼利樂眾生,恐怕有時往往顧及不了自己的親人也需要利樂吧!」
下午剩下的時間,慧心師太與我閑聊,她並沒有問起我的過去,而是我信任她,把自己家世及舅舅告知我的情況,父母的婚姻,外公的重托,舅舅一生的承諾。慧心師太靜靜地轉動著手中的念珠,覺得壓在我心中的石頭竟然不復存在。
我下廚,做了四樣素菜,涼攔羅卜線,清炒白菜,粉絲煮白菜、素煎豆腐塊。白粥加一盤芝麻煎餅。
晚餐時分,王婆又來轉了一圈,這次她沒有空手來,真的帶了幾色山珍︰香菇、木耳、黃花、竹筍。我也沒有拒絕,收下來了。
這一天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
丁酉年三月初八
今天與昨天一樣,上午念經,午飯後,慧心大師接著講《大悲咒》有關的知識。
慧心師太講完,喝口茶便問我的見解。我便不客氣對念此咒有如此大的功效表示疑問︰「如常念此咒,真能治一切身病與心病,能由此超月兌生死輪回,那我就每天念它十遍、二十遍。可惜沒有這樣的效果,我原每天也曾照樣念十遍八遍,一樣地煩惱,也沒有得到超月兌!」
慧心師太說︰「心誠則靈,重在一個誠字。如果你真是誠心去念,把一切煩惱諸事拋在腦後,心靈自然得到升華,那這心病與身病也就不治而愈。像你所說的那種‘小和尚念經’的方法,不要說十遍八遍,怕是千遍也是沒用。」
我仍是似信不信的樣子,慧心師太笑笑說︰「慢慢領悟,不要急!」我們又閑聊一些事,我便去準備飯菜,這次我可是毫不客氣地把王婆送來的山珍用上。一碗黃花粉絲湯,白菜里放了香菇,果真美味得多。一碟筍絲攔干絲,一碟鹽煮黃豆,仍然是白粥下大餅。
丁酉年三月初九
今天仍然與前兩天一樣,午飯後誦經三遍,慧心師太又開始了對《大悲咒》的釋義。
對于這些釋義,我不得其解,便問慧心師太︰「師太,為何你講得眉飛色舞得到佛經真諦,而我卻似乎有一點懂,一些似懂非懂,有的就根本听不懂。」
慧心師太說︰「佛法無邊,我精研佛經三十年,現也只能說是一知半解,你才學佛理幾天?有的人,學佛經幾十年,連許多基本的道義都不懂,那就是與佛無緣了!你只需求個心安理得,慢慢地參悟。人常說︰師付領進門,修行在各人!我只能領你進門,而悟多少,是各人的造化了。其實你想想,這大千世界,我們生下來,就是短短幾十年的生命,活到百歲之人,能有幾何?這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千椿事百樣人,你說我們又究竟真懂多少?這佛家要戒的貪、嗔、痴,這痴迷也是要戒的一種。」
慧心師太的話,似乎對我的甘些事有所指,但又似乎是隨口說,倒讓我想了好一陣也沒明白過來,那就不想吧!功到自然成,這還是學佛理時間太短所致吧!
今天一天就又這麼過去了!
丁酉年三月初十
今天仍和前幾天一樣,仍然是午飯後念三遍經,休息片刻後,再接著講經。
今天仍接著昨天的內容,仍是《大悲咒》的釋義。
慧心師太了一會兒,歇一口氣。不再往下講,因為她又看見我一臉的惶惑,便微笑說︰「有什麼疑問盡管說,佛理也是在不斷的爭辯中完善的。即便是唐朝三藏法師開壇講經,也有人據佛經進行辯論,這是很正常的,**師也常被駁倒之事。」
看慧心師太一點也沒有責任我佛心不誠,便大膽地說︰「慧心師太,如果誦《大悲咒》真能治八萬四千種病,那麼人生病了,是不是不用去請大夫,只需念《大悲咒》就會好?」
慧心師太說︰「佛家凡事講一個緣字,如果與佛真有緣,那念《大悲咒》就會起作用。這其實與你請大夫看病的原理如出一轍。你想,如果你不信那個在夫能治好你的病,請了大夫來,你不配合,不服藥,不听大夫的安排,你的病能否治好嗎?其實佛經上的許多道理並不那麼高深難測,與平時的很多道理是相通的。就看你自己怎樣去悟了!」
我想起蔣竹山在醫治我的病時,也對我說過「心病不需心藥醫」的話,慧心師又進一步解釋說︰「我想,不少人念《大悲咒》,可能也是在走投無路才需要的一種精神上的支持。如果精神不倒,這一般的小傷小痛,確實念了《大悲咒》後會不治而愈。那大的傷痛、病痛,仍是要大夫才能治好的。一些大寺廟里的高僧,他們不僅精通佛理,也精通醫理。在許多時候,比如瘟疫流行,戰爭年代,大批的百姓到寺廟里求醫,這些高僧就是雙管齊下,佛理、藥品一齊,拯民于傷痛、水火、溫疫之中。」
接著師太又告誡說︰「佛告訴我們凡事不可太痴,這佛經也是不能光從字面上去理解,關鍵是取其精髓。我倒是認為你這幾天的疑問,是慢慢向佛理的深度靠擾。」
我在慧心師太的循循教導下,也慢慢地喜歡上研究佛理。不禁為自己在張府那三年的替身而惋惜。那三年,如果能有慧心師太這樣的高尼為我講經,我可以從學《佛經》中知道多少人升的真諦,我也會解除掉人生多少的煩惱,說不定也會少做多少錯事,肯定也不會上西門慶王婆的當,可惜,這一切都一去不復返︰這就是我佛的緣分,是要到時才會有的,求也是求不來的。
緣來緣去,緣盡緣散!這也是佛說的!如真的有「緣盡緣散」那天,我也是不必悲傷的。
丁酉年三月十一日
今天午飯後,我便潛心听慧心師太接著講經︰「觀世音菩薩念《大悲咒》,大地六變震動,天雨寶花,繽紛而下,十方諸佛翻皆歡喜,天魔外道,恐怖毛豎,一切會眾,皆獲果證,或得須陀洹果,或得斯陀含果,或阿那含果,或得阿羅漢果,或得一地二地三五地乃至十地者。無量眾生發菩提心。」
然後慧心師太又解釋「十大利益」及「十五種善生」和如何不受「十五種惡死」︰
講完這些,慧心師太說︰「這《大悲咒》有關的佛理我都與你講了一遍,有的地方,你也能觸類旁通。倘若你真有心學佛,今後我們則會有緣再見,施主你好自為之吧!」
到今天為止,慧心師太來我家已有六天,用了五天的時間給我講了一遍《大悲咒》及有關佛理,我感謝她給了我精神上的力量。
丁酉年三月十二日
今天一早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餐,慧心師太便對我說︰「施主,我看你心已定,我也該回庵堂去了。現在你自己在家念《大悲咒》時,也可思考一下佛理,如果有興趣,你可以去庵堂找我,我們可以再學習其它的佛經。」
這幾天慧心師太每天按時講經,讓我養成了一種習慣,到時就不由自主地想念《大悲咒》,然後再聆听師太的講解,這種習慣,逐漸使我忘記了憂愁與煩惱。師太說要告辭,我不禁驚惶失措,頓時覺得失去了依靠。師太見我如此,便安慰我說︰「施主,看來我與你是佛緣未了,那我回去安頓一下,便再來陪伴你幾天,你就別如此傷感了!」
我準備叫王婆幫我雇車送慧心師太回庵堂,慧心師太說︰「施主,不必操心!我來的時候就已安排好,今天早飯後那天送我來的車子定然會來接我,送我回庵堂!施主只要常持觀音菩共所倡的︰清靜心、平等心、慈悲心、恭敬心,每天早、中、晚常念《大悲咒》,自會得‘十五種善生’不受‘十五種惡死’。」
果然,話剛說完,如神助,就見到了那天送慧心師太的那輛棚車來到門口,也是鄆哥雇的車。慧心師太帶上了那個隨身不離的竹編箱子,上了棚車,揮揮手,馬車便離開了,殺時,便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我實在不知道慧心師太答應再來陪我會是哪一天,如果那西門慶回來,我豈不是會連累師太。還是我自己去一趟翠屏庵吧!一方面作為拜訪師太,二方面也是看看,師太的地方能容得下我不?如果此次僥幸能逃過一劫,留下一條命,那我就懇求師太收留我,讓我削發為尼。家中的財產,包括陪嫁的東西,全部變賣,,也夠幾年的開銷,過了幾年再想辦法,我有手有腳,又不懶,總找得到辦法養活自己的。
鄆哥接送師太,肯定找得到翠屏庵,等我與鄆哥商量好,就在這兩天去去庵堂,先看看再作打算。
吊在半空的心,這不才落實下來,晚上也會睡得塌實些了。
(